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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第一百八十六章 ...


  •   北行的一路上,容楼极少说话,除了偶尔询问一下慕容潆眼睛的伤情,以及在她莫名恶心呕吐时,表达一下必要的关心,其他几乎不发一言。起初,慕容潆还会经常逗他说话,但慢慢的也习惯了沉默。

      过了阴山后,温度骤降,冬天就要来临了。慕容潆在马背上打了个寒颤,又往容楼的怀里钻了钻,忽然轻声道:“你从南方回来的那天,在凤凰的屋外等了半宿,凤凰说你傻,说你以为的他根本不是他。你是不是很吃惊?”
      这是离开长安后,她第一次在容楼面前提起慕容冲。

      那天,容楼在等慕容冲,她则躲在暗处等容楼,直到慕容冲把容楼迎进屋里,她也没离开,而是转去窗户下,听二人在里面说话。

      容楼听见了,却如同没听见一般,不加思考,不予理会,同时因为不想勾起那些沉浮的往事来折磨自己,所以没有任何意愿,去深究慕容潆是如何得知的。但慕容潆却不放过他,执拗地又问了一遍:“是不是?”

      容楼只好如实回答说“不是”。

      其实,他早就意识到,凤凰不是个符号,不是个偶像,而是活生生的人,不但是和他一样的男人,还比他更为复杂,更有欲望。那些纯粹的、美好的,如同空中阁楼一样的品质,是不可能简单的存在于这样的男人身上的,更不可能是一个成长在勾心斗角的权力漩涡中的皇子所能具有的。

      慕容潆见他肯说话了,又问道:“那你会不会后悔喜欢上他?”
      “我有选择吗?”容楼摇头苦笑道:“已经分出了天和地,就再也回不到混沌之初了。”

      爱情是怎么开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没有选择地爱上了那个人。

      慕容潆沉默了。
      彤云密布,朔风渐起,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卷了下来,不时披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容楼感觉到慕容潆的身体正在瑟瑟发抖,于是更紧地抱住她,低头关切道:“再撑一会儿,到前面的镇上就有客栈了。”

      到达客栈时天色已晚,二人随便吃过,要了两间紧挨着的客房,各自休息去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凉城。

      原来,谢玄的大军从寿城得胜回朝时,宇文保考虑到自己年岁大了,不适合再呆在军队里,于是带着女儿一起拜别谢玄,脱离了北府军,并和容楼约定好,由他父女二人先行北上,去到凉城安顿下来,置办好产业,以便容楼过来汇合。

      一想到去到‘凉城’后,和慕容冲恐怕此生再无相见之期,容楼心里难受得不行,怎么都睡不着,索性找来店小二,要了一坛酒进屋,想借酒消愁,结果半坛子灌下去,人有点儿迷糊了。
      忽明忽暗的火烛下,他鼻子一酸,眼眶发红,眉间紧拧,显出一个要哭不哭的可怜相。

      离开长安几个月了,他本以为远离了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不用触景生情,就可以忘记,可惜不能够。对于凤凰的思念,一直和刚刚离开时一样浓烈,从未消减,甚至越积越厚,纠缠他的灵魂。每当夜晚,每当独处,在他的胸膛里的这种思念,都好似藤蔓一样滋长,蔓延,肆虐。

      他矛盾,想要忘记,却忘记不了。

      他迷惑,为什么他们明明一见中情,互相遇到了生命中的那个人,明明可以开辟一段执手偕老的未来,却被生生地掐断了。
      当年,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是匍匐在地的贱民,是什么样的缘份,把两个相隔千山万水的人,拉近在一起,又是什么样的力量,再把两个已经在一起的人,复隔于万水千山之外。

      是不是每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都必需千疮百孔?
      是不是每一个不肯彻底妥协的人,都不配拥有最爱的人?
      还是他根本不懂爱?不该爱?不能爱?

      突然,容楼发现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外面,一个火红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凤凰!
      容楼几乎惊叫出声。
      愕然!
      激喜!
      他以为凤凰追着他来了!
      但定睛一看,门外的慕容冲,摇摇欲坠,不但衣服是红色的,连脸也是红色的。

      是血!

      艳红的血,不但染透了那件绣着五爪金龙的红袍,而且遍布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可怕的是,还有源源不断的血,从慕容冲的耳朵里、鼻孔里、眼睛里、嘴巴里汩汩涌出。
      他怎么了?!
      伤得这么重?!
      容楼急了,伸手要去拉他进来。
      他要救他,要保护他,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哐铛”一声,容楼惊醒过来,脚下是打碎在地的酒坛。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睁眼,抬头,发现门关得好好的。原来是他靠坐在桌边睡着了,刚才在梦中受惊陡然伸出的手,把桌上的半坛酒给打翻在地。
      看来只是一个噩梦,但感觉却那样真实,真实到他醒来后仍心有余悸。

      “啊!---”一声惊呼,从慕容潆的房间里传出,容楼顾不得自己惊魂未定,当即起身,一个箭步窜过去打开门,掠到隔壁慕容潆的房门前,“嘭”的一声,把门撞开来。

      里面,一灯如豆,慕容潆穿着贴身内袄呆坐在床上,被子是撩开的,脸色是苍白的。
      没几月的工夫,她明显胖了,腰身粗壮了好多,躯干比在紫宫时还要富态,但由于脸上没怎么长肉,白天穿得又厚实,没扎掐腰的大带,加上成天裹在披风里,此前容楼才没能注意到。

      容楼这时的心思全在排查危险上,仍是没注意到她的身形变化。他先是敏锐地扫视了一圈屋里屋外,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而后点燃屋内所有的烛火,对闻声赶来的店小二表示会赔偿门的损失,把人打发走了。

      他来到慕容潆的床边,惊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是出于担惊受怕的余波,还是暴露身体的害羞,慕容潆赶紧用被褥包裹到脖子,掩藏起自己。她犹觉心惊道:“我做了一个梦。”
      容楼松了口气,安慰她道:“做噩梦了?不用怕。”

      慕容潆猛地从被褥中抻出双手,一把抓住他的右手,声音颤抖道:“不,不是的,那个梦,太真实了......”
      容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不过一个梦而已。”说是这么说,但一种不好的预感,令他极度不安。

      慕容潆定了定神,摇头道:“我梦见凤凰了,他,他全身都是血,跑来找我。”
      忽然,她发觉握着的那只右手颤抖起来,手的主人已是面如死灰。
      慕容潆不明所以,道:“你怎么了?”
      容楼颤声道:“就在刚才……我也做了一个……一个……”
      “难道是一样的梦?!” 慕容潆惊呼出声。
      容楼默认。
      紧张而诡异的气氛,在二人间弥漫开来。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容楼丢开慕容潆的手,像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般,用力点了点头,道:“我得回去一趟。”
      慕容潆低头想了想,道:“你也说了,不过一个梦而已。何必呢?”

      “若不回去瞧瞧,我没法放心北上。”
      听他的口气,是没有改变主意的可能。
      慕容潆把手缩回被褥里,抚在明显隆起的肚子上,欲言又止道:“可是……我已经有……”
      容楼以为她不过是要再说些规劝的话,根本没心思听,截下她的话头道:“我意已决,不用再劝了。”

      慕容潆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拥抱住被褥,道:“我瞧出来了,你是关心则乱,我说什么都没用的。”心底里,她并不想他回去。

      容楼安抚她道:“我即刻上路,只回去瞧上一眼,他若没事,我自然很快回来。”说罢,他抬腿就走,显是等不及,要连夜出发了。
      慕容潆心想,我就这么不重要吗?
      “他若有事呢?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以后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慕容潆的声音里有凄苦和恼怒。

      “是我想得不周全。”容楼面有愧色,转过身来,沉吟片刻后,从怀中取出家传的凤凰石,放到慕容潆面前,道:“我的马和盘缠都留给你,你若等不及,可以先行北上去到‘凉城’,找一个叫宇文保的人。他是我的家人,见到这块凤凰石,一定会留下你,并照顾好你的。”

      他又取来地图,把具体路线,以及凉城的位置一一标注,并仔细说明,确保慕容潆全都弄明白后,才算作罢。

      “可你没了马,要如何回去?” 慕容潆忍不住替他着想.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我的办法。”
      路上常有往来的马队,以他的功夫,抢夺区区一匹马,算不得难事。说罢,容楼疾步走出去准备启程了。

      慕容潆抓过那块凤凰石,紧紧攥在手中,瞧着容楼消失在门外,心中一阵恐慌: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她张开嘴,无声地发出呐喊:容楼,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回来!因为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骨肉。

      阿房城,暗室内,她豁出去平生所有的胆气和放纵,上了他的身,一夜癫狂,珠胎暗结。这是她要的,她得到了。在她看来,她和他之间,虽有遗憾,却再无怨念。
      ****************************
      连日来,容楼顾不得北风卷地,飞雪漫天,只管驱马往长安方向一路狂奔。

      这日,傍晚时分,他拉缰止马,欲在四野里寻一处可以歇息的地界,正徘徊间,前方不远处,一队人马自雪中蹒跚而来。
      稳妥起见,他隐身道旁,借着积雪的反光,定睛细瞧,只见风雪中舞动的那面大旗上,分明是个“燕”字。

      见遇上了燕军,容楼喜不自胜,就驾马迎了上去,以便打听一下慕容冲的近况。到了近前,他发现,这路燕军不但士气低靡,盔歪甲斜,就连随身携带的军械都零散不齐,不禁猜想:难不成他们是打了败仗,溃逃至此?

      发现有可疑人物出现,已成惊弓之鸟的燕军中立即杀出四骑,警惕地冲至队前,把容楼团团包围住。容楼正要说话,四骑中已有一将认出他,讶然呼道:“是容将军!”

      容楼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将“嘿”了一声,道:“一言难尽......”
      他话音未落,只见后队纵马奔出一人,四骑立刻调转马头,在马上向那人匆忙拱手一礼,道:“丘大人。”
      来人正是被燕王慕容冲封为尚书右仆射,接替了他父亲一职的丘默。

      丘默一见来的是容楼,面色瞬时变得比这场风雪更加寒冷。他强遏住怒气,鼻子哼一声,咬牙切齿道:“容将军,多日不见,你真是好,真是好......好得很呐。”
      容楼以为他是气自己不辞而别,只得讪讪道:“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丘默一挥马鞭,想去打他,却被容楼拉马轻松躲过,气得都快要发抖了,道:“你既已临阵脱逃,现在又回来做什么?!”

      容楼只说了个“我......”字,便说不下去了。
      他总不能说因为他和慕容潆做了同样的一个恶梦,心下难安,这才跑回来,想确认慕容冲是否安好吧。

      丘默目中含泪,惨然道:“到了这个地步,你再回来又有什么用?”

      容楼瞧他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颇不理解。就算吃了几次败仗,也不用这么灰心丧气吧。他耸耸肩,直接问道:“大司马现在何处?人安好吗?”

      “安好?”丘默笑了,但比哭还难看,哽咽道:“你试试被几百个手持刀剑、弓弩的将士逼迫,要你在‘万箭穿胸’和‘饮下鸩酒’之间做选择,还能安好得了吗?”

      “你说什么!?”一时间,容楼眼前一黑,只觉山摇地动,星月无光,一个不慎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朝中将士思归,大举兵变,我们的人马抵挡不住啊......”丘默的嗓音逐渐变得喑哑,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为了守住阿房城,保护圣上,贺兰峰领兵死战,伊方卓被俘待斩。”

      转而,他怒视容楼,眼中像要喷出火来,用尽平生气力怒吼道:“贺兰峰浴血苦战时,你在哪里?!皇上被重重围困,走投无路时,你又在哪里?!你这个逃兵!你真该死!你到底逃到哪里去了……”

      丘默心中的苦和恨,直到此刻才爆发出来。他无法忘记,不懂武艺的他能侥幸领着这队人马逃出来,全仰仗贺兰峰冒死替他杀开了一条血路。送他突出重围后,贺兰峰又要杀回阿房城,去保护燕王慕容冲,但当丘默转头再看时,一只利箭洞穿了贺兰峰的胸膛。贺兰峰死在了他眼前。

      丘默没来得及再往下说,惊觉眼前一片红光闪动,芙蓉剑已然出鞘,被容楼擎在手中。刹时间,那道红色的光茫,映照到丘默的眼睛上。

      杀气!

      丘默感觉眼睛一阵刺痛,下意识地闭上了。
      容楼狭长的凤睛中,燃烧着几近绝望的黑色火焰,在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后,射出凶狠而仇恨的光。

      他从嗓子眼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告诉我,凤凰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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