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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第一百六十七章 ...


  •   容楼记得当日翻看帛大师笔记时,到‘凤凰石’处就戛然而止了,自也十分好奇,便催谢玄说下去。

      “书上说,以‘凤凰石’为主器,可布下‘涅磐之阵’,有通天彻地,起死回生之能。”说完,谢玄打了个哈欠,好像是困了,一边剥洋葱似的脱衣袍一边道:“我不回寝帐了,就在这将就一晚。你呢?要换地方吗?”

      “我还不困。”容楼盘膝坐正,撇嘴嗤笑道:“‘涅磐之阵’?起死回生?和你的名字一样,玄。你信吗?”

      谢玄一脚一只甩脱靴子,抬腿上榻,拖过叠在旁边的被褥,盖到下巴处,闭起眼睛,边准备数羊,边嘟囔道:“我信他个鬼。我要信,哪还用领兵打仗这么辛苦,想办法聚齐五大神器不就万事大吉了?总比和秦国开战容易得多。反正,近水楼台,凤凰石和水月镜就在你那儿,我手里有失魂琴,再找到有常鼎和千秋印就行了。”

      考虑到容楼比他高大不少,他裹着被褥,在地榻上蜷缩起身体,给对方多留了些余地。

      听他提到失魂琴,容楼顺嘴问了句:“你的失魂琴呢?”

      不料谢玄听了这话,忽然就不困了,两眼一睁,掀开被褥,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道:“你这么问,是想我起来为你弹奏一曲吗?”没给容楼说话的机会,他已接着道:“也好,有些日子没过一过琴瘾了,趁着这万籁俱寂,正好给你展示一下,当作你那份大礼的回礼吧。”

      容楼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这个意思,怔了怔,脑子转动间怕他一时兴起做下错事,赶忙道:“你傻了吧?营里那么多将士,你不怕他们听了失魂落魄,发狂疯颠?”

      琴曰“失魂”,音色绕梁,心想念动,魄散意沉。

      谢玄白他一眼,“真不知是你傻还是我傻,我又没说用失魂琴弹。”话音才落,他蹬上快靴下了地,披上外袍,一边忙着做些洁手、取琴、调弦的准备工作,一边怡然而乐地哼着古曲的调子。

      容楼反正插不上手,乐得等着听曲。不多时,谢玄双手抚动,琴音缓起。容楼凝眉闭目,细细聆听。

      初时,音色平和悠扬,犹如月照空山,风过花溪。不多时,琴曲铮然一变,平地一声雷,加进来一股激越之气,如同金戈铁马游走弦端,交响不绝,听得人一颗心激荡难耐。将近尾声时,那音色又不一样了,浑然厚重,令人生出无穷余叹,大有义愤填膺、豪情满怀之意。一曲终了,容楼仍闭目侧耳,神游其间。

      谢玄抚弦止住余音,道:“如何?”

      “什么曲子?”容楼意气奋发道:“听得此曲,斗志陡生。”

      “这一曲‘广陵散’此时奏来恰如其逢。”谢玄起身大笑,显得兴致极佳:“斗志,正是目前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他披着外袍,飘飘然到了大帐门口,揭开帐帘,让进来一线天光,这时,外面响起起床的号角声。他回头冲容楼一笑,即使黑着眼圈,也令容楼一阵心潮起伏:“睡不了了,快收拾一下,该带的全带上,我们很快就要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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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衣巷口夕阳斜。

      对容楼来讲,谢府是住过的,谢安又是打过交道的,在谢府里面见到谢安再自然不过。但谢安好像和他持有不同的看法,所以见面时意外了一下,但只有一下便恢复成了不动声色的模样。

      “容将军,别来无恙啊。”

      容楼在前燕的高光时刻是打败桓温那一役,谢安故意称呼他‘将军’,分明是提醒他与南晋为敌的身份。

      明目达聪如容楼怎会听不出来,心下一阵不快,想到自己拿命来助晋抗秦,却被谢安阴阳怪气,是以没有说话,单是草草行了一礼。

      打招呼时,谢安的眼睛没看容楼,而是责备地瞥向谢玄,应该是不满意他擅作主张带人前来。谢玄老一套的把脸扭过一边,假装没看见。他从小就机灵,对付这种远没到鞭子打上身的责备,总能以不理不睬化解于无形。

      谢安正要说些什么,谢玄已把军情资料双手奉上:“这是小楼从长安带来的军机密报,您看看吧。”

      谢安单手接过,一眼也没看,直接放置案头弃之不顾了,反手却找了本闲书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谢玄见他对几乎可以左右战局的情报,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以为他是没意识到其中的重要性,于是上前一步,预备把情报仔细分析一番,却被谢安摆手阻止了:“军事方面是你的职责,我不需要看,你认为可以采信,后果自负即可。”

      言下之意,你的人,你看着办,你要信他,你负全责。

      容楼曾经的身份,导致了立场不明。立场不明的人很容易出问题,提供的情报可能真,可能假,也可能半真半假。如果谢玄因此对战局判断失误,就得担下相应的罪责。

      “我知道了。”谢玄转头和容楼对视一眼,道:“小楼这次回来是要投身于北府军麾下,助晋抗秦。我信他。”

      “你信,那你的兵呢?也信吗?”谢安的眼光从书后斜斜瞟向他,淡淡道:“这样的紧要关头,容将军出现在你的队伍里,未免有些难办吧。”

      不等容楼说话,谢玄已单膝跪地,拜在谢安面前,垂首道:“侄儿可保他没有问题!”

      “你要保他?”谢安缓缓合上书,笑了笑,面色和蔼道:“你想拿什么作保?”

      谢玄抬起头,坚定道:“拿我建武大将军的位子。”

      “呵,说得好。”谢安微微颔首,轻笑道:“我还以为要拿你的项上人头呢。”

      谢玄先是一怔,随及释然道:“也无不可。”

      谢安一甩袍袖,冷声道:“糊涂!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意气用事了?”弯下腰,他直视谢玄的双眼,沉声道,“听起来你已经计划好他在军中的职位了?”

      谢安不是不知道抛去信任与否不谈,以容楼的能力、才干足以胜任各类军职,秦国大军压境,正值用人之际,这样的将才投身而来,不能人尽其用未免可惜,但容楼并非普通敌将,而是重伤过桓温的人,且身份已然不是秘密,这样的人,不是不能用,但不能光明正大的用,否则关注太多、风头太劲,势必扰乱军心。这样的险,他不能冒。

      谢玄不言不动,不知是默认,还是以沉默表达不满。

      “谢尚书多虑了。”见幼度对自己如此信任,容楼没法视而不见,几步来到谢玄身侧,同样单膝跪地,仰望谢安道:“容楼此来,一不谋职位,二不统兵马,只欲以血肉之躯为抵御秦军尽一份力。您只管把我当成谢将军马前的一枚小卒便可,若是能帮上点儿忙,容楼心满意足。”

      “马前小卒?荒谬!怎么可以?”谢玄诧异地望向容楼。容楼没说话,沉默与之对视,以表明自己的决心。谢玄接收到他的心意,知道也只能如此了,复低下头去。

      “能这么想,很好。”谢安的顾虑被打消了,扬了扬手,示意二人起来,安排落座,并让仆人送来香茶。

      屁股还没坐热,谢玄复起身想从谢安的嘴里问出朝廷对迎击秦军的安排情况。谢安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而后告诉他西府军的桓冲,已提请率领麾下十余万荆州军作为主力,迎战苻坚。

      谢玄听言并不意外地“哦”了声。目前,南晋兵马人数最多、实力最强、名气最大的就是一直由桓温统领的荆州军,桓温死后则由他的弟弟桓冲统领。

      不想谢安放下茶盏,又微笑道:“朝廷已经回绝了他的请求。”

      这是谢玄万万没有料到的,不禁想那要派哪路兵马迎战呢?

      “你这次来得正巧,其实我已经准备派人去扬州给你传信了。”谢安慢条斯理道:“我已举荐由你统领的北府军作为主力迎战秦军。如无意外,这就是朝廷的决议了。”

      谢玄吃了一惊。他的北府军成立时间不长,人数满打满算只有八万,整体实力并不如桓冲的荆州军。

      谢安眉间微皱,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只是,你资历尚浅,难以服众,扛不起大都督一职,是以这次抗击秦军,虽然实际上由你调配三军,但大都督一职还得劳动你的六叔石奴了。”

      闻听此言,谢玄惊疑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那荆州军呢?”

      谢安道:“桓冲的荆州军可以拿来牵制秦军,减轻你们主战场的压力。”

      清描淡写的几句话,完全像在讨论可有可无的常规战况,绝非南晋目前所面临的生死存亡之战。

      谢安能如此淡定,莫非是过于托大,小觑了百万秦军?其实不然,着急上火不过情绪使然,何益之有?反倒容易因此考虑不周,错漏百出,冷静处事才是王道。似他这般气定神闲地侃侃而谈,正是在小心翼翼、按部就班地部署大局。

      不知为何,见到这样淡定自若、胸有成竹的谢安,容楼心中的那架秦晋间的实力天平,莫名向南晋倾斜的几分。谢安,仿佛就是战场上的那面巨擘擎天的大旗,只要有他在,就能令所有人全力以赴,并安心的去期待胜利的眷顾。

      谢安的目光在谢玄和容楼二人间游走了几个来回,若有所思道:“这几日,我特别想念一位故人。”

      不知他是随便闲话,还是另有深意,谢玄小心问道:“何人?”

      谢安没有直接回答,只道:“他现在人在襄阳。”

      容楼脑中连转几转,思疑道:“据我所知,襄阳在几年前就被秦国占领了。谢尚书,你的故人怎么会在那里?”

      谢安‘哼’了声:“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谢玄思来想去,似有所悟:“叔叔说的莫非是城池陷落时,被俘的梁州刺史朱序?”

      “正是。”谢安给了谢玄褒奖的一笑。

      “原来是他?”容楼从军事情报中得知过此人。

      当年秦国攻打襄阳,南晋的梁州刺史朱序,率部死守将近一年之久,直到粮草消耗殆尽,城里饿殍满地,才不得已开城投降。

      谢安的眼睛盯着容楼,‘啧’了声,道:“我想找人给他送封信。”说着,他手指谢玄,但目光仍在容楼身上,“若论武功、机智,最佳的人选本来是他。”

      不待谢玄应声,谢安已叹息着摇了摇头,道:“但他临危受命,要对抗秦军,我岂能将北府军的主帅置之险地?所以......难呐。”

      这话明显是说给容楼听的。

      容楼站起身,上前道:“听起来,这封信对秦、晋之战很重要,是吗?”

      谢安点头道:“如果朱序给了我满意的答复,就是极其重要。”旋即又道:“否则,送信的人怕就回不来了。”

      容楼当仁不让,气度磊落道:“我愿一试。”

      谢安挑了挑眉毛,伸出右手按在容楼的肩膀上,用力地点了点头,“事不宜迟,那就辛苦你了。”

      谢安立刻让人笔墨纸砚伺候,很快写好了信,装入信封中,小心以火漆封口,交给容楼,命他次日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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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一切都是漆黑的,如同视觉被屏蔽了,只能听见哗啦哗啦的雨声。襄阳城的夏天,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忽地,一道闪电,仿佛银色的巨蟒,在无星无月的天空中肆意扭动,并带来瞬间的光亮。光亮中,瓢泼大雨洗刷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和此起彼伏的屋檐。电光逝后,天地重回黑暗,如霹雳般的雷声滚滚而来。

      朱序惊醒了。

      他不是被雷声惊醒的。

      事实上,在雷声响起前,闪电划过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醒了。

      自襄阳城破,被迫降秦的这几年来,他没能睡上过一个安稳觉,像这样半夜里被恶梦惊醒的经历,于他而言,已如家常便饭。

      只是,这一次和以往似乎有点儿不同。

      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躺在床上的他,脖子上有一把剑。

      冰冷、纤细的剑尖带着毛骨悚然的寒气,紧紧地贴在他的喉结上,一股窒息的压力顷刻间充斥四周。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朱序一动也没动,保持着躺卧的姿势,斜起眼睛,借着窗外一道道起伏的闪电,忽明忽暗地打量起剑的主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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