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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第一百八十二章 ...

  •   阿房城内有一间暗室,窗子全被封死了,只要不点灯,无论白天、夜里都黑灯瞎火的,以前是专门拿来关押犯了罪的嫔妃的。现在躺在里面的那张铁架床上,盖着锦被的,是四肢被锁上镣铐的容楼。铁架床和镣铐是慕容冲早先让人特别赶制的。

      被挪到这间暗室后,容楼难得有清醒的时候,慕容冲很有规律的隔天过来,在他的床头点上灯,坐在边上一动不动,只管盯着他的睡脸瞧,足能瞧上个把时辰,并且保证在药效消失前,又一次给他灌下迷药,并加固封死周身的大穴。

      明知这么拖下去不是个事儿,可容楼只要苏醒,铁定会义无反顾地要求离开,这是意料之中、不可避免的。一想到这个,慕容冲便心慌得不行,只得继续这般过一日算一日的饮鸩止渴。其实,他也曾动过干脆废掉容楼武功的念头,如此便可一劳永逸的困住他,强迫他不得不呆在自己身边,可那样一来就真的回不了头了,简直是把恋人往仇人的这条绝路上逼,是以没能下得去手。

      由于每天昏头昏脑的时间太长,不能进食,即使整天躺在床上没有任何活动,容楼还是在所难免的日渐消瘦下去。慕容冲看得着急,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事到如今,他确实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毕竟容楼想走也走不掉了。

      连起床、下地都做不到的人,能走到哪里?何谈离开?

      因此,慕容冲不曾在门口设置守卫,也完全没那个必要。他这么做,当然也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容楼被囚禁于此,所以凡事亲力亲为,不说擦洗、刮胡等,就连铁床上的被褥、毛毡都是他亲手铺好的。容楼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没有其他人知道才好。

      可惜,他忘了阿房城里还有一个人。

      半夜,北风呼呼,天降大雪,一条身影裹着厚厚的火狐大氅,用力推开了暗室的那扇厚重的大门。人影一闪而入,反身关上门,将风雪阻隔在外。随着黑暗中擦亮的火折子,亮光下出现的是慕容潆的那张浓妆如画、秀色可餐的脸。

      慕容潆会来,是因为发觉这十天以来,眼见战事已近,可作为主帅的慕容冲却每隔一天跑来阿房城一次,而且人一到就神神秘秘的往那间废弃的暗室里钻,因此十分好奇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本来,她很想直接问,但慕容冲来时只得一个人,连个长随都没带,显是有什么不便公开的秘密,想来是问了也不会说的,说不定反而因此惹恼了他,被他责备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也就作罢了。

      刚才,她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胡思乱想间又记挂起了这件事。反正凤凰白天已经来过了,夜里和明天都不会出现,仆役们也都睡下了,加上天气不好,值夜的没有不耍懒的,八成早找到地方打起盹了,何不趁此良机跑去查探一下,如此必定神不知鬼不觉。

      因为密不透风,室内暖烘烘的。

      慕容潆借了火折子的光,点燃了门口案桌上的油灯,吹灭火折子,再把取暖的袖炉放下,在昏黄的灯光下环顾四周。

      室内陈设简洁、干净,显然是精心打扫过的。最里面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影影错错有一张床。慕容潆战战兢兢的,一小步一小步的往里走,到了近前,点燃床头小几上的灯,周围立刻亮堂不少,只见床上躺着个人,身下是厚厚的皮毛毡垫,身上被锦被兜头盖住了,看不到脸,只露出一部分黑色头发的头顶。

      天呐!慕容潆在心里惊愕出声:是谁?该不会是……?她的心随之震颤。

      “喂?”她小声试探。

      那人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慕容潆抖抖瑟瑟地伸手揭开锦被的一角,利落的腰身线条在锦被下若隐若现。
      他居然是光着的。

      慕容冲亲手把他扒了个精光,除了脖子上挂着的那颗属于凤凰的生辰刚玉外,连一块遮羞布也没给他留下,为的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阴差阳错醒过来,他这样光溜溜的,总不好随便出去乱跑。

      慕容潆索性一把揭掉锦被,站在床头,粉颈微探,好似被吓到了,一声不响,一动不动,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只是盯着看,可又如同生怕漏过什么一般,一寸一寸地仔细打量过去。

      没错,就是容楼!

      容楼仰面而卧,双目紧闭。

      当慕容潆的视线落到手腕、脚踝上的镣铐时,心疼得不行,不过她没觉得自己会哭,只是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她当然知道这是谁做的,不禁恼恨起凤凰来。

      过了好一阵子,她再次把目光凝固在那张脸上。这是她第一眼就喜欢上的脸,自从见过以后,就默默以身相许,曾经天真的以为可以永结同心,却原来他的心并不在她身上。

      看得久了,她情不自禁地低头,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感受到他的热度传递过来,烧得她脸热,心热,身体热,深处真如烧着了一团火。她大着胆子,浅浅地伸出舌头,去临摹那两道剑眉,去挑拨那长密的睫毛,顺路缱绻地吻过挺拔的鼻梁,由轻到重噙住微闭的嘴唇。

      躺在这里的是她朝思暮想的人,是她梦寐以求的躯体,哪怕只有一场欢愉,也不枉她为他半世疯魔。繁华梦短,只争一夕,有什么不可以?

      容楼从鼻子里哼出低沉含混的声音,身体有了反应,手脚微动了动,带动镣铐发出细碎的声响,不知是想躲开,还是要去迎合。

      见了他的反应,慕容潆的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汹涌澎湃,直冲上头顶,拎起裙摆上床,跨坐到容楼身上。

      他和他,只能开花,无法结果。

      结果是只有她和他才可以的。

      昏睡中的容楼被刺激得脸色发红,眉头紧皱,嘴唇轻颤,分明是拼命想醒却无法醒过来的样子。迷药在血液里发挥作用,他好似腾云驾雾一样飘忽在空中,不知身处何方,脑子里一片混沌,迷迷糊糊地想要思考,可脑筋转过去就转不回来,像停摆了的钟表。他想动,胳膊、腿都麻痹瘫软着,不受他控制,仿佛不是他的。他想睁开眼,尽了最大努力,也只能掀开一条线,视野是模糊变形的,唯一能看到的,是身体上方的一个火红色的影子。

      容楼的嘴里,好不容易才飘出如丝般细的“凤凰……”的发音,但声音太虚,舌头太硬,驰骋在上的慕容潆根本听不见。

      外面出现曙光的时候,里面还是灯火照亮的黑暗,慕容潆下了容楼的身,流着泪,但笑得像个女皇。她解下火狐大氅,帮容楼擦拭干净,重新把锦被盖好,如同一个胜利者一样出去门外,走入到狂风暴雪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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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楼的意识,是在第二天天黑后才缓缓恢复过来的。慕容冲还和前几次一样,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但这一次不同的是,没有再给他下药,也没有锁他的穴关,只收紧了连接镣铐的铁链,以限制他的活动范围只能在床上。

      头脑从发木、迟钝的感觉中渐渐复苏,容楼费力地睁开眼,扭头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算把慕容冲看清楚,同时心头本以为会对他永不燃烬的柔情,也烧到了最后一缕,该烬了,缘分也该尽了。
      这一次慕容冲手里的快刀,斩断了他心上的乱麻。真的是快刀斩乱麻。断就断了吧,之前也不是没有预料。该做的,能做的全都做了,换不来的终究不属于他。

      慕容冲愁苦着脸,伸手去摸那张脸上的眉眼,可容楼却转头向屋顶。见了他的躲避动作,慕容冲如同惊弓之鸟般哆嗦了一下,收回了手,“要留下你的法子,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了,无计可施,真的是无计可施。我从来没觉得这么难,在紫宫时都没有。”因为一颗心阵阵绞痛,痛得他恨不能剖开胸膛,把心剜出来。

      “哈,原来你如此对我,倒是勉为其难了自己。”经过这一遭,容楼以为从情感上,凤凰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影响到他了,无论凤凰再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应该能够冷漠置之。

      然而并不能,当眼睛的余光瞄见凤凰手摁心口的痛苦表情时,容楼的心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隐隐作痛。

      “石头,你是恨我的,对吧?我对你做出这样的事,你应该恨我。”慕容冲心如死灰地问。
      容楼听言,又把头转向慕容冲的方向。
      是,他应该恨。
      他原本喜欢凤凰,喜欢得掏心掏肺,可掏到最后却变成应该要去恨他,但真要恨的时候,看着他的脸,又恨不下去。对着那样的一张脸,他真的恨不下去。

      “你放了我吧,让我走。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容楼感觉到四肢的力量开始回归,正打算尝试坐起来,慕容冲已挨上床边,掀开锦被,如饿虎扑食般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就算要散,我也要和你最后温存一回。”

      “走开!前夜已经是最后一回了。”在极度的愤怒中,容楼汗毛竖立起来,狠心的一把推开慕容冲,手腕的动作牵连起锁链‘哗啦啦’作响。他克制着怒气,道:“不要让我恨你。”

      什么前夜?……慕容冲糊涂着没听明白,但‘不要让我恨你’是听得明明白白了,一时间既惊且喜,也顾不得被推倒在地,跌了个屁股蹲,急忙站起身,掸掸衣袍,道:“这么说,你还没有恨我?”

      他剥夺了容楼的自由,容楼居然还没有恨他。他不能再对容楼强取豪夺了,不可以一错再错,反而让他恨上自己。想罢,慕容冲退到了较远的地方。

      “把锁链解了,拿我的衣袍来。”容楼翻身坐起,道:“我一个人走,其他的不用麻烦你了。”

      “你恢复得果然很快。”慕容冲的心里还在犹豫不决,“可就算照你说的办,没有我的命令,你也走不了。你相信吗?”
      他有十万兵马,如果不下令放人,不信留不下一个容楼。

      “我相信。”容楼点了点头,道:“不过,凤凰,我走不了能怎样?你真打算靠迷药和锁链留我一辈子吗?”

      慕容冲茫然不知所措。

      “还是你以为,这副手铐、脚镣能困得住现在已经恢复功力的我?”容楼举起手腕,‘哐啷哐啷’的晃了晃镣铐,口中笑声朗朗,目中却似有薄雾湿润了眼眶,“要不是尊重你的自由,我早把你捆个结实带在身边,一路北上了,你那十万大军能奈我何?现在也不算晚,但我不想那么做。所以,凤凰,你最好也不要这么做。”

      慕容冲怔了怔,“你......”他知道容楼所言非虚,所谓擒贼先擒王,拿下主帅当人质,当然能够有恃无恐,安全离开。

      慕容冲没再说话,沉默着退出暗室。
      过了个把时辰,他把容楼的衣物、配剑、铠甲,包括凤凰石、水月镜等所有一切都打包送了进来,并无声地替容楼打开镣铐,还他自由。

      容楼穿戴妥当,把芙蓉剑跨在腰间,提上包裹,轻舒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其实早就知错了。”
      当然,若非如此,今天他就不会放弃灌药和封阻穴道了。

      “明天,我就要攻打长安了,短则一月,长则三月,一定会拿下。”慕容冲握紧双拳,宣誓一般说道。

      容楼忽然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道:“你若破城,能不能不要......”话刚出口,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本想劝慕容冲破城后不要屠城,但燕国是被秦所灭,慕容冲本身受苻坚所辱,加上前番两军相搏战事惨烈,更有燕国国君慕容暐一族家小,包括长安城内的所有鲜卑人尽数被秦屠灭。旧恨新仇,不共戴天,屠城已成定局。不要说他已经决定抽身而出,就算能够留在慕容冲身侧,苦口婆心地劝告,也决计难以成行。

      念及此处,容楼一阵心灰意冷,只在心中叹了一声,暗想:北方诸国,向来战事惨烈,能够攻战敌城后还不大肆屠城的,除了以宽宏大度、仁德治国著称的秦王苻坚外,再没有第二个国君了。而自己费心尽力,一番南北调度,祸害的正是这个苻坚。如果站在所有北方民众的角度,自己做的未必是什么好事。而自己所为的凤凰,竟也成了一场空,好不甘心啊。

      真是不甘心!

      打开暗室的门,外面的风夹着雪,抽打在他脸上。容楼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回头对尚在黑暗处的慕容冲道:“我会等到你破城的那一天。那一天,我在骊山的隘口处等你。日落之前,你若不来,我便一人北上。”

      慕容冲埋头从黑暗中冲出来,用双手死死抱住他的一条臂膀,直接挂在他身上。

      他不想让他走,真的不想!

      最终,容楼掰开了那双抱得紧紧的手,走了出去。怀抱中温暖的感觉被瞬间剥离,慕容冲只觉天地间再无温度,彻底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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