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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第一百八十七章 ...


  •   风雪中,芙蓉剑红得刺眼,黑衣人一身肃杀。
      知人知面不知心,仅凭丘默的几句话,怎么可能让他相信凤凰已经遭人毒手?
      或者他是不敢相信,拒绝相信。若要他相信,除非慕容冲的尸体就摆在他的眼前。

      “容将军,丘大人所言非虚。”又有一将来到容楼身边,道:“他们在阿房城,兵力十倍于我们,我们救不下皇上。”
      “阿房城?”容楼转头斜睨那将,后者被他眼神中那股凌厉之气,吓得不禁退后了好几步。
      当丘默睁开眼睛的时候,容楼已如离弦之箭,策马直向阿房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认识的容楼从没有这般模样过,不禁目瞪口呆,讶然自语道:“他疯了吗?......”
      ****************************
      无声的冷月下,冰冻的阿房城反射出孤寂的光。守在城门口的几十名军卒,边巡逻,边冻得拱肩缩背,搓着手、哈着白气,来回跳着脚,舌头都快冻硬了,嘴里还不忘对着天气骂骂咧咧。

      瞧见远远一骑向这里而来,其中一卒立定,挽弓搭箭,高声喝道:“什么人?”
      他是负责这些兵丁的什长。
      其余军卒等抽刀的抽刀,挺枪的挺枪,全戒备起来。不过,来的只有一人一马,显是没有敲响警钟,告诫城头上的守卫拉动铰链,关上城门的必要。

      容楼低着头,翻身下马,继续向他们走来。雪虽然小了,却一直没停,在他的头发、睫毛、肩背上覆上薄薄的一层。月亮从西边照过来,人和马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老长。

      “什么人?……有口令吗?!”见人马越来越近,什长被寒冷刺激得,嘴角哆嗦着,又大着舌头问了一遍,并警告道:“再不说话,就放箭了。”
      军卒们有举起刀枪作势的,有随声附和的,也有警惕观望的。

      “我是容楼。”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但以内力送出,直达耳鼓,再清楚不过了。

      巧得是,这些军卒以前都在容楼的部曲里呆过。什长一惊,偏过头,聚起目力,借惨白的月光看过去,发现确实不假,不禁喜上眉梢,“嘿,真是容将军!”

      不疑有他地吸了几下冻得硬梆梆的鼻涕,招呼同伴们收起刀枪,他带头迎上来,激动道:“容将军,不瞒你说,弟兄们还以为你顾不得了,自己先回归故土了呢。”

      原来,容楼悄无声息地离开一事,被底下传言成他坚持要带部队速速东归,因此和新帝慕容冲的意见不合,负气之下一拍两散,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我就说嘛,容将军怎么能忘了我们?哈哈。”
      “你们瞎,我可不瞎,我一直说容将军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一定是和前次一样,另有重要的军机任务去做。”
      “好好好,就你能干,就你知道!”
      “他知道个屁!能有什么重要的任务呀,还对我们保密?”
      “你才知道个屁!军机是什么?不保密叫个屁的军机。”
      “容将军要是不走,我们也不会被姚苌打得那么惨。”
      “这下好了,容将军回来了,要带我们一起回邺城了,哈哈!听说垂将军已经在那边了。”
      ......
      几十人兴奋不已地跟随容楼,喋喋不休,直到见他面罩寒霜,一言不发的只管牵着马埋头往城里走,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统领他们的那个什长,向一名腿脚快的军卒又是挤眼睛,又是努嘴巴,那人当即领会,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城里报信去了。

      什长小心谨慎地瞅了眼容楼,见他毫无阻拦之意,稍稍放下心来,佯装无意间转到马身的另一侧,伸手揪住了马的辔头,以防容楼突然上马,纵马冲锋,否则若是出什么事,到底是他放人进城的,难免要被追责。

      没多久,那名报信的军卒领来了一彪人马,拦在容楼跟前,后面那几十号军卒也加入进来,把容楼围了起来。
      “不要再往前走了!请容将军在此等候,我等好去禀报韩将军、段将军知晓。”马背上缺了一只右耳的将领道。
      看起来他是这些人的头儿。

      “韩延?段随?”容楼低着头,冷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做主了?”
      那名什长正想向容楼说明情况,却被缺耳将领抬手制止了。

      缺耳将领道:“特殊时期,自当如此。”
      “那他们人呢?”容楼没看他,只是问道。
      缺耳将领回道:“二位将军正在前面的议事厅里议事。”
      终于,容楼抬起头,直视过去。那是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看见的令人生怖的眼神。
      在场所有人均心下一寒。

      “凤凰呢?我要见他。”低沉的声音似是野兽的呜咽。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作答。
      容楼的目光,将他们一个个扫过去,锐利、凶狠,带着浓浓的杀意,“我再问一遍,凤凰在哪里?”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下一秒,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风过身侧,未及反应时,缺耳将领已被从马背上掀翻在地。
      红色的剑尖,冰冷无情地抵住了他的颈项:“说!”
      缺耳将领定了定神,忿然瞪着容楼的眼睛,道:“容将军,你当我是贪生怕死之人吗?”

      “我管你是不是贪生怕死,我只需要知道我想知道的事。”容楼自上而下迎上他的目光,道:“你不说,我便杀了你,去问下一个,直到问出来为止。”

      缺耳将领瑟缩地皱起眉头,道:“你忘了吗?枋头大战时,我们并肩做战过。我的右耳就是在那时被晋军砍伤的。我不信,你能对战友下手?”
      周围的所有军卒都紧张地瞧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既然你我同生共死过,这件事对我又如此重要,你何以刻意隐瞒?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容楼哼哼两声,道:“如此,你尽可以试一试,看我能不能下手。”

      缺耳将领只得道:“你口中的凤凰,早已饮下鸩酒,自尽而亡了。

      马上的骑兵、旁边的军卒俱胆颤心惊、参差不齐地解释道:
      “我们全听将军们的……”
      “不关我们的事……”
      “……我们只是要回家……”

      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回家”。

      回家……他们要回家,可他们把他的‘家’毁灭了。那是他回不去,却想永远留在心底的‘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私下里总是忍不住地想:也许有一天,凤凰争燕国、争天下,争得累了,疲了,倦了,就会来找他,那个时候,他就真的有家了。

      “胡说!怎么可能?他不会死,也不能死!”容楼恨声道。他看上去极度冷静,心里却慌得六神无主。
      情绪告诉他,这些人都该去死,死去十八层地狱;理智告诉他,他们的确只是要回家。

      “这个世道,天天都有人杀人,天天都有人死,死的是老百姓、大将军,还是皇亲国戚、一国之君,有什么分别?要你死的时候,哪一种都不能幸免。容将军,你能死,我能死,凭什么他不能?”芙蓉剑下的缺耳将领梗起脖子道。

      “哈哈,说得好!这世道,没有谁不能死!所以杀不了我,你们就都去死!”容楼的眼睛眯了起来,紧握剑柄的手上青筋凸起。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月光正好照在容楼的脸上,如地狱修罗般狰狞。
      他的心在怒吼,在咆哮!
      他想要的从来不多,他只想,纵然远隔千里,永不相见,只要凤凰能好好地活着,他也就能好好地活着。
      凤凰不会死的。
      他仿佛隔着时空,看见卜问寺的大殿里,他替对方解毒后,凤凰悠悠一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错,凤凰一定在等着他去救,是老天注定的,这一回一定也和那次一样。
      谁敢说他死了!?
      等我救下他,就带他一起离开。
      他就在前面的议事厅等着我呢!

      想到这里,他心下一横,手腕发力,芙蓉剑剑光闪动,人头飞起!血喷洒到容楼的头脸上,顺着发梢往下滴答,在终端结成尖细的冰刺。

      眼见将领被杀,众军卒惊骇不已,有人一时不及反应,呆愣在原地,还有人挺枪冲上来,其他的要么躲过一旁,要么狼奔豕突地逃去城外的驻兵处报信去了。

      容楼一边挥剑砍杀,一边暴喝出声:“挡我者死!!”
      军卒们俱胆颤心惊,他们不敢相信,人类居然能发出野兽般的狂哮。大家高呼道:“容将军疯了!容将军疯了!......”

      剑剑鲜血,步步人命。容楼一路杀将过去,直奔议事厅。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目标,杀尽面前阻碍他的人,去救凤凰。他杀红了眼,芙蓉剑饮足了血。

      一路上,倒在他剑下的,有不少是他昔日的战友、熟识的朋友,他却一眼也不多瞧。身体上的伤、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但他彻底麻木了,无动于衷。
      他变得不认识任何人,剑下只有阻拦他的仇人,眼里只有前面的议事厅。为了凤凰,他不管不顾,把一切交给疯狂屠戮,只为杀出一条血路去到爱人的身旁。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韩延、段随等七八名将领正连夜议事,商讨选择什么路线,才能尽快东归邺城,去投奔慕容垂。听到帐外传来阵阵嘈杂,他们正想派人出去瞧瞧是什么状况时,一名军卒连滚带爬地扑进来,惊慌失措道:“不好了,容将军杀过来了!”

      韩延及众将大惊失色,有人忙问道:“来了多少兵马?”
      他们以为容楼是领兵杀过来的。

      要知道,燕军准备回归故土,为方便起程,主要兵马都驻扎在城外,在城内居住的,只有少部分高级将领和用以警戒的军卒。这种时候,倘若有人率大军杀进来,等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叫他们如何抵挡?

      报信的军卒不禁愣了愣,回报道:“只他自己一人。”

      韩延“哦”了一声,心下大定。他想的是,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人再厉害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段随却不敢怠慢,因为他的弟弟段浚曾用‘无坚不摧,攻无不克’这八个字来评价容楼的战力。他急忙吩咐道:“快去多叫些人过来,到厅门外严防死守。”

      话音刚落,一道红光乍起,厅门已被劈得碎落一地。
      “不用叫了,外面没人了。”是容楼充满杀气的声音。
      门外,他伫立在那里,周身像罩着一层血雾,垂下的剑尖在答答地滴血,身后是尸横一路,和伤者此起彼伏的哀嚎。血水染红了他脚下的积雪路面。他早已血透衣袍,这血里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厅内众将皆又惊又惧。
      惊的是,容楼仅凭一己之力,杀伤了外面的所有守卫;惧的是,凭他们,不知能不能抵挡住这个魔神附体似的家伙?

      “我要带他走!”容楼缓缓走进来,坚决道。
      “他?哪个他?”韩延怔了怔。
      “凤凰。”从进来起,容楼就只垂首瞧着自己的剑尖,“他在哪里?”

      韩延、段随不明所以地对视了一眼,无话可说。

      “怎么?不让我带走?”容楼仍是瞧着剑尖,冷冷道。
      他的那把芙蓉剑,从来没有这么红过,仿佛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闪烁着浓烈、妖异的光泽。

      段随迈前一步,小心翼翼道:“容将军,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韩延的眼珠转了几转,打了个哈哈,道:“蒙将军不弃,我们即刻奉将军为王可好?”
      他以为容楼想借机称王,是以有此一问。

      “滚你的。”容楼一句一顿道:“听清楚,我要带凤凰走。谁拦我,谁就死。”
      韩延向段随使了个眼色。段随点点头,和身边的几员将领嘀咕了一阵,才道:“请容将军在此稍候。”说完,他领着几个人,谨小慎微地从容楼的身边,贴墙走了出去。
      容楼立在当场,连姿势都不曾改变过。

      凤凰终于来了,是被抬进来的,放在一口楠木棺材里。
      容楼先是呆住了,然后疑惑地猛眨眼。眼前这个可怕的东西,撞碎了他的心房,刺伤了他的眼睛,点点水光凝聚在他的眼角,久久不散。

      韩延心头一动,叹了口气,道:“容将军,你要的人就在里面,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容楼收剑入鞘,一步步走到棺木边,用力移开棺盖,躺在里面的正是慕容冲。时值寒冬,除了苍白得过份,他看上去就仿佛睡着了一般。

      先前他提着剑的时候,眼睛里快嘣出火星子,凶狠得能吓死人,现在看到棺材,又变成了一副濒临崩溃的魔怔样,总之是疯了,因此没人敢上前多说一句话。

      容楼想拉凤凰起来,触手皆是透心得冷。一瞬间,容楼的心好像撕裂开来。
      “想活的更久,就要能忍受更多的痛苦。”他的老爹容老头是这么说的,所以他自诩很能忍受痛苦,但这辈子忍受过的所有痛苦加在一起,也没有现在这么痛,伤心欲绝应该就是这种滋味吧。

      看着棺中的人儿,容楼紧咬的牙关中,冲出困兽般的喘息:凤……凰……!想喊却喊不出声。他像一匹被逼入了绝境的、孤独的苍狼,只能无声的嚎叫,恨不得毁天灭地。

      猛然间,他转头怒视帐中的所有人,吼道:“是谁害了他?!哪个下得手?!还是你们全部?!!”

      没有人敢回应。

      充满戒备、虎视眈眈的众将,不敢有丝毫怠慢,全都拔出武器,围拢上来,准备死战。纵然知道力不及他,为着保命,也是要搏一搏的。

      “是我!”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从破碎的门外传进来。众人回头一看,来的是庄千棠。
      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闪过一旁。
      “是你?”容楼怨毒地盯着庄千棠,几乎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韩延来到庄千棠身侧,小声诧异道:“庄将军,你这是......”他不明白庄千棠为何要替他们顶罪。

      原来,城外驻扎的庄千棠得到城里逃出去的军卒报信,才领了部人马,匆匆赶来。见到此番景象,他心中懊恼不已,一肩扛下罪责,一是为避免伤亡太多;二是因为心中有愧,毕竟慕容冲对他有栽培之恩,他却听任手下将领们兵变谋反,这和亲手害死慕容冲也没什么区别。

      容楼逼近庄千棠,牙关咬得咯咯响,恨不能咬下他的一块肉来,“拔出你的刀!”
      旁边闪过一将,挡在容楼和庄千棠之间,是赵宛。

      “容将军,你到底怎么了?”他苦口婆心道:“我们只是想回家,你的那个凤凰不但不准,还说我们该死,要治我们叛逃之罪,那可是死罪。我们只是想回家,凭什么该死?
      他和你师出同门,我和庄将军,也是你的袍泽之交呀。从神机营起,我们就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过。你今日却跑来,理直气壮地为了他要杀我们。我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庄千棠摆摆手,示意他退后。
      他不懂为什么,庄千棠却懂。如果躺在棺木中的是司马尘,庄千棠一样会变得这么疯狂。
      所以,他拔出戟刀,严阵以待。

      时间只过了一瞬,招式只用了两招半,众将还不及惊呼一声“不好”,庄千棠的戟刀就被容楼的芙蓉剑震飞了出去。紧接着,红色的、映着血的剑尖,扎进了庄千棠的胸膛。幸好有板甲挡着,是以剑透板甲,进入胸膛只有半寸。

      容楼没有收剑,只要他再向前挺剑,庄千棠必定毙命当场。

      容楼转头,望向慕容冲的棺木。他想看到凤凰鲜活的表情,微笑也好,流泪也罢,最好是跳起来怒斥自己。这种想法,在他们分隔两地时也曾经出现过,但从来没有这般强烈。

      因为现在,分隔他们的是生死。

      从不后悔的容楼,人生中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他好悔,那日真该绑了他的手脚,强行带他一起离开啊。

      胸前的剑尖,牵扯着庄千棠的肌肉,他疼得皱起眉头,心下充满了对自己的失望。他茫然地想:我和他从神机营里一起崛起,一起被垂将军赏识,一起入军为将,我承认他成长得比我快,在武力方面确实比我强,可总觉得强不到哪儿去。今天才明白……唉。

      他想过自己不如容楼,但没想到会差得这么远。想当年,刚入神机营时,他还痛殴过眼前这个,曾经长得如同女孩子般秀美,却偏偏硬得像块石头一样的“小凤凰”,但到如今,竟已当不得他剑下三合之敌。

      庄千棠决定认服,点了点头,道:“小凤凰,杀了我吧,我输得心服口服。”他口中的“小凤凰”自然是指容楼,只是旁边众将,除了同样出身神机营的杨暠和赵宛外,都以为他是犯糊涂,叫错了。

      “怎么?不怕死?”容楼斜着眼看他。

      庄千棠惨兮兮地笑:“你说呢?”顿了顿,他瞟了一眼慕容冲的棺木,又道:“可惜,你就是杀光这里的所有人,也没办法令他起死回生了。”

      “起死回生?”容楼喃喃重复了一遍。
      躺在棺木中的凤凰的脸在他脑海里飘来荡去,明明是一张睡着了,随时都可能醒过来的脸。如果能起死回生,就又能看他微笑、恼怒,听他说话、骂人,又能感受到那久违的心动,熟悉的体温了。

      “书上说,以‘凤凰石’为主器,可布下‘涅磐之阵’,有通天彻地,起死回生之能。”谢玄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脑海里,仿佛回声一样,反复响起。

      上古五大神器,涅磐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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