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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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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ee
据说后来文学院的首席授课教授亲自挽留王祺,可是他还是将主修课程换成了法学,于是那位饱读诗书孩子气十足的教授每每在上课时即使当着他的面也会愤愤道:“身份和地位并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们之中的人就把文学当做业余爱好,那么最好从这幢大楼中走出去。”听了这话后,大部分的学生都会望向王祺,让他有些啼笑皆非。只是,他还是会带着崇敬的目光看向那位渊博的学者,看着他沉浸在各国的文学中面容一派虔诚。他很想告诉他,其实,他也是因为喜欢,就像教授对于文学的喜欢那样,他也很喜欢站在司法的位置上,沉浸其中。
那一天,他踏进了法学院的课堂。
然后上前伸出手对Pro. Chris伸出了手,然后说:“Professor,今后请多多指教了。”目光扫向整间教室,看到坐在第三排正中间翻阅着书本的人猛然抬起头,目光相对,他向他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程度很小,可是王祺确信那人看到了,因为他的目光一点点暖了下来,抬起右手朝着身旁的空位做了个“请”的动作,浑然天成又优雅自在,似乎,这个位置,一直为他保留着。
“Qi Wang,我想有人已经替你留好了位置了……”身旁的教授一脸笑容,看得王祺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余光扫向胜基,分明看到他细长的眉眼正看着他的方向,还是那种专注而认真的神情,只是那眼角眉梢的笑意还是藏不住的。
他是真的很高兴,看到他踏进这里,带着真正高兴的笑容,没有疏离与朦胧的,真心实意地去投入自己喜欢的事情。
课后,Chris特意走到了他们的座位旁,依旧是那张带着笑面虎般的表情,看向王祺的眸光却是认真到极致的温柔和坚定:“从你走进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胜基告诉我的话没有错的。”王祺和教授的目光一齐扫到了某个人的身上,一个惊讶,一个坦然,“他说,教授,我想还有一颗专注于正义的心遗失在了文学院。”王祺的目光带着一点点戏谑地盯着胜基,分明在说“今天真是意外,居然从教授这里听到了你对我的评价”,而教授则是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如果不想放弃的话,那么好好就好好干,不过,孩子,会很辛苦哦。”
王祺没有说话。因为,无所畏惧。
而胜基的目光则是带着一半的不赞同:“Professor,你太小看他了。”
“我可没有。”不到三十的精英教授可爱地打着哈哈,“不过想看看你偏心时候的样子,物有所值而已。”
于是,H大的校园里便随着王祺进入法学院开始,对朴胜基和王祺这对组合纷纷侧目,他们说,这是“两个疯子”。
大家敬畏并惊叹着这两人的优秀,不管是胜基身上的那种清冷卓绝抑或是王祺周身笼罩的优雅随性,甚至是初时便为大家惊叹的,敢于法商(文)双修的魄力,在不知不觉为人所侧目、不知不觉成了茶余饭后被偶尔提到的料时,他们已然成了别人心目中高不可攀的神话。
“那可不好办呢。两个疯子住在一个屋子里。”王祺初时听到这个传闻时戏谑地挑着眉毛看向邻座的胜基,手边是泰戈尔的《飞鸟集》,他随意翻动了几页,注意力却不在那位印度诗人的心血结晶上,表情里分明透着极大的兴趣等着朴胜基的答案。
“会很省事。”在唰唰写着字的胜基放下钢笔,悠悠地道。
“呃?!”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答案。
“我就不用在寝室的大门上贴上‘闲人勿进’的话了。所以,很省事。”又拿起钢笔唰唰地开始写了起来。
这个人……王祺实在好气又好笑。
“我倒不知道你喜欢热闹?”他挑眉。
“偶尔。”王祺从容地把话茬丢回,“拜某人所赐,我越来越不喜欢而已。”
“原来如此。”胜基毫不犹豫地接过话,“那你应该更喜欢跟洪林一间屋子,他肯定一天到晚缠着你说话。”
“我倒是无所谓。”王祺并不放在心上地耸了耸肩,“和洪林合住的人玩重金属摇滚乐,我想相比起他,洪林可能更愿意跟我住。”
“无妨,我和重金属控换,也是可以的。”依旧盯着书本的人淡淡地说,“既然你喜欢热闹,应该欣然接受。”
半响都没有回应,抬起头只见王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着说:“朴胜基,你现在可是学会吐槽了哦……”
一击必中,胜基语塞。
“而且功力深厚。”毫无诚意地做着拱手的姿势,“甘拜下风。”
……这个人,真是一点都欺负不得。
胜基那时这样想到。
“其实,和你一间寝室,很不错。”胜基突然这样很认真地说道,让正欣然自得的王祺突然僵住了笑容,不敢直视他认真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胜基的笑容,又淡淡地道:“果然,最终还是我技高一筹。”
“朴胜基,你……”
知道王祺接下来一定会“凶猛地报复”,在低下头的那一刻,胜基却坚定地说:“刚才我说的是实话,跟你住,再好不过。”
没了声响。好一会儿才有了动静:
“不和你计较。”
知道这人实际是个软心肠,与熟稔的人会偶尔心血来潮地吐吐槽,小小的欺负。实际却是最受不住软话,往往只要一句真心话就会让他架不住,所以,如果在你说了那样的话后,他嘴硬似的道“不和你计较”“暂时不想和你说话”诸如此类的话,那么,一定不能相信。其实他只是很开心,带着害羞,而他所有那些口是心非、口硬心软的话都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其实,他很高兴地知道,你对他好。
差点忍住笑出声,胜基将头埋得更低一些靠近书本。
当然,如果有第三方和这两位足够亲近,并且第三方足够清醒的话,就会有人提醒这两位他们之间的某些对话,是多么的让人掉了下巴。
简单来说,叫——低级趣味。
“Chris好像总是喜欢笑呢,看上去太亲切了,很容易被骗呢。”如是说的王祺。
挑起眉来,毫不顾忌王祺感受,朴胜基直白地说:“关于这一点,只有你没资格说Chris。”
“这算称赞?”
“……”表情依旧清冷的人惜字如金,“是敬佩。”
这种时候连“多谢赞美”这种话都毫无作用。通常情况下,最好的方法就是一个人暗自气恼或者干脆冲上去暴打一顿。
“胜基,你每次来学校餐厅都点固定的东西,不想换换?”
“不想浪费。”干脆利落地回答。
“可以点固定的分量,但是不同的东西嘛。”王祺提议。
抬起眼看了看王祺,胜基毫不在意:“我可以吃你的。”
“你这算吃软饭?”某人调侃道。
“吃软饭的话,你不介意就可以了。”筷子习惯性地伸向王祺的餐盘,果然眼前的人点了许多的东西,却每样总是吃几口就不动了。朴胜基觉得他家若不是贵族那么他上辈子就是皇家托生的,叹一口气,只得依从这人的习惯,由着他“随心所欲”。
诸如此类互相吐着吐着虽然吐到无聊可是还是相互揶揄着的“嘈”这两人竟然还是乐此不疲地隔三差五来上一段。虽然在外人眼中,住着“两个疯子”的寝室依旧如传闻中对两人描述的印象一样安静而优雅,甚至是到了一种深沉的地步,然而这种一来二去的默契却还是悠然地悬在二人之间,他们似乎习惯于只将这样“低级趣味”的一面暴露在对方面前。常常发生的情况是,两人上一刻还在不动声色的拌嘴,下一刻就有“仰慕者”上前来询问疑难,于是一个总是不动如山,眉头连皱都不皱一下,冷漠丝毫不减,一个则是笑容不改,优雅浑然天成,可是私底下依旧暗波汹涌,眼神之中的揶揄之色往往更深更重。当然,前提条件是,你要看得懂他们之间那独一无二的默契。
如果那一天没有那声标注着邮件到达的提示音的话,他们之间相处的单纯的一天也将结束。或许就可以在他合上笔记本电脑之后一起约好到底今天晚餐要吃什么这样简单的问题。偶尔有的时候,王祺有些懒,胜基就会替他带些东西回来。
如果没有那封邮件的话。
王祺的身子明显的一怔,然后整个人就垮了下来。他的表情让胜基连问一句“怎么了”的话都显得无力。只能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而手上分明只有不真实的触感,也许是那种无力的感觉连同着他的心情一起传递到了胜基的手掌中。
这样的表情他很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似乎又是那种透着疏离与朦胧的眼神,只是这次,多了萧索和黯然。
“胜基……”
“你是不是说过,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笑?”抬起头望进朴胜基的目光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水光。
“对。”
“那么现在,我就不笑了。”他望着电脑闪亮的荧光屏,似乎在出神,又似乎,回想到了什么,有悲伤在脸上一点一点浮现出来,他又一次抬头看向他,只是这一次,却是胜基悄悄地转过头去,因为他知道,那双眸,并没有看向他,或许是穿透了时光穿透了很多东西,在追忆着什么。
轻轻地带上门离开,满室的寂静。
朴胜基的手还是停留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恍若下头还是王祺瘦得不像话的肩膀。
窗外的寒气似乎透过缝隙飘了进来,窗户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雾,看不分明外头的世界,就像王祺眼眸中那让胜基看不懂的一切。
那日,他直至深夜却还未归。
几乎是冲下了宿舍楼,找了很多的地方,却最终在法学院的大门口找到了他。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天气很冷,这个寂静的夜里纷纷扬扬的下着小雪,在地上盖了薄薄的一层,而那人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怀抱着自己的身体坐在台阶上。望见他的时候,迟疑地叫他的名字:“胜基……”
脱下外套,他狠狠地瞪向那个依旧坐在台阶上不愿动弹的人,替他盖上大衣,扣好扣子,然后拉过手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跟我回去。”
“胜基,生气了吗?”那人抬起了头望向他。
原来他还知道他会生气,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拉了他起身,将那只冰冷的手掌握在手中,身后的人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在雪地里,有两行清晰的脚印烙在白色的苍茫大地上。
“不回去。”他这样说,表情突然执拗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手也死死拉住胜基的衣服,“不回去好不好?”
“我担心你会生病。”
“不回去。”摇着头的人目光中几乎要露出哀求的神色,“不想回去,也不想回家。”
在胜基根本没有说什么的时候,王祺突然抬起了头,很大声地对他喊道:“我不想回家!”
他根本不是在对着他说这句话,而是朝着别人,朝着那封他没告诉胜基内容的邮件,朝着那些在书桌上震动着响起来却辨认不出他声音的家人们的电话,朝着那些不会询问他身体而是冷漠疏离着的人。
“没事的。”他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脸颊,感到他一怔,身体突然柔软了下来,漆黑静寂的雪夜里,他就像受了伤的小兽一样,抗拒着温度,却始终期待着一点温暖,并且,根本无法抗拒。
“胜基,我,不想回家。”他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低着头。
伸出手再紧紧地握住他的,胜基觉得眼前的人此刻周身的一切都是苍白的。
“那封邮件,邀请我,参加父亲的婚礼。”王祺淡淡地说,终于抬起头看向胜基的眸。
“婚礼?”
“嗯,他们,是五年前分开的。”王祺没有用“离婚”,只是说“分开”。
“感情不好吗?”
“不是……”王祺坚定地摇头,“他们感情很好。祖父不喜欢母亲,所以,他让他们分开了。父亲和母亲抗争了十年,可是,还是躲不过。最后,母亲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了,而父亲,似乎还是躲不过。”
他的语气还是很淡,就像平时说话做事甚至是在课堂上做presentation的语气,可是总让人觉得,他随时会崩溃。
“我有一个弟弟,爷爷很喜欢他,是我过世的小叔留下的。”
“从小,我和弟弟两个人就由祖父一起带大,几乎,都不能见到父母。”
“大概是因为妈妈的关系,爷爷一直不喜欢我,所以,虽然家里什么都不缺,但是,一直觉得很孤单。”
“后来,因为爷爷太过娇惯的缘故,弟弟闯了很多祸。”王祺有些不知所措地说,语速慢慢地缓了下来,然后声音一点点小下去,“一开始只是打架、抽烟这类的小事,后来就越来越严重,前不久,他入了狱,要坐一年牢,让我帮着瞒着爷爷。可是爷爷到底还是知道了……”
“他大发雷霆,说我没有好好教弟弟,所以现在弄得他这样。那一次,被骂得好惨。”
“其实一直知道爷爷很疼弟弟,可是,心里还是会觉得难过。记得小的时候,爷爷总是只带着我去见他的老朋友,然后说,这是我的大孙子,年年都是第一名。他一直不带弟弟,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的,也很骄傲。只是,有一天很高兴地拿着满分的试卷去给爷爷看的时候,听到他对着电话说:‘带着王祺真有面子,不过啊,怎么看还是小孙子好……’那个时候,我终于知道自己在爷爷心里是什么地位了,是面子。”他扯开一个苍白笑容说,“以前想起来就会哭得很厉害,可是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了,还是会那么难过……”
“我只是一直不明白……”终于没有办法再说下去,苍白的笑消散在空气里。
“回家吧。”他拉上他的手,走在渐渐积厚的雪地上。
王祺默默地点了点头,握紧了胜基伸过来的手,随着他一起走在这雪夜里。校园里有几盏昏暗的路灯,罩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却是隐隐绰绰的一片光华。那些昏暗的光下,仿佛看到有一个少年再度脱下黑色的大衣盖在另一人身上,又仿佛看到另一个少年生气时眯起来的细长而带着危险气息的眉眼。有一个少年霸道地伸出手去握住另一个少年的手,厚重的大衣盖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然后任凭那漫天降落的雪盖了他们一身。
多年以后,这一幕被刻画在雪白的大荧幕上,同样是两个少年批改着一件黑色的长大衣行走在雪天里,互相交握在一起的手,还有一个看向一个的,怜惜的眉眼,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不是当年能够单纯地行走在一起的孩子,可是年少时单纯而美好的心愿从未改变,不管是单纯想要在一起的愿望还是想要握住手一起带着彼此走向一个温暖的家的期待。
后来,有妙龄的女子久久停驻在电影的海报前。那副画上赫然就是两个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在那昏暗的雪夜中,幸福而美好。
拿出黑色的油彩笔,提笔写道: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is world,
the sun ,the moon and you.
The sun for the day,
the moon for the night,
and you fo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