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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第一百七十二章 ...


  •   最近几日,容楼白天想,晚上想,吃饭想,行军想,连睡觉都在做分析战局的梦,着了魔似的,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谢玄怎么才能赢得胜利。

      不管他怎么向朱序添油加醋的贩卖南晋能赢的信心,也是无法骗过自己的,秦、晋间的军事实力的差距有目共睹。光是苻融的先锋部队的兵力,就已胜过北府军颇多,谢玄想打败苻融,已是相当不易。

      但是,就算打败苻融,也只是打败了秦军的一股先锋,秦军依然声势浩大,落败的苻融一旦退守到苻坚中军驻扎的项城,重整旗鼓后,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再度大军压上。是以打败苻融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现在的晋军所需要的,不是一场、两场的胜仗,而是毕其功于一役。由此可见,谢玄一定要一仗就把苻坚打败,甚至最好能在战场上击毙苻坚,方能一举瓦解秦军。

      但是北府军再厉害,也不可能长途奔袭到项城去打败苻坚,那么唯一的希望,就是把苻坚引诱出来,让他自己到决战的前线上来。

      如今的胡彬,就成为了吸引苻坚的绝佳诱饵。

      这是容楼所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可能。

      谢玄和容楼一样,也在没日没夜地想这个问题,而且和他想到了一处,因此才会派出刘牢之佯攻洛涧,作出一副要营救胡彬的样子。如果苻融短时间内不能吃掉胡彬,难免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一定会请求援军。

      此一时刻,苻融唯一可能的援军,就是屯兵项城的苻坚。如果苻坚被吸引出来,带兵赶到寿阳与苻融会师,准备一起快速歼灭胡彬的水军,那么谢玄就会急命刘牢之击破梁成在洛涧的封锁,然后自己的北府军全线压上,趁着苻坚在寿阳还未站稳脚跟,寻求决战。

      秦军兵多将广,实力雄厚,自然承受得起战争带来的消耗。战事拖得越久,对晋军越是不利,若能在早期寻求到决战的机会,才是致胜的关键。

      当然这一切的构想,都是建立在胡彬不会被苻融很快吃掉的基础上;并且还要求一旦苻坚中计赶来寿阳,刘牢之必须快速地击破梁成;以及最终谢玄能够在寿阳打败苻坚,这三个前提必须同时成立才有意义。

      但是反过来想,如果谢玄打不败苻坚,那么一切本来就没有意义;而如果刘牢之破不了梁成,也只能自叹实力不济,非谋之罪也;如果胡彬撑不了那么久,形势也不会因此变得更糟,谢玄依然有机会在洛涧、寿阳这一带的范围内寻求和苻坚的决战。

      只是如此一来,胡彬就彻底成为了‘诱饵’,而且是随时可能因为形势变化被放弃掉的‘诱饵’。

      如果从胡彬的角度看,这肯定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容楼干涩地笑了笑,道:“我本以为,书生拜大将,会和我这样的武人有些不同。现下看来,是我错了。战争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谢玄的脸上有些讪讪然,无奈道:“运筹帷幄的最难之处,从来不在于寻找敌人的破绽,而在于放弃自己的手足。沙场之上,怎能没有流血牺牲。”

      “这些我当然明白。”容楼慨叹道:“只要是军人,从披挂上盔甲、选择从军的第一天起,就该做好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停顿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喃喃道:“我只是以为,以你的能力,或许会比我要高明一些才是。”

      当高看一个人时,会不自觉的以为他可以解决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可当那个人也没法解决时,失望之情便油然而生。

      向来顺风顺水的谢玄,不习惯接受失望,尤其是容楼对他的失望,何况因为战事,他现在的心情极度不佳,便冷言冷语道:“你那只凤凰以前是燕国的大司马。你觉得他的能力比我高明吗?”

      不是个问句,是个反问句,真要高明何至于亡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玄经常不自觉的拿自己和慕容冲比较。

      容楼不理解他怎么会绕到凤凰身上,一个是国家的军政大司马,一个是某军的大将军,单论官职,凤凰比谢玄要高出许多,职责范围自然也大得多,完全没有可比性。

      面对朋友的质疑,容楼忍不住替爱人辩解,“他有他的痛苦,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实在是没办法。”

      “他的痛苦?”谢玄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冷不丁笑了声,“反正我理解不了。”

      容楼面色微愠,“我理解就好,别人原也没必要理解。”

      触及灵魂的感情,都是从理解对方的痛苦开始的,即使飞蛾扑火,也禁不住要去理解。

      别人?到他嘴里自己竟成了别人。谢玄听得无名火起,“到他那里就是身不由己,到我这里就是能力不足。小楼,你还真够区别对待的。”

      容楼正待解释,有小校追过来禀报谢玄说抓到一个逃兵。谢玄眼睛都红了,这真是撞到他的气头上了,咬牙切齿只说了三个字“杀无赦!”。容楼问他都不需要审明缘由吗?谢玄回他,杀一人可震万军,杀!奖一人可悦万军,奖!战场上逃兵本就是死罪,没有借口,不需要知道缘由。容楼不由想如果换成慕容恪,一定会问明缘由,情有可原的话,未必会杀;如果是慕容垂,多半是要杀的,但也会问一下缘由。最后,他想要是换成自己,应该也会问明缘由酌情处理吧,虽然还是更倾向于杀。

      之后,二人默默无言,比肩而立,于萋萋山路上举目远眺,却似乎什么都看不清。
      ****************************
      去往苻融大帐的路上,作为度支尚书的朱序,顶着美丽冻人的月亮、闪烁寒光的星星,连打了好几个哈出白汽的哈欠。尽管出来前,他在外袍里面加了两层夹袄,但初冬的夜晚还是冷嗖嗖的叫他难受。

      帅帐边上是屯起来的粮秣,叽叽喳喳的麻雀好像不怕冷的夜猫子,在上面飞来跳去。朱序一面双手拢住前襟御寒,一面惴惴不安着。他实在不知道这深更半夜的,苻融把自己叫起来为的什么,若是钱粮用度方面的问题,就不能等到天亮以后吗?

      帅帐中灯火通明,英资伟岸的苻融,拥有和苻坚一样的藜黑面庞,正坐在案桌前,翻看着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各类事务报告和军机情报。

      感觉到有人裹了一股寒风进来,他才抬起头,满脸严肃地请朱序坐下,直入主题道:“刚刚抓获一名胡彬的信使,从他身上搜出一封极为重要的情报。”

      朱序心中一惊,压抑住开口询问的冲动,等他说下去。

      苻融继续道:“朱尚书对晋军的了解肯定比我深,紧急请你过来,就是想拜托你帮我看一看这封情报是否可能有诈。”说罢,他从案桌后起身,走到朱序面前,将一份密函递了过去。

      朱序接过,看到信封的右下角有一道朱砂斜杠,心下顿时拔凉拔凉的。他看出这是晋军中的暗号,只有十万火急、优先级最高的绝密军事信件才会有这样的印记,不想却到了苻融的手里。

      迅速打开看过以后,朱序的心一下子从拔凉凉到了冰窖。原来这竟是胡彬发出的一封告急信,说军队的粮草耗尽,实难支撑,而刘牢之一部到了洛涧后只管驻扎在东岸,不发一兵一卒来解硖石之危。恳请谢石大都督赶紧再派援军救助,十万火急,不容拖延!

      他仔仔细细的从信纸到信封,翻来覆去地看了十几遍,只是沉吟不语。苻融并不催促,由他去看去想去甄别。

      其实,从容楼到襄阳送信给他,他答应配合南晋的行动后,那段日子,朱序的心情是很愉快的。这种愉快小部分源于,一直没什么真正需要他去做的事所带来的轻松;更多的则归功于,他得知姚苌的‘蜀汉军团’在与桓冲的荆州军略一交手后,就止步不前了。

      表面上看,似乎是姚苌为强敌所阻,但自打被容楼的一番话点醒,朱序就隐隐感到姚苌是有了点儿“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在里面了。他的心不知不觉地,向晋军这边偏了几分。

      更有意思的是,‘蜀汉军团’的前进路线受阻,令苻坚大为震怒。前锋军中的慕容垂,趁机向苻坚请命,要求赶赴荆楚战区支援姚苌。苻坚不甘心南征大计被‘蜀汉军团’拖累,不得已同意了。慕容垂这一去,又带走了三万精锐骑兵。朱序看在眼里,心想这个前燕的战神会不会也有意无意地陷在荆楚战区里,再不回来了?心中的天平不免又向晋军这边下压了几分。

      不过这段时间,苻融调兵遣将颇见功力,眼见就快要歼灭掉胡彬的精锐水师了,朱序难免有些担忧。而谢玄派来的援军刘牢之只扎兵洛涧东岸,连日里毫无动静,闹的他实在摸不着头脑,只能暗中焦虑。

      朱序有条不紊的将密函原样装好,脑子里飞速地盘算起来。盘算得差不多了,他心中稍定,起身把密函放回案头,置于苻融的眼皮子底下,再退回到座上,十分肯定道:“这份情报看起来千真万确,军中缺粮是肯定的了。不过,以我所知,胡彬为人素来谨慎、保守,他信里说‘粮草耗尽’,但实际上恐怕十天半月内还不至于断粮。”

      “将军请看信封的右下角,那里有约定好的暗记。”他冲案桌上的密函努了努嘴。

      苻融依着去看,果见朱砂斜杠。

      “这个暗记是只有晋军中的高级将领才知晓的。以前同朝为官时,我和胡彬有过书信往来,信里的字迹也确实是他的手书。” 朱序摆出深思熟虑的样子道:“何况,若说他在这封信中使诈,给的是假情报,可除了因此遭到我们更猛烈的攻击外,根本也落不到好啊。天下间哪有这样使诈害自己的?”

      苻融闻言,不禁放松地笑了笑,道:“我并非怀疑这封信的真伪。只是,晋军的救援部队明明驻扎在洛涧东岸,可连日来除了严守阵地,不见任何动静,不知是何用心,难免令人生疑。而我们一时间又拔不掉胡彬这根刺,”他轻轻摇了摇头,“有这根刺在肉里扎着,这寿阳城坐得不安稳呀。”

      朱序忙道:“驻扎在洛涧东岸的是北府军中的刘牢之,肯定是谢玄派来的救兵。我猜那姓刘的定是畏惧梁成将军的勇猛,自觉拿不下洛涧,是以不敢交战。”

      “难道他打算一直驻扎在那儿摆摆样子?”苻融嗤笑一声,“我觉得不可能。”

      “是不可能。”朱序点头道:“我以为过不多久,刘牢之就会向谢玄要求增派强援。不过,若是等强援赶来,与刘牢之联手突破洛涧的封锁,胡彬就可以顺着淮水向东逃走,我们则悔之晚矣。”

      苻融皱眉道:“如此说来,我们还是应该加紧对胡彬发起猛攻,必须尽快拔掉他。”

      朱序‘啧’了一声,道:“胡彬这五千人,堪称晋军水师里精锐中的精锐,骁勇善战,目前又守在号称‘淮河第一峡’的硖石险地,真正易守难攻,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要快速拿下,这仗很不好打呀。”

      苻融倾身向前,目光闪动,“朱将军说得热闹,可是有什么法子?如能献计献策,帮我拔掉胡彬,坐稳寿阳,必记你的头功!”

      “真的吗?将军绝不可失言哦。”朱序‘嘿嘿’笑道:“想破胡彬,并不困难。他同我们苦战许久,消耗得也差不多了。老话说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骆驼的背,而且从信中看,他的军粮已有告罄之忧,相信只要我们再加大对他的压力,他那边肯定会土崩瓦解。”

      “增加压力?我当然知道要增加压力。可是,这么长时间我军都苦战不休,还要怎么增加压力?”苻融听他说得隐晦,颇不明白。

      朱序微微一笑道:“慕容垂将军带走了三万精骑开赴荆楚战场,梁成将军又带走五万兵马前往洛涧,我们的力量明显有所削弱。况且攻打寿阳本身就损耗颇大,是以此时再和胡彬的精锐苦战,难免有些吃力。以末将愚见,将军不妨即刻令人将此密函呈予大秦天王,请天王率领项城的生力军赶来加以援手,定能一举歼灭胡彬的部队。之后,我们当可稳坐寿阳,向西压制荆楚,集合姚苌将军、慕容垂将军的兵力,抹平桓冲的荆州军;向东可以驰骋吴地,直逼健康。那样一来,晋军则大势去矣。”

      原来,朱序见苻融谋略出众,用兵如神,由他作为主帅,恐怕晋军难以抵挡,便暗里打好算盘,想趁机把苻坚从项城骗来,到时苻融就不得不把大军的指挥权交给苻坚。比起苻融,苻坚的用兵水平大打折扣,定对晋军有所裨益。

      他哪里知道,他的这番盘算,却是歪打正着,正合了谢玄的计划。

      谁能想得到,不知不觉中,朱序这样手下没有一兵一卒的降臣,竟成为了这场大战幕后的翻云覆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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