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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第一百八十八章 ...

  •   就在容楼内心交战不休,试图说服自己去相信‘涅槃之阵’能够让慕容冲起死回生时,段随冲至庄千棠身侧,故意粗声大气道:“容将军,我们要东归,慕容冲要治我们的罪,砍我们的头,难道我们该引颈就戮吗?至于庄将军,他没有参与其中,根本是在替我们背锅。”

      慑于容楼的武力威胁,韩延一直憋着气、窝着火,在他看来,慕容冲完全是咎由自取,此刻见段随居然有勇气主动出头,也壮起胆色,抢前一步道:“不错,你要替他报仇的话,除了庄千棠,这里都是你要杀的人。”
      他年近花甲,而且官拜左将军,总不能一直躲在人家年轻将领的后面,落得个龌龌龊龊、老而怕死的丑名。

      其余众将见状都围上来,怒视容楼道:“有本事,你把我们都杀了!”

      容楼不置可否,凤睛一瞪,扫视一圈,方才还气焰大涨的众将,登时好似见到厉鬼一样,胆寒后退。
      接着,庄千棠吃痛地闷哼一声,却原来是容楼抬手把芙蓉剑撤离了他的胸膛。
      马上有人上来,分左右帮忙架住了庄千棠。
      “我伤得不重,”庄千棠堵气般甩开左右,道:“自己站得住。”他仍沉浸在同容楼武力的巨大落差,所带来的懊丧怅然中。
      段随撕扯下一大块衣摆,替他挎肩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神智回归到容楼的身上,他的态度似有松动,道:“我在长安时,听说苻坚给自己准备了一副特殊的水晶棺,能保躯体万年不朽,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听起来,他是打算要给凤凰换一具棺椁。

      庄千棠手捂伤口,转头去看段随,段随冲韩延使了个眼色,韩延装作没看见,一个劲的假咳嗽。
      原来这老小子夺取政权后,在阿房城里找到了那具水晶棺,结果给私藏了起来,准备以后拿来自己办身后事用。毕竟这么好的东西,浪费了多可惜。

      “拿出来吧。” 段随见容楼难得有了缓和的迹象,而代价不过是一件看似稀有,其实没啥用处的死人摆设,便向韩延催促道:“韩老将军,您现在老当益壮根本用不着,何必留着那玩意儿惹晦气呢。”

      段随是韩延推举出来的大元帅、话事人,既然发了话,总不好公然违抗,那不等于自己搭的台子自己拆嘛,因此只得忍痛割爱了。

      水晶棺被抬进来时,是黎明时分,天色朦朦胧胧的亮了。容楼亲手把慕容冲从楠木棺里抱出来,轻手轻脚地放进水晶棺内。之后,他提出还要带走燕国的玉玺千秋印。

      这一回,段随不乐意了,撇着嘴道:“那可是大燕国的玉玺,岂能交给你带走?”
      他的本意是先拿玉玺号令燕军,然后领着大军一起东归邺城,晋献给慕容垂,如此大功一件加锦上添花,加官进爵可保无忧,岂非美哉?

      容楼听出玉玺在他的手里,厉声道:“那是我杀了鸠莫罗夺回来给凤凰的,你有什么资格保留?”
      众将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段随一时哑口无言。

      谁都知道,玉玺是至高无上的王权的象征,韩延以为容楼索要它,是生了乱世而起,称雄天下之心,警惕地看着他道:“这种时候,容将军拿着玉玺,莫非是有什么想法了?”

      庄千棠不以为然地一声暗叹,容楼若有一星半点儿那样的心思,也不会拼着一身伤,孤身一人杀进城来要人要物。以他在燕军中的影响力、号召力,远胜韩延、段随,只要揭竿而起,总有人马愿意投奔他,何苦做个光杆。

      容楼道:“废话少说,给是不给?”
      众将意见不一,交头接耳,争执纷纷。
      “不给?”容楼抽出芙蓉剑,横于胸前,“我就杀到你们给!”

      “容将军未免太托大了。”段随狞笑连连道:“我不信你能杀得了城外的数万燕军?”
      容楼鹰视狼顾,望向段随,道:“我也不信,但我一定杀得了你!”

      “段将军,韩将军,给他吧。玉玺对我们不重要,我们只是要回去。”庄千棠努力支撑身体,道:“你们看不出来吗?他已经在拼命了,是生,是死,是杀得完,杀不完,他不在乎。”

      韩、段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后,又去审视容楼,估量以他两招半就完败庄千棠,且令对方毫无还手之力的实力,想干掉他二人确实不难。

      段随装模作样地轻叹了声,道:“看在庄将军的面子上,玉玺今日就暂且交由你保管,但我们肯定要报给远在邺城的垂将军知晓。哼哼,他会不会找你讨要,我们可就管不着了。”说罢,命人取了来,交给容楼。

      容楼把千秋印放到水晶棺中的慕容冲身边。
      这时,呼啦啦一下冲进来几十名提刀执剑的精悍将官,看起来外面还有更多的得力军卒。他们是接到主将受困的消息,匆忙从城外赶过来的庄千棠的精锐部属。

      见救兵到了,段随、韩延像是看到了希望,蠢蠢欲动起来。庄千棠瞟他二人一眼,断然抢先下令道:“给容将军准备一辆马车,他要起程了。”说完,他佝偻着无比高大的身形,毅然决然的几步来到容楼身旁站定,道:“我送你出城。”

      他可不希望自己的精兵强将替别人当了靶子,折损在容楼的手里,是以在瞧出段、韩二人想对容楼不利时,特意主动站了出来。有他率先发话,那二人就不便行事了。

      在他看来,除了外表和武功,容楼的其他方面一直没有变,还是在神机营的食帐里,被他一次次打倒,却一次次爬起来冲向他的、倔强凶狠的小凤凰。十几年过去了,他二人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总共只有三次。后两次,庄千棠都输了,一次比一次输得惨。可即便是第一次,被痛殴的人是容楼,毋庸置疑,他是赢家,但当时的他也没能体会到一丝一毫的赢的感觉。

      在庄千棠的心目中,英雄就该是容楼这样的。所以现在,他要为这个他这辈子想交而没能交得上的英雄朋友,做点儿什么。

      庄千棠不顾伤势,亲率一队人马,把容楼的马车护送出了城。熹微的晨光中,被轻雪覆盖的界石旁,庄千棠望着马车碌碌远去,在心里默默祝愿:凤凰,保重。稍顷,他带领部曲,调转马头折返而回。

      他心里的凤凰,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燕帝,而是从不服输的容楼。
      ****************************

      门前青山妩媚,院后绿水长流,醒时酌酒看书,出门驾车骑马。在这样的环境里,谢玄纵情潇洒,生活得好不惬意。他向晋帝提交了解除所有官职的申请,不理会下诏挽留,跑来淮阴境内的这座‘无名山’上,斥巨资建起一座豪华大宅,过上了属于他的隐居生活。

      无名山其实是有名的,名曰‘无名’。

      谢玄喜欢山,但不喜欢名山,喜欢有草有木,但不喜欢崇山峻岭,所以,平原上的这座‘无名山’,正是他隐居之地的上上之选,舒适而惬意。
      容华富贵就是好,不然在这样远离尘嚣、风景独好的地方,是不可能保证得了物资充足、出行便利的。

      就在谢玄几乎忘了一些人,一些事时,没想到那个总也忘不了的人,居然来到他面前。
      他打开门,瞧见容楼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时,还以为是在做梦,不禁呆呆地看了好长时间。

      淝水一役后,他们分别,他告诉容楼可以来找他听琴,后来也特意在扬州,给容楼留下他在‘无名山’隐居的讯息,却深知千里相隔,难有再见之期,早对此不抱幻想,留下的其实不是讯息,不过是个念想罢了,但今天容楼竟真的来了。

      谢玄像个碰上超级惊喜的小孩子,咧开嘴,边吸气边嘿嘿笑。只是才没笑几声,他立刻发现面前的容楼极不正常,形容憔悴,胡子拉碴,一副落魄潦倒的模样。
      “你怎么了?”谢玄伸手想引他进屋,关切问道。
      容楼站在门口,一动没动,耷拉着眼皮,嘴角敷衍似的向上弯了一下作为回应。这个一闪即逝,几乎算不上的笑容里,再没有他以前的意气奋发和豪情万丈了。

      谢玄眉间一紧,心头一沉,道:“你来,不是为了听琴。”
      容楼点头,“我有事求你。”
      “你求我?!”谢玄惊得张大了嘴巴。
      在他的印象里,容楼从不会这般开口求人。
      容楼的姿态很低,声音也很低,“我求你把‘失魂琴’和帛大师的樊文译本给我。”
      他不但求他,而且求得相当直截了当。

      谢玄沉思片刻,试探道:“莫非你想布阵?”
      他聪明绝顶,容楼此言一出,便知其意。

      难不成,他想布‘九五之阵’振兴宇文一族?谢玄暗想,旋即甩了一下脑袋,摇头道:“不对呀,你怎么会想要布阵呢?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我不相信你真的会笃信五大神器、五大奇阵?”
      “信与不信,我没有选择。”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要救一个人。”

      他要布涅槃之阵?

      谢玄没有放弃,继续劝道:“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茅山,碰巧和葛小仙翁一起,就上古五大奇阵进行过一番探讨。小仙翁认为这种阵法,其实类似某种献祭,别说未必真有神力,就是有,不管成不成,祭品总是少不了的。小仙翁说有些邪恶的神力,专门靠欺骗、诱惑众生献祭来聚集神力,至于回馈的是什么,真的很难说。唉,三界之内哪有白来的便宜。”

      见容楼不为所动,他在门前来回踱了几步,又轻叹道:“译本我看过了。除了布阵事宜,里面还提到,发动奇阵之人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谴,祸及后代几世。”

      容楼淡然道:“纵然祸及千秋万代,这个人,我也要救。”他说得极其平淡,像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和吃饭、睡觉一样不可或缺的事。

      “真是顽固不化。你没听明白吗?我的意思是,就算发动奇阵,很可能既救不了人,还要祸及你几世后代。”
      容楼自嘲地低低笑了声,道:“这一世,我都顾不上了,哪还顾得上几世后代。”

      谢玄似笑似怒,道:“我以为是你的知己,以为了解你,但一到这种时候,就完全搞不懂你。五大神器,可不可信,我不知道;五大奇阵,有没有效,我更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逆天而行,必遭天谴!为了那点儿可有可无的渺茫希望,你就甘愿赌上几生几世!?”

      他总以为,容楼对他而言是透明的,这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容楼,可令他气愤的是,偏生也有这种完全搞不懂容楼的时候。他记得上一次是在容楼内力尽失的情况下,仍要奔回长安,救凤凰,杀苻坚。

      容楼苦着脸道:“没办法,那是我的错,我只能错下去。”
      他这身装扮已经够苦哈哈的了,还摆起一张苦脸,看得谢玄的嘴里也发起苦来。

      谢玄后退几步,打量着这样的容楼,心头忽然涌起某种难以解释的恨意,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恨,忍无可忍道:“我若不答应呢?”
      容楼显是没料到,一双凤眼眨巴着,迷惑地瞧他,道:“我都求你了,我没想到你会不答应。”

      看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谢玄的无名恨意顷刻间泄了个干净,苦笑了几声,道:“算了,那两样东西,你只管拿去就是。只是,在此之前,我还想为你弹奏一曲。”

      他知道这种时候,容楼哪有听琴的心思,但就是要强迫他一次。有时候,他忍不住以为,或许就是自己太顺着他、理解他,才无法点燃他对自己的热情。

      “你随我来。”他转身往琴室去了。
      容楼跟着去了。

      指上有言,琴上有声,谢玄的这一曲,容楼听懂了,是对友人离别的挥手,对朋友境遇的怜惜。曲罢,谢玄看他把失魂琴背上身,替他紧了紧背带,转又递给他两本译本,一本是五大神器的译本,一本是谢玄为他写下的周易译本:“不留你吃饭了,我知道你赶时间,再留你,你该发急了。”

      容楼尴尬一笑。
      这一笑才让谢玄看到了当年知己的影子。
      “还是你用心良苦。”容楼笑道。
      谢玄也笑道:“那要看心是用在谁身上。”
      二人相视,千言万语又化作一笑。

      对现在的容楼而言,最珍贵的,可能就是笑容了。

      把容楼送到山路口,谢玄忽道:“那日在寿阳分别时,我若说愿意和你一起去草原上游牧过活,你会带我走吗?”
      容楼驻足回头,道:“不知道。不过,我会那么说,是因为知道你不会和我去。”

      谢玄和他见面不过半日,相谈不到一时,从头到尾,也没问过他要救的人是谁,但能让容楼放弃一切,要救的人,一定是大燕的那只凤凰。

      把凤凰换成我,他会为我这么做吗?
      把我换成他,我会为他这么做吗?
      谢玄不知道答案。

      不知道答案,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

      望着一片青山中,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他释然了。一切纠缠都已经结束了,有什么不好的?以为今生再见不到的心上人,居然还能再见上一面,又有什么可惆怅的?想过的生活已经得到,并正在享受,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谢玄笑了。
      人生不过百年,哪有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帛大师给他算的是只有四十五年光阴,眼看不剩多少年了,那么,曾经的拥有便是他的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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