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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第一百八十三章 ...


  •   世上的事,总是说来容易做来难。

      ‘一个月内攻下长安!’是慕容冲在攻城前,全员誓师时,对所有将士说出的豪言壮语,说的时候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事到临头才知道什么叫灰头土脸,事与愿违。

      连月来,他率领燕军围住苻坚,占尽上风,狂攻不止,但长安城依然如同永远无法摧毁的巨人,虽然看起来岌岌可危,却坚持着屹立不倒。

      最猛烈、艰险的一次,慕容冲甚至身先士卒,亲自率精锐攀上了城墙,无奈苻坚披坚执锐,誓死血战,付出身中数箭,全身被鲜血浸透的代价,最终还是把燕军给杀退了。

      离最后的胜利,只剩下一层等待捅破的窗户纸了,只是这一刻看来,这层窗户纸真比九层牛皮还要结实。

      慕容冲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的好办法了,战争打到这个时候,所谓船过江心,马逢狭道,那真是不能过也得过。两军相逢勇者胜,双方都在煎熬,唯有看谁先顶不住熬不起,崩溃下去了。

      如果容楼在,会有什么好办法吗?慕容冲枯坐于帅帐中,心里没来由的胡思乱想着,转而深悔自己为何要想起他来,在心里恨恨然地骂了自己一句。正在此时,帐帘一响,一名将领披挂整齐,大步走了进来,是贺兰峰。

      贺兰峰快步上前,大声禀报道:“元帅,敌军刚才打开了城门,放出一彪人马列队城下,做出一副要同我们城外野战的架势。”

      “什么?”慕容冲这段时间做过很多梦,有的是噩梦,有的是美梦,但即使最夸张的美梦里,都不曾出现苻坚主动打开城门,出城决战这种好事。
      所谓‘顿兵坚城之下,以攻必死之虏,非良计也。’可见攻城难过守郭。如今的燕军气势汹汹,战力空前强大,攻城固然艰难,可换成野战,大燕的铁骑怕过谁来?

      见贺兰峰满脸兴奋的神色,慕容冲压制住心中的狂喜,这些日子来熬得发红的、空洞的蓝眼睛,第一次有了光彩。但是,他仍有疑虑:“怎么回事?这不合理呀,莫非敌方有诈?难道苻坚的脑子烧糊涂了不成?”

      “这却不好说。”贺兰峰摇头道:“但开城出兵的事假不了,元帅到阵前一看便知。”

      慕容冲来到阵前,只见长安城东门大开,已经有不少秦国军马在城外列队集结起来。

      人过千看不着边。慕容冲久经沙场,只远远一眼望去,便知那人马规模起码有数千之众。这么久的苦战下来,盔明甲亮是肯定不可能了,但这批人马都是骑兵,大半将士的盔甲还算齐整,最不济的胸前、背后也稀稀拉拉挂着铁叶子之类的防具,军容绝对算得精锐了。

      贺兰峰陪在慕容冲身侧,哈哈笑道:“元帅请看,我没说错吧,苻坚肯定是疯了。秦军选择出城决战,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罢了!只要我们一举打垮他们,今日就能拿下长安城!”

      慕容冲看着远处对面的军马,表情很奇怪,目光闪烁不稳,过了一会儿,展颜笑道:“说的不错,我们就要拿下长安城了。”
      听主帅如此附和自己,且说得这般肯定,本意不过增加士气的贺兰峰反倒愣了一下,道:“怎么?是有什么蹊跷吗?”

      慕容冲从鼻子里冷笑一声,道:“这一仗,打得太久,也死了太多人了。此前一直有传言,说长安城里早没吃的了,每次同我们打完一仗后,那些战死的秦军,都会被活着的同袍当作食物给烹煮吃掉。虽然这种说法,未必不是言过其实,但城里缺粮是不争的事实。连外面的我们都开始缺粮了,何况长安城里?
      苻坚是已经崩溃,坚持不下去了。以我看,他是打算弃城逃跑了,只是在此之前,总还得挣扎一下,所以才集结起一支敢死队,来干扰我们。”

      贺兰峰勇猛擅战不假,战术分析却不算很在行,讶然追问道:“何以见得?”

      慕容冲满脸肃然,从眼角瞥他一眼,道:“我们来回交手这么多次,苻坚不会不清楚,野战,秦军根本没有机会。那么,他现在却集结兵力出城要同我们野战,为的是什么?难道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贺兰峰知道当然不是。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派兵出城死战,是为吸引我军的注意力,好趁机带上家眷弃城而逃。”慕容冲道。

      贺兰峰的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应该准备兵马,以防苻坚逃跑。”立刻,他想到了症结所在,赶紧道:“对了,目下我们已经围住了东、西、南三面的城门,只有北门空缺,苻坚定会从北门出逃。末将这就安排伏兵去往北门,截杀苻坚!”说罢,就待策马调兵。

      “且慢。”慕容冲摆摆手,皱眉思忖道:“那得看我们要的是苻坚,还是长安。”

      贺兰峰按下缰绳,迷惑不解道:“有什么不同或者冲突吗?难道不能既杀苻坚,又入长安吗?”

      慕容冲失笑道:“当然可以,可难度更大。比如说,我们去截杀苻坚,苻坚见势不妙,转身又逃回长安,去继续死守怎么办?如果我们分心截杀苻坚,结果被面前这群死战之军冲散了主帐又如何?如果苻坚率军杀出重围,我们全力追赶,却被其他军马,比如姚苌之流,乘机占领了长安又如何?”

      贺兰峰愣了半天,才坚决地摇头道:“被他们冲散主帐?有我在,绝无可能!”

      慕容冲笑了笑,道:“我也觉得不可能,不过那些秦军毕竟是心存必死之志,抛却性命的死士,所谓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虽然我认定他们顶不住,但也决不能掉以轻心。”

      贺兰峰还是没能完全明白主帅的心思,又不好意思露怯,便试探道:“那我们……”

      一丝嘲讽的笑意泛上慕容冲的嘴角,“树倒猢狲散,苻坚大势已去,就算得以仓皇逃遁,不过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迟早死于他人之手,与我何妨?长安乃千古雄城,大业之根基,当务之急自然要确保先拿下长安城。”

      有些话,他没有说,即是在北方,苻坚是大多数老百姓心目中的救世主、仁义之君、民心所向,无论谁杀了他,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尤其以后自己还要成就帝业,亲手杀他未必划算。

      慕容冲高举马鞭,奋力一挥,声音冷冽道:“打垮面前这只陷死军,叫他们求死得死!今日,我们一鼓作气,结束苦战,拿下长安!”

      长安城的东门外,城墙下,旗帜猎猎招展,骑兵密集如蚁。总共五千名骑兵,昂首挺胸,严阵以待。他们全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出城迎战的。

      当城门打开,命令这些将士们出城血战时,他们就明白了哪怕尸横遍野,哪怕全军覆没,也不可能指望身后的城门再次为自己打开,没有任何退路。守城就是这样,不投降,就只有死守。死守就决不能在战斗中打开城门。城外的所有人全都没有回头路可走,战是死,不战也是死!

      城头上的秦军全神贯注,早早架起带刃插刺的拒马,拉起以铁为矢的连弩,备齐砸人落物的滚木、雷石、火把等,绝对是如临大敌的架势。他们在城头瞧得清清楚楚,燕军的主力部队顿兵于此,不死不休的血战再所难免。

      城下是一排排身着重甲,手拎铁矛,杀气腾腾的燕国骑兵,还有无法计数的步兵,架起抛石车、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只等一声令下,便奋起攻城。

      空气中充斥着紧张的呼吸和刺鼻的尘土,仿佛完全凝滞了。

      慕容冲面色沉重,策马立于阵前。
      他手持凤嘴矛,浑身不着片块铠甲,只罩了件绣着五爪金龙的红色战袍,越发显得神采飞扬,志在必得。
      燕国的将士们披盔戴甲,严阵以待地等着倾巢而出,虎狼般扑向目标长安。

      慕容冲缓缓将手举起,正要发令,却有一将闪出,行礼道:“元帅。”
      此将正是庄千棠。
      慕容冲沉声问道:“何事?”
      庄千棠没甚把握,欲言又止了一下,还是道:“得闻容将军告假出营已有数月,目下仍未回来消假。末将想知道,此战过后,是否需要末将派人出去查找?”

      替容楼告假的人就是慕容冲。

      听有人提起容楼,瞬时,慕容冲爱恨悲欢涌上心头,不知如何作答。
      那块石头还会在骊山隘口处等他吗?
      他不禁转头望向骊山的方向,心中有愤懑也有愁苦:又臭又硬的石头,有本事你就走,看能走多远!你不是要回北方吗?待他日我君临天下,一统北方后,我就不信找不着你,不信不能把你哄回我身边来。’

      一回头的工夫,他心下大定,扬眉冲贺兰峰道:“且由他去,不必麻烦了。”
      对于容楼的归而复离,庄千棠虽然心中疑云重重,但终究不便多问,只得退下。

      随着慕容冲的一声令下,金鼓大作,燕军攻打长安城的战斗揭开了帷幕。

      城头上,氐人老将苻嵩,抖手甩掉披风,哐当扔掉头盔,卸铠甲,褪上衣,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因常年征战所受的伤痕。这是他为国奋战的荣耀!他于寒风中拔出佩剑,虎吼道:“死而死矣,难道我们秦人还怕了燕贼不成?!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儿郎们,杀啊!”

      刹时间,四周杀声震天,城头上的飞矢连拨疾射,铁箭漫天,密集如雨,落到冲锋中的燕军身上。慕容冲眼见冲锋的将士被铁矢所阻,恨红了眼睛,竟不顾性命一般,一马当先,冲锋到了最前面。

      庄千棠见状,大骇不已,心道:主帅岂能有失?!他一面心中埋怨一向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大司马怎变得如此鲁莽,一面忙不迭催动一队骠骑持盾在前,一同杀将出去,保护慕容冲。

      他哪里知道,这几个月来,慕容冲表面上一如以往般冷静自若,但其实因为容楼弃他而去一事,心头早憋屈透了,积压的愤懑都快溢出来了,直到今时今日的战场上,才算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此时此刻,唯有不顾生死,冲将上去,杀个昏天黑地,才能让他怒气消退,浑然忘我。

      在扛过了城头秦军的第一轮铁矢流钢后,城下的燕军才开始于搏杀中占据些微优势。少部分燕国的步兵,在骑兵的掩护下,成功冲至城下,总算架起云梯、抛上软锁。慕容冲见状,心下稍安,这才退回到阵后督战。

      这时,有探子来报,说秦王苻坚已率一万兵马,护着全家老小,从长安城的北门杀了出来,直奔五将山的方向去了。慕容冲得报,只淡淡“哦”了一声。

      攻城之前,他故意只派重兵围堵了东、南、西三方城门,仅留了北门一处缺口。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想引诱苻坚从北门逃亡,继而集中兵力拦截追杀。只有他明白,“北门”是他有意无意之间留给大秦天王的唯一一条生路。
      只是,大秦天王若没有胆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堵上身家性命去试一试,也等于白费。抑或者,他临时改变了主意,真的派兵去北门截杀也未可知。

      在紫宫时,他的命运掌握在苻坚手里,而现在,风水轮流转了,苻坚的命运也有掌握在他手里的一天。

      因为放火烧紫宫,容楼曾经说他‘狠毒’,慕容冲觉得容楼说得不错,但也许,他并不像他自己想得那般狠毒。

      庄千棠策马上前,主动请缨,“末将愿去追击苻坚!”
      慕容冲只摇了摇头,道:“穷寇莫追,攻城要紧。”
      庄千棠得令,继续指挥将士们凶猛攻城。

      这一场死伤无数的攻守激战,一直杀到日头落山,月儿升起,也没能结束。城头上秦国将士顽强抵抗,用他们的鲜血将城头染成了胭脂一样的红色,再在月光的照耀下逐渐凝成紫色。他们并不知道秦王已经遁走,其实,就算知道,就算绝望,守城秦军的士气也不会有任何低落,依然会拼尽全力,抵死不悔。
      因为,这一次,他们是为自己和城中自己的家小而战。他们每一个人都心如明镜,城破之日就是屠戮之时。不但他们会被斩杀殆尽,城里的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能撑多久就撑多久,撑到最后一条命,最后一滴血。

      见天色越来越暗,慕容冲回首瞧了眼不远处的骊山,心想容楼已经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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