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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第一百八十五章 ...


  •   屠戮之日,大风裹着黑气,形同破堤,簇拥着杀进城里的燕军们仿佛因此化身野兽,理智被兽性泯灭,人性被复仇践踏,□□搙掠,无所不为。他们所到之处火光冲天,浮尸满地,张目见血成红,抬头肝脑涂地,充耳泣声盈野,入鼻血肉腥息,长安城变成了一座暗无天日的地狱。

      慕容冲止马于城门外,身形融入苍茫的夜色里,目光穿过门洞,将摇曳在火海中的,那片血肉横飞、惨呼遍地的修罗场尽收眼底。

      他抬起头,仰望长安城上方被大火熏得通红的天空,在心里狂笑:我做到了!
      他感觉痛快极了。这座城池,过去带给他耻辱,现在被他踩在脚下。他正在用最骄傲的姿态,最残忍的手段,洗刷灭国之恨、受辱之愤。他要凭借打败苻坚的一战之功,登上大燕国最高的位置。他还要统一北方,吞并南方,最终一统天下,成为拥有无上权力,掌握终极自由的千古帝王。
      到那时,他会补偿宇文家,甚至可以把几倍、几十倍于宇文家原本的封地,归还给容楼。这样还怕容楼不回到他身边吗?

      月余,慕容冲称帝,定都长安,改年号更始。
      复国后,他一面鼓励燕军士卒们种田务农,安家落户,指望着能以长安为中枢,长治久安下去,一面继续雄心勃勃地出兵征战、攻城掠地。

      只是每到夜晚,难以入睡时,内心深处那一日比一日更深的寂寞,便不期而至,开始折磨、熬煎他,叫他一会儿后悔放容楼离开,一会儿又后悔没跟容楼一起离开,只能在阿房城里,那间被他改造成寝殿的、曾经囚禁过容楼的暗室中,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比起以往,阿房城的梧桐更加枝繁叶茂,翠竹也更加郁郁青青,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但经常伫立其间的燕国皇帝慕容冲,却肉眼可见得苍白、疲惫了下去。
      ****************************
      是日,慕容冲得知从长安城败走的苻坚,已死于他的旧将——‘蜀汉军团’的羌人姚苌之手,且全家老小均自杀以殉的消息后,正自在梧桐、翠竹间沉思默想时,庄千棠着急忙慌地跑来,于他身后跪拜。

      慕容冲转过身,命令他起来说话。

      庄千棠回禀道:“前方传回战报,新平南一役,我军溃败,主将高盖不得已降敌了。”
      慕容冲暗叹一声,道:“既如此,也只能重新编制队伍,再行交战了。”
      庄千棠沉吟了一下,道:“臣有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圣上,有道是军有归心,必无斗志。”庄千棠恳切道:“关中的土地不是大燕的土地,关中的百姓也不是大燕的百姓。我们在此南北征战,东西拼杀,虽然占据了不少城池,但没有丝毫的归属感,得到的城池,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失去。这里实在不值得圣上再多流连,也不值得我们的将士再多流血了。末将以为……”

      慕容冲抬手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只道:“我自有打算,你先下去吧。”
      庄千棠只得应声而退。

      慕容冲移驾书房,走到案桌前,伸手抚摸着案桌上,摆放着的燕国玉玺——“千秋印”,这是容楼当礼物送还给他的。

      庄千棠说的话,他岂会不知?一个将军都明白的道理,他早就心如明镜。
      这些追随他的将士,当初正是不肯在异地落户,渴望东归故土,才起兵叛秦的,到如今打这个打那个,打了这么久,流血又牺牲,结果却仍然是只能在这里安家落户,自然军心不满,怒气难遏。

      但是,慕容冲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在燕国的故土上,慕容垂已经崛起,收伏了众多燕国旧部,打败了无数驻扎在那里的秦军,燕国故土已被他收入馕中,邺城自然也是他的了。

      在这里,他可以称帝,若要领兵回去,慕容垂又岂肯臣服于他之下?那样一来,要面对的、要征服的,就是比秦军还要强大的慕容垂的军队了。

      他想说不胆怯,想说有信心,但事实是骗不了自己的。如果,现在有容楼在身边,他一定毫不犹豫,挥兵东进,与慕容垂一争高下。但是,容楼已经走了,指望不上了。

      想到这里,慕容冲忽然周身一阵战栗。打小起,他就无数次看到慕容垂在战场上叱诧风云,战无不胜,无数次听到前任大司马慕容恪对慕容垂赞不绝口,同时也无数次看到慕容垂在父王面前低头隐忍退让。所有的这一切,令他越来越畏惧这个叔叔。这种畏惧,根植于根骨中,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要率兵和这个叔叔沙场相搏,一争高下,慕容冲没有足够的勇气,也没有得胜的信心。

      完全没有。

      到了这时,他才意识到,容楼不但带走了他的爱情,还带走了他的勇气和信心。再想到此前曾对容楼夸下海口,说保证容楼不但不用上战场,一根手指头都不需要动,只管看他复兴大燕,争雄天下就好的话,是多么幼稚可笑。

      没了容楼在身边,他第一次对未来迷茫,对自己没有把握起来。即使嘴上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在他心目中,容楼已如同当年的慕容恪一样,无可替代。

      慕容冲只觉心焦意乱,肠子都悔青了:当时,真不该放他走,要死要活都该留下他!
      ****************************
      最近,军营里的戾气很重,庄千棠刚处理完一桩起因是两个军卒互相看不顺眼,打架斗殴,结果小团体拉帮连带的,升级成群体械斗,最后造成十来人流血受伤的事件,心绪不佳地跑到城外,想找人吐吐苦水,散散闷气。

      城外驻扎的是杨暠、赵宛的部曲。这二人是他在神机营时虎贲队的战友,得空时经常往来相聚。

      他一路走来,觉察到两个营里的气氛颇为异常,明显比平时嘈杂了许多,除了几个排班寻哨的到处走走,装装样子外,一众军卒,划拳的划拳,赌酒的赌酒,更有在大白天的营帐里传出呼噜声的。

      这些兵不归他管辖,本着谁的兵谁管的原则,他没动声色,只默默一路查看过去,居然全是低阶小兵,没发现一个高级将领。不要说什么主将、裨将了,就连那些个校尉、参军等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难怪会鼓噪、疲沓成这样。

      他不免心中起疑:他娘的,军中无将不怕哗变吗?管人的都到哪里去了?

      他来到一群划拳划得正得劲儿的兵卒身后站定,用力咳嗽了几声。
      他识得这些个小子,有杨暠麾下的小卒,也有赵宛手底的兵,现在居然混成了一堆。
      几个家伙闻声回头一看,也认出了他,惊慌失措地扑过来行礼,其中一个结结巴巴道:“庄将军,我们,我们……才开始,才玩了两把……”

      谁都知道神机营里出来的将军们,在治军上尤其严格,遇上违规出错的手下,罚起来比哪个都狠。

      庄千棠没有追究,只问道:“杨将军和赵将军呢?干什么去了?”
      小卒子们互相看了看,面露为难之色,显是不方便说。
      庄千棠冷笑两声,道:“怎么,你们的饷不归我发,就当我的话是放屁吗?”

      一个年纪较小,胆子却大的小胡子军卒,点头哈腰着上前道:“不敢不敢。问题是二位将军说走就走,没知会我们,我们哪里知道。”
      虽然庄千棠的军阶高,但并非他们的统领,自然明里尊重,暗里敷衍。

      庄千棠也不多话,只“呛”的一声拔出戟刀,虎目圆瞪,道:“什么不敢?!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另一个和‘小胡子’长得有点儿像的,头上缺了小半块头皮的老兵油子赶紧跳出来,看样子他二人可能是亲戚。他伸手往东一指,道:“庄将军莫急!二位将军走的时候,这小子正巧没看见,我看见了。是带齐营里的参军、校尉们,一起往韩延将军的营寨去了。前一阵子,韩将军也经常带人来我们这里走动,估计不会错的。”

      最近这段时间,庄千棠来找杨暠、赵宛时,二人几乎都不在营中,他并没在意,但这次搞得连参军、校尉们都一起没了影,未免太不正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肯定有事!想罢,他奔出营外,上马直向韩延的营寨而去。

      当庄千棠一把推开守在外面的四名守卫,强行闯进韩延的中军帐时,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帐中或站或坐,满满当当的全是各营的将官。可以说整个燕国部队里管得上事的,除了驻扎在城内的慕容冲的亲卫部曲,比如伊方卓、贺兰峰这些,其余十之七八都到齐了。

      “庄将军?”杨暠面带诧异地迎上来,道:“你怎么也来了?”
      庄千棠神色夷然,佯若未见,目光迅速锁定在主座上坐着的,面目冷狞、须眉似戟的韩延身上,厉声道:“韩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韩延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庄将军,就算你不来找我,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去找你的。”

      庄千棠左右瞧了瞧,知道大事不妙了,但神色不变,低声呵叱道:“你们聚众于此,想做什么?”
      所有人都戒备地盯着他,包括杨暠和赵宛。韩延鼻作嗤声,摇头道:“庄将军,你说呢?”
      庄千棠眉头紧皱。

      韩延站起身,绕过众人,虎步到他面前,直言不讳道:“且不说大司马这燕王得来的是否名正言顺,也不说他的文经武纬、坐言起行,当不当得起咱们大燕国的皇帝。我们为了东归回家,既跟随他,就算服了他,流血拼杀全不怕。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分明安于此间,不思东归,你说众将士们还能服他多久?”

      庄千棠心下一慌,“那你们想怎样?”
      杨暠和赵宛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按剑上前,在庄千棠身侧分左右站定,神色凛然道:“庄将军,难道你不想回去吗?”既是问话,又是威胁。显然庄千棠若不同心,他们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庄千棠张了张嘴,没能回答。
      他沮丧地想,我何尝不想回去,燕国,邺城,吴王慕容垂在那里,所以他的司马也一定在那里。

      这时,另有一将,一张脸半青半黑的,闪身出列,眼光四射,义愤填膺道:“庄将军,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圣上一意孤行,非要我们留在这里,落地生根。这怎么可能?

      漂泊不定的异乡,怎么可能成为我们的根?这里没有我们的亲人家小,没有我们的同胞族人,只有仇恨我们的百姓、围困我们的山林。我们所有的吃、穿、用度都要靠掠夺得来;住、行、睡觉都得谨小慎微;攻打下的城池,一旦稍有不慎,就又会被敌人抢夺回去。

      这样下去,我们受的伤只会越来越重,将士的人数只会越打越少。庄将军,这里,真的值得我们继续抛头颅,洒热血吗?我们能得到什么?
      以前的大司马,现在的大燕帝,可是信誓旦旦,保证打败秦国后带我们东归回家的!一国之君岂可言而无信?”

      此人姓段名随,是当年神机营时虎贲队的成员段浚的兄长。

      他一番话下来,众将官纷纷附和,群情激愤,一时间全围上来,把庄千棠一个人堵在中间。

      段随又严词道:“我弟弟段浚就在吴王的麾下,有消息传来,他们已经拿下邺城,收复失地。国土已复,我们明明有家了,为什么不能回去,还要被困在这片不属于我们的土地上?”

      其实,庄千棠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何尝不是望眼将穿地盼着东归?

      “你们应该向圣上进谏。”庄千棠无可奈何地叹了声,嗫嚅道。

      “我们上书、面谏了无数次,皇上均不予理会,嫌我们说得多了,恼起来还要打我们的军棍。”韩延撇着嘴,阴阳怪气道:“庄将军不会不知道吧。难道你没有向圣上劝谏过?”

      庄千棠左看看,右看看,看来看去全是一张张下定决心、义无反顾要回归故土的脸,于是摇头长叹了一声,道:“你们想怎样,我也管不了。总之,我不会坏你们的事,但无论你们要做什么,我都不参与。”
      说完,他快速退出帐外,策马奔去。

      众人紧张的面色缓和下来,他们知道庄千棠的为人,从来是说到做到。这次的行动,并不缺少参与的人马,只要他不阻止,就足够了,何况即使他有心阻止,也不过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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