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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第一百八十九章(全文完) ...

  •   关塞嵯峨,北国天高。出了雁门郡,骑马驾车再走上大半月就是凉城了。凉城离参合口不远,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塞外,乃是一座乱山深箐,幽塞穷城。此地条件艰苦,干寒多风,是众多鲜卑氏族的居住地,尤以拓跋一族的人数最多。另外,当地不是没有汉人,但数量极少。

      容楼驾驶着载有慕容冲棺椁的马车,进入凉城的这天,天特别冷,风特别大,随处可见片片草场间凸起来的一个个小土包,和一块块秃圆石。

      马车逆着寒风,穿过暮色,进入城内。容楼跟没头的苍蝇似的,见人就打听,有没有新搬来的姓宇文的一家人,一连几个牵驴拉马的看他不但是生面孔,还是一副汉人长相,均不予理睬,扭头就走,后来总算遇见一个见过世面的、好心的汉人大娘,告诉他姓宇文的那家人就住在城东头的一座老房子里。那座老宅,是他们来的时候从当地的一个大地主手里买下的。不过,此地地广人稀,房子真不值几个钱,能卖得出去就不错了。

      末了,大娘对他连恭喜带催促,道:“他家的那个大肚小娘,是你的婆娘吧?两个月前生了,好俊的一个大胖小子!眉眼和那个仙女似的娘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办满月酒的那天可热闹了,你快回家去看看吧?!”
      容楼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大肚小娘?哪儿来的大胖小子?别是搞错了人家吧。他谢过大娘,一路游疑不定地赶着马车往东头去了。

      到了这户大门紧闭的人家门口,容楼拉缰止马,跳下车去敲门,见来开门的人正是宇文保,心知找对了地方,但那个指路的大娘所提到的大肚小娘、大胖小子云云,在他想来八成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被张冠李戴了。

      宇文保见到容楼,激动不已,一口一个“少主”的叫着,抢着要帮忙卸马车,容楼当然拦着不许,车上的水晶棺里躺着慕容冲呢。

      大宅里面还有两三间空屋,容楼问清了屋子的位置后,打发宇文保先把马拉去后院饲喂,自己卸了车,将水晶棺、失魂琴等,都抬去了其中一间空屋内安置好,出来时还给屋门落了锁。

      这时,宇文保喂好了马,正到处找他,他警告对方有重要的东西在那间屋里,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宇文保以为是些金银财物,也没多在意,嘴里连声应下,手上只顾连推带拽,把容楼往前厅里面领,搞得容楼连放下随身包裹的机会都没有。

      进去以后,他一边笑,一边让容楼等着,那笑容好像窥探到了某桩秘辛但就是憋着不说一样,转脸的工夫就又出去忙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顺手关上厅门,防止穿堂风。

      容楼环顾四下,随手将包裹放在了灯桌边。

      宇文保前脚刚离开,宇文贺就从和前厅相连的堂屋走了进来,手上抱着个被花包被包裹住的,粉妆玉琢、摇头摆手的胖娃娃。

      胖娃娃是粉白的,头是圆的,因为胖,脸也是圆的,看不出长大以后会是什么脸形。他暂时还没长出眉毛,有一双蓝宝石般的大眼睛,眼窝深陷,双眼皮很明显,长密的淡金色睫毛忽闪忽闪的,肉呼呼的小脸蛋、红嘟嘟的嘴唇带着柔软的清香,浅金色的头发薄薄地贴在脑门上。

      宇文贺趣味十足地拿手指头逗他玩儿,他咿咿呀呀地叫,奶香味似乎能从声音里飘出来。

      “你看,他真可爱。这么小就有鼻梁了,以后肯定是个美男子。” 宇文贺抱着胖娃娃摇啊摇,又把鼻子钻到胖娃娃的脖子里嗅啊嗅。胖娃娃痒得嘎嘎嘎的笑。

      “我给他取的小名,叫‘小肥肉’。”宇文贺边冲‘小肥肉’挤眉弄眼地逗笑,边自说自话道:“小肥肉啊小肥肉,人人都想舔一口,啊呜啊呜吞下去。我们家的‘小肥肉’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容楼呆在那里,满脑子雾水,目瞪口呆:这个漂亮的小娃娃是哪儿来的?

      “想抱抱他吗?”慕容潆缓步从堂屋里走了出来,穿着质地厚重的羊毛袍子,红润的脸色显得被照顾得很好,“没想到你这一趟去了这么久,我的宝宝都生出来了。”

      “那……害你在客栈久等了。”容楼回应道,满脑子的疑问,不知该先问哪一个。

      “我没等多久。”慕容潆笑道。

      她的确没在那间客栈里等多久,确切的说是没有等,容楼夜里出发向长安去,她早上就起程往凉城来了。果然如容楼所料,宇文保看到凤凰石后收留了她。
      她这辈子,前面的岁月大多浪费在了等待上,在邺城等,在紫宫等,等烦了,等够了,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再不想等了,她要去追逐和争取。

      在宇文父女看来,这个大着肚子、瞎了一只眼睛,有着倾国倾城容貌的,叫‘阿潆’的女子相当神秘。她知道来约定地凉城找他们,又手持容楼随身携带的凤凰石,那么显然是容楼有意将这个孕妇托付给他们照顾。见到慕容潆时,宇文保说不出得欢喜,他笃定阿潆肚子里的骨肉就是少主人的,否则哪有托付自家人,替别的男人照顾大肚婆的道理?‘小肥肉’出生后,他更是成天喜滋滋的,只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天保佑宇文家的香火眼见着又得以往后延续一代了。

      可惜,大家都默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有容楼茫然不知。所以,当宇文贺献宝式的把‘小肥肉’举到容楼面前,一遍遍地撺掇这个只会嗦手指、啊啊叫的娃儿喊爹时,容楼不知所措了。

      容楼本想问慕容潆‘小肥肉’的爹是谁,但有眼前这个和‘小肥肉’嘻嘻哈哈得不亦乐乎的宇文贺存在,令他意识到现在并非问这个问题的合适时机。

      “阿贺,小肥肉闹腾了一早上,肯定累了,你先去卧房哄他睡一会儿吧。”

      慕容潆把宇文贺支走后,前厅里就剩下她和容楼。容楼怕问得不好,惹她生气,正自琢磨措辞时,她已盯着容楼的眼睛率先道:“原来你姓宇文,也是鲜卑人。”

      这些天来,她和宇文父女相处一堂,其乐融融得像成了一家人,虽然出于自身原因,她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却从他们那里探听到了容楼的许多身世。
      “难怪你无论如何都要走,不肯留在他身边,助他复兴大燕。”慕容潆了然道。

      容楼想:她都知道了?也好,反正大家以后要一起过活,想瞒也瞒不住。然后,他舔舔嘴唇,压低声音道:“那个……不知该不该问,孩子的爹……”
      “不该问。”慕容潆微微直了直腰,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你需要知道吗?反正‘小肥肉’是我的儿子。”

      她成了母亲后,很多事都想透彻了,也看开了。她觉得,以前的她对容楼爱得太卑微,但以后,即使割舍爱情如同剔骨剜心般痛苦,也绝不允许自己再卑微。
      为母则刚,她需要一个拥有容楼血脉的孩子慰藉空虚的未来,但不需要靠这个孩子乞求卑微的爱情。所以,她下定决心,不让容楼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就是他。
      这个秘密,她知道就够了,也只许她一个人知道。这种感觉令她有种自我救赎的伟大感,庆幸的是,‘小肥肉’长得几乎是她和慕容冲的翻版,没有容楼那标志性的汉人长相,可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一种遗憾呢,如果是一个‘小容楼’,不是更称她的心吗?

      转而,她突然笑得很古怪:“你可能不知道,这孩子和凤凰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凤凰……”听她提到慕容冲,容楼的心口隐隐作痛。
      “他是不是出事了?”慕容潆皱起眉头,关切问道:“不然你不该耽搁这么久。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他……”好像慕容潆那一紧张就会结巴的毛病,传染给了他似的,容楼好几次也没能把话顺下去,索性道:“把凤凰石给我,跟我来。”

      他领着慕容潆,一前一后来到停放水晶棺的屋子里,关上门,尽管外面是大白天,容楼还是点起灯。从外表看,水晶棺和其他棺椁比起来,除了用料更尊贵,雕刻更豪华外并无多大区别,但里面布满了有神功奇效的稀世水晶。

      “凤凰……他……死了?”慕容潆的目光停留在水晶棺上,明明想流泪却流不出,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抖到快要支撑不住重量,不得不依靠在容楼身上。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颤栗。

      容楼没有回答,把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安静而沉默地过去打开棺盖,怜惜地望了一阵子慕容冲那张栩栩如生的脸,而后把凤凰石也放了进去。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一路,他睡得很少,早到了困乏难耐的时候,但他不想走,撑着精神继续去看那张他百看不厌的面孔。

      过了许久,慕容潆坐都坐累了,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好生安葬他?”

      容楼对这个问题置若罔闻,返身拖过另一张椅子,紧挨着水晶棺放在旁边,坐下了,道:“你回去休息吧,我多陪他一会儿。”

      之后不管慕容潆如何好言相劝,容楼都不听不看,不言不动。她还有‘小肥肉’要照料,只好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
      容楼陪在慕容冲身边,直到疲惫得眼皮都快睁不开,才站起身,抬手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颊,以保持清醒。他从水晶棺中依次取出千秋印、水月镜和凤凰石,同失魂琴一起放在那张四方案桌上。

      他只需要带着面前的四件神器,去到邺城外的卜问寺,寻到那只‘有常鼎’,就可以依照帛大师译本上写的,以‘凤凰石’为主器,布下“涅磐之阵”了。但就像谢玄告诫他的,这个‘涅磐之阵’能不能真的让慕容冲起死回生,他却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火烛下,容楼死死地盯着它们,仿佛这样就能看出更多的把握一样。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这么晚了,还不睡?”慕容潆又来了,怀里抱着那块已经熟睡的‘小肥肉’。
      “我在想事情,等想清楚了就去睡。”容楼敷衍她道。

      慕容潆的眼光瞟见桌上的东西,蹙着眉毛道:“你真打算去布‘涅磐之阵’?”
      容楼回头怔怔地看她,一脸的认真相,心道:我没告诉过她,她怎么知道的?
      “我收拾东西时,看了包裹里的书。”慕容潆看得出他的疑问,说道。

      “我不能不救他!他被逼死的时候,我居然不在他身边,凤凰他……太可怜,实在太可怜了。”容楼很想像小孩一样嚎啕,但却只能喃喃。

      慕容潆忽然笑了,是苦笑,笑得喘不过气来,以致于怀里的‘小肥肉’受到震动,开始扭来扭去,躁动不安。慕容潆忙止住笑,有节奏地轻轻拍他,他很快就又进入安稳的梦乡。

      慕容潆咬牙叹气道:“容楼,你才真的可怜啊。”
      容楼不以为然:“不,我还活着。”
      “可你已经走投无路了。”慕容潆剩下的那只右眼中,闪着洞悉人心的光芒,摇头道:“你想布阵的时候,就不再是你了。你这一路走来,靠的全是自己,所以你只相信自己的力量,这是你骄傲的源泉。但事到如今,你没有路可走了,只能逼自己放下所有的信心、骄傲,把今生今世,乃至后代几世的一切,下注在神力上。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是吗?”容楼漠然道,拾起凤凰石,在指间轻轻摩擦,再低头看去道:“也许,凤凰石,为的就是布‘涅磐之阵’,而我,为的就是让他起死回生。”

      慕容潆见他执迷不悟,只得道:“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希望你的‘涅磐之阵’成功。如果成功,说明冥冥中万物自有天力、定数,所有人,包括你的一路辛苦拼杀,和所谓的自我就成了一个笑话,而如果不成功……你知道你赌上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可我选不了,我面前只有一条路,必须赌上一切去走。”

      慕容潆说得不错,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若你不信书上说的,不该布阵;若你真信了书上说的,也不该布阵。”慕容潆走近他,无奈的轻声道:“不过,我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换作是我,也会想冒逆天之险布下奇阵。”说着话时,她唯一的那只右眼眨了几下。
      “真的?你也会吗?”容楼为她的共鸣微感欣慰。

      慕容潆继续道:“可我不会布‘涅磐之阵’,我要布下‘换心之阵’,这样就可以忘记前尘种种,没有爱也没有痛,你的面前会有无数条路。”

      当自己不是公主,而他也忘了凤凰时,容楼就有机会爱上她了。

      “所以你终究不是我。”
      容楼才不要忘记,不但不要忘记,还要牢牢记得和凤凰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桩每一件,万一起死回生的凤凰忘记了,他好一点一滴地说给他听。

      慕容潆表情惨淡道:“我不想你布‘涅磐之阵’,是不想看你无休无止地痛苦下去。”
      “要是成功了,凤凰回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痛苦?”容楼觉得她好没道理。

      “你真的不明白吗?”慕容潆为容楼轻轻叹息,道:“我还以为你比我了解他,看来并非如此。回来的凤凰难道不是原来的凤凰吗?如果不是,算什么起死回生?如果还是原来的凤凰,你留得住他吗?再活一次的凤凰,难道就转了性,肯放弃争夺天下之心了?”她凄然道:“或者你打算改变心意,守在他身边,助他夺取天下,登顶权力巅峰?”

      有一件事,她和容楼都清楚,她没有说。那就是即使容楼全力助慕容冲夺取天下,也未必能够成功。这个世道,强人倍出,劲敌环伺,稍有不慎就会沦为天下间权力争夺的牺牲品,强如大秦天王亦不能幸免,他二人功败垂成也未可知。

      而且刀虽然够利,但握刀的手够不够稳才是关键,决定权不在容楼。

      “若是那样,凤凰就不是凤凰,容楼也不是容楼了。”慕容潆压抑住激烈起来的情绪,道:“因为你们都是违背不了自己本心的人。”

      凝视着手上的凤凰石,容楼的耳边忽然响起当年帛大师的话:若是遇上‘心劫’,纵你有通天彻地,起死回生之能,也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慕容冲要的是天下,而后才是他;他要慕容冲,但不能改变自己是宇文后裔的事实,不可能助他得天下。是不是凤凰涅槃重生之后,一切又会重演,只是时间不同,过程不同,但结局还是一样呢?

      他三十岁还没到,却突然一瞬间有了种垂垂老矣的感觉,力气有的是,但此生的所有热情,都在和凤凰的爱情中消耗干净了,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容楼紧紧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管不了了,不赌一把,我不服!不甘心!我要救他!”

      “容楼,你真的不是你了!”慕容潆听了他的决定,怒气飙升,厉声道:“你不要忘了,赌上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你的子孙后代!”

      “子孙后代?”容楼摩挲着手里的凤凰石,嗤笑一声,“我已经决定这辈子不娶妻生子了,哪里来的子孙后代?”

      慕容潆抱着暖炉似的‘小肥肉’,只觉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浑身发冷,冷得血液都要凝固了。她张了好几次嘴,那么明白的话,竟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容楼诧异地看着她道:“你怎么了?”

      “你的儿子就在我怀里,你要连他一起也赌上吗?那天晚上暗室里的人是我!”慕容潆苍白着唇,赤红着脸,冲口而出道。

      “你说什么?!”容楼听言,全身剧震,手里一个拿捏不稳,凤凰石‘啪嗒’一下坠落在地。

      他的声音太响,惊醒了‘小肥肉’。婴儿“哇哇”的啼哭声,霎时间填满了这间屋子。
      ****************************

      春日,正月,戊申。
      邺城的皇陵城,祠堂内,慕容垂一人披盔带甲,挺拔如枪,立于两个牌位前。左边的,是他的发妻段洛;右边的,是他的四哥慕容恪。

      他转向段洛的牌位,抬起头,目光中是除了发妻外,几乎没人见识过的柔情似水:“洛儿,你快看,我做到了,你没有看错人,我没有让你失望。”
      他温柔地替妻子插上一株香,拜了几拜。

      当他转向慕容恪的牌位时,目光异常坦荡。这是第一次,他不用仰视他的四哥了。
      “四哥。你瞧清楚,你要的‘令大燕负我,我不负大燕’,我做到了。明日,我要登基称帝了。这个皇位,我得来名正言顺!”
      说罢,他同样插上香,拜了拜。

      然后,他解下盔甲,席地而坐,自顾自说道:“四哥,我们再拉会儿家常吧。”
      “楷儿和绍儿都是文武全才,帮我招降了数十万的乌桓、鲜卑大军,你真是生了两个好儿子。我给他们全都论功行赏了。还有,你记得容楼吗?就是你的关门弟子,他来邺城了,只匆匆见了我一面,不知为的什么,我想留也留不住他。”
      “哈哈,这次你灌不了我酒喝了吧。”
      他说了很多很多,有战事,有奇闻,有天象等等……慕容垂从来没有这么多话过。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次日,慕容垂称帝,定都中山,将皇嫂可足浑檎罢黜为平民。
      夜里,红云密布,星月无光,山摇地动,天空下起了流星雨。慕容垂望见这天崩地裂之相,却反而由衷欣慰,当作是段洛和慕容恪的在天之灵,看到他成为众望所归的燕王后,特意以天地之相给他的回应。
      ****************************
      这日,‘无名山’上的豪宅里,自打隐居后就秉承着睡觉睡到自然醒,不到三竿不起床的谢玄,难得起得很早。他一起来,披上外袍跑到院子里,于稀薄的晨雾中,愁眉不展地遥望北方。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自院后的树丛中响起,随着那动听的声音,飘出一位美貌女子。
      这样的笑声,除了温小七,还能有谁?
      谢玄叹了口气,道:“你今天真不该来。”
      温小七一下子掠到他近前,近得脑袋几乎要碰着他的鼻子,笑道:“为什么不该来?本姑娘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难道杀你还非要挑黄道吉日不成?”

      谢玄转身避开她,道:“因为今天我的心情很糟。”
      温小七皱眉,但眉毛比雾气还要淡,根本看不出来,道:“总不见得因为我来杀你,你才心情很糟的吧?我杀了你那么多次,没一次成功过,你何必放在心上。”

      谢玄连连摇头,苦笑道:“我服了你了,今天你就放过我吧,我真没心情陪你玩耍。”
      温小七一嘟嘴,道:“奇怪,以前你不是都玩得很开心吗?今天怎么矫情起来了?”

      谢玄心绪不宁道:“我担心一位故人。”
      “故人?”温小七伸手轻轻敲了敲自家的脑瓜子,道:“是容楼吧?”
      谢玄笑道:“你倒是冰雪聪明,一猜就中。”
      “别吹捧我了,还冰雪聪明?傻子都猜得出来,你俩以前好的时候蜜里调油似的。”温小七凉丝丝、酸溜溜道。
      “谢玄哈哈笑道:“这倒是我第一次听别人自谦是傻子。当浮一大白。”
      温小七冲他吐舌头,翻白眼,然后才道:“你担心他什么?”

      谢玄慨叹道:“昨夜,我眼观天象,北方流星雨横扫天际,今晨又闻关西大震,此乃天崩地裂之相。”
      “天灾而已,怎么扯到容楼身上啦?你别吓唬我,阿贺和她老爹十有八九还跟在这位宇文少主身边呢。我可不想她有什么不测。”

      谢玄皱眉道:“我怕他逆行倒施,违天而动,真的以上古五大神器布下奇阵。”
      温小七好奇道:“布下阵要如何?”
      “没人真的知道,因为没人试过。我担心他逆天而行,祸及后代。真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温小七嘲笑他道:“他有没有后代都不一定,你这担心明显很多余。”
      谢玄的胸口像堵着一口气,旋即黯然道:“他那样赤诚的一个人,要是没有后代,不是也很遗憾嘛。”

      见他神情沮丧,温小七欺身而近,“我的琴技和我的‘真言门’一样,又大有进展了哦。”
      谢玄好琴,眼睛一亮,转头问道:“真的?”
      “煮的。”温小七笑道:“但煮得很好,是新菜色,很值得一尝。”
      谢玄来了精神,眉开眼笑道:“走,去琴室。新菜色必须尝个鲜。”
      温小七笑得满足而骄傲。
      二人一前一后,往琴室听新曲去了。

      故人日已远,琴上瑟瑟尘。

      琴室内,琴架上架着两张琴,其中一张布满灰尘,显是许久没人弹奏了。这张琴的主人是谢玄。没了那个想弹琴给他听的人,谢玄就封琴了。
      幸好这世上还有比弹琴更有趣的事情——听琴。他是有耳福的,能听到这世上最美丽,最动人的琴音。
      ****************************

      斗转星移,百年不过一瞬。北方的草原又陷入了战火纷飞的时代。
      烈日当空的大草原,炙热难当。一群简陋的帐篷,在日光强烈的照射下,泛着刺目的白光。被放牧在外的羊儿、牛儿都蔫了似的,伏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啊!----”妇人凄厉的惨叫声,自其中一个帐篷传出,令得刚才伏地的牛羊吓得跳起来跑动。

      帐篷内,一名头发零乱,面色腊黄的大肚产妇正躺在毛毡上,在一位年老产婆的帮助下分娩。
      “夫人,别浪费力气喊叫,要憋住,要用力!用力,快看到孩子的头了!”产婆汗出如浆,紧张地关注着面前产妇下身的情况。

      产妇无力地应了一声,咬紧牙关,开始再次用力。阵痛的难耐和体力的透支,使得她全身虚汗不断,身下的毛毡被汗水湿透了,黏答答贴在她身上。

      “夫人,我看见头了,您要继续加油啊!!”产婆轻轻扶住那个洞出了一点点儿的小脑袋,惊喜地催促道。

      随着产妇最后一次用力,婴儿终于被诞出体外。产婆剪断脐带,“啪”得一声,打了一下婴儿的屁股,立刻引动几声洪亮的哭叫,震动了整个帐篷。

      产婆仔细检查了一番孩子,兴高彩烈道:“夫人!是个儿子!”
      产妇却面有畏色,惶恐问道:“活的吗?”
      这种问法未免太怪诞了。
      原来,她是部族首领宇文肱的妻子王氏,之前曾生育过几个孩子,不是死胎,就是天生重度残疾,难免心有戚戚,不敢去看。

      “嗓门这么大,还能不是活的吗?”产婆笑她道:“夫人,你看。”说着,就要把男婴抱给他的母亲。
      产妇却连忙摇头制止她,道:“别,我不敢看。还是你先帮我再好好看看,看他,他是不是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再健康也没有了!”
      产妇将信将疑道:“真的?”
      产婆将男婴小心地放入她的怀中,哈哈笑道:“不信您看。”

      产妇搂着男婴,上上下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面上落下两行热泪,却笑得灿若春花,庆幸道:“太好了!老爷总算有后了......”
      产婆额上的皱纹打起褶,道:“这样天大的喜事,老爷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说好了天黑前一定回来的吗?”

      产妇接过产婆送过来的布巾,一边亲手将男婴包裹好,一边叹了口气,道:“人在战场,岂是他说什么时候回来,就能什么时候回来的?”
      产婆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夫人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产妇低头无限爱怜地瞧着男婴,悠悠道:“我们宇文家历经几代,命运坎坷,诸多不幸,到了他这里,也该否极而泰来了吧。”她抬起头,笑道:“就叫他宇文泰吧。”

      说完,她从枕头下取出一块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黑乎乎的石头,小心地塞进了男婴的襁褓内。那男婴虽然紧闭着双眼,却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没人看到的是,那块原本毫不起眼的,黑乎乎的石头,在襁褓中发出幽幽的白光,瞬时亮了起来,幻化成一块润白如玉的凤凰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0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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