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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第一百六十六章 ...


  •   “昨夜,八百里军情急报,秦王已举兵南下。”谢玄欠身向前,脊背微弓:“你是为这桩大事来的?”

      按说,容楼也是打胜仗的将军,骨子里的傲气,哪有随便服人的道理?但到了这刻,他还是不得不佩服起谢玄来。昨夜才得知秦王挥师百万向南晋开拔,就能统兵神速,一挥而就,连夜把北府军营的戒备状态向上拉升了好几个级别,今早还能不受影响、泰然自若地待人接物,若没有源自于能力中不容质疑的自信、根植于本性里处变不惊的淡定,绝无可能做到,至少容楼做不到。

      他神色坦然地点头。

      触及到国家大事,谢玄就变得异常敏锐,手扶下颌,对容楼上上下下审视了片刻,眼光里的戒备呼之欲出,“小楼,你介意我揣度你的用心吗?”

      “没什么可介意的。”容楼不卑不亢道:“如果你不管不问无条件的相信我,我倒会置疑你作为大将军的统帅力。”

      的确,多少帅途帝业毁于轻信他人。

      谢玄的神色稍缓,“那恕我直言不讳,你此来,是代表‘慕容’,还是‘宇文’?抑或其他?”

      ‘慕容’是前燕,‘宇文’是容楼的血脉氏族。秦晋大战一开,若非两败,必有一伤,天下格局风云再变,各路人马机会显现,即使不能拥兵自立、一匡天下,也可顺势而为、东山复起。

      “我很想说代表我自己,但你未必肯信。”容楼挥手将案桌上的文房四宝堆到旁边,麻利地提起包裹放到正中央的位置上,“不妨先看看我带来的礼物再说。”他解开包裹,示意谢玄上前观看。

      谢玄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来到桌前只粗约地扫了一眼,眼珠便动不了了,面上是个喜极而呆的模样。转瞬间,他手捧地图,眉开眼笑,嘴巴快咧到耳朵根,兴奋、激动得不能自抑,冲容楼嚷嚷道:“你居然拿到了这些?!真的吗?全是真的吗?你,你怎么弄到的?”

      容楼斜眼瞟他,道:“谢将军,现在八风吹得动了?”

      “我欲取大鹏,有人架天梯。快哉,妙哉!”谢玄哈哈大笑道:“岂止吹得动,简直能吹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着一蹦三尺高地冲过来抱住容楼,来了个原地转圈圈。

      容楼见他高兴得跟小孩子似的,不忍心扫兴,由他转了几圈后才把人推开,道:“我这一趟,无论代表谁,目的都是助晋抗秦。有这份用心,你说够不够?”

      “够了够了足够了,你要是黄花大闺女,这份嫁装足够我把你娶回家里,三天一小拜,五天一大拜,活活拜上一辈子啦。”谢玄乐得口不择言。

      容楼听得愣眼巴睁,心里想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句话,脑中却浮现出‘狗嘴里吐的尽是象牙’的诡异画面,禁不住连“呸”数声:“会不会说话?不会说闭嘴。”

      谢玄果然闭了嘴,蹦回案桌后,凳子椅子全不要,只管叉开腿站那儿,翻阅一堆情报材料,时而指指点点,时而兀自叨念,时而对着空气举手投足,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个人。

      容楼心知他在获取信息,斟酌判断,鉴别真伪,于是坐在一旁干等着,等久了,上眼皮老找下眼皮打架,人就迷迷瞪瞪,摇摇晃晃起来。

      为了赶时间,他一路上晓行夜宿,没睡过几个好觉,现在东西送到了,心里踏实了,没事可做了,便自然而然犯起困来了。

      朦胧中,容楼只觉身下一轻,仿佛腾云驾雾般飘了起来。对一般人而言,这种感觉挺舒坦,但对容楼却是没有着落的恐慌,他当即就醒了,猛一睁眼,冷不丁对上脸前两只好似蒙了水汽的、乌溜溜的眼珠子,和那张似笑非笑,要笑不笑的脸。

      脸的主人谢玄,正用一双胳膊,以端尊泥菩萨,或阿娘把娃尿的姿势抱着容楼,唯一的区别是人家脸朝外,他们脸对脸,双脚则跋山涉水般,一步步往地榻那边去。

      地榻顺着大帐边摆放,上面铺了层又厚又软,蚕丝牛毛的褥子,很适合谢将军平日案牍劳累、夜读困乏时小憩之用。

      容楼看得明白,来不及害臊得脸红脖子粗,先肉麻了个汗毛直竖,抬腿劈手从谢玄身上跌下地,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说话都结巴了:“幼度,你……你,你干什么?”

      “你在椅子上垂着头打呼噜,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一会儿快断了气的样子蛮吓人的,就想抱你去躺下喽。”谢玄左右手互相揉了揉手腕处,好整以暇道:“你还真够沉的。”

      容楼虎声虎气道:“你叫醒我不就好了。”

      “睡得那么香,我怎么好意思叫醒你。”谢玄理直气壮道。

      “那……那,哪有‘那样’抱着人挪地方的?”容楼没好气道:“也太……太……。”他搜肠刮肚都没能找到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不是怕惊动你嘛,直接端过去动静比较小。我没试过这样抱别人的,真是太辛苦了,没走几步腰都要断了。”谢玄夸张地捶着后腰,越看容楼的反应越觉有趣,故意逗他道:“我瞧你似乎介意这种抱法,下次我们换别的试试。”

      “下次?!不用了……不用了。”容楼的脸‘唰’得红了,还好他皮不白不显色,波浪鼓似地摇头道:“总之,不管我睡成什么样子,你都不要管就对了。”

      “这就不好意思啦?”谢玄窃笑,“多大事啊,在茅山时我什么没替你管过。”

      容楼先是眉毛一皱,而后瞪他一眼。

      谢玄吐了吐舌头,自顾自到地榻上靠左侧坐下,抬眼仰望容楼,心平气和微微一笑,右手摁在屁股旁边,四根手指轻巧地拍了拍褥子,示意他也过来歇息。

      容楼还没从方才的羞惭中缓过劲来,正不自在着,不想遂他的愿,扭头坐回之前的椅子里去了。

      谢玄不称心,面上未显怎样,心里委屈兮兮,嘴里哼哼唧唧,索性仰面朝天倒下,死鱼般落到地榻上,一副站着不如倒下,醒着不如睡下的懒样儿。

      “什么时候出发?”容楼瞄见案桌上已经被谢玄分门别类、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情报资料,决定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把正事提上议程。

      “出发?”谢玄愣了愣。

      “当务之急不是要把这些送去建康吗?你去?我去?还是你派人去?”容楼尽量压慢语速,不想显得迫不及待。

      谢玄听得有趣,以前的他是沾上军情就不问不言,躲得远远的,仿佛瓜田李下不避不行,现在竟主动到快要替自己作主了。他挺身而起,抱膝而坐,冲容楼抬抬下巴,问道:“我听你的,你想怎么去?”

      “我想跟你一起去。”容楼求之不得。

      谢玄把脸埋进膝盖间,嗡声嗡气的嘿嘿笑道:“我要不带你去呢?”

      容楼呆了呆,“你不是说听我的吗?”

      谢玄‘呼’地抬头、露脸、瞠目、呲牙,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骗你的不行吗?在我的地盘上,你是将军,我是将军?”

      容楼惊诧于他能在正经和不正经间自如切换,比不了真的比不了。他苦笑着几步上前,强行拉谢玄起来,“不行,你不能撇下我,因为我不但送来了礼,还送来了人。”

      “人?”谢玄不情不愿地起身,抖了抖肩膀道:“什么人?”。

      容楼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不晓得是乐狠了,还是闹疯了,谢玄有点儿发蒙,没反应过来,眼光像磁性吸引般,缠绵在容楼的脸上,再也移不开,心道:他要将自己送给我.....我接是不接呢?

      容楼看他不对劲,赶紧拿胳膊肘不轻不重地给了一下:“别的不好说,战场上,我还从没怕过谁。”

      算了算了,难得想歪一次。谢玄恢复了正经模样,道:“对你的武力应变、战略战术,我有绝对的信心。可你不是晋人,送来情报已是了不得的大功,真没必要再上战场。”

      “你不会还在怀疑我的用心吧?不管是慕容、宇文,还是我自己,有人给你们白出力气,不好吗?”容楼拍着胸膊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谢玄迟疑道:“我朝的形势不容乐观,为你着想,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容楼执意如此:“总之你别想撵我走。”

      以谢玄对容楼的了解,这是个决定去做便抵死不改,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未必回头的家伙,是以不再犹豫,点头答应他明日一道上京去见谢安。

      二人都担心醉酒误事,所以晚上只命人送来两份简单的吃食进帐。半个时辰不到,宇文保捧着食盒走了进来。他听说容楼回来了,备感欣慰,想是少主人言出必行,没有忘记他父女二人。送饭之余,他问起何日才能追随左右。容楼只说时机未到,寒暄过几句后,谢玄便命他退下了。

      二人心不在焉地草草吃完,坐在地榻上, 一个往左边倒,一个向右边靠,一面闲聊一面消食。当听到容楼平静地说出“我杀了鸠莫罗。”这句话时,谢玄立刻端坐起来,讶道:“真的?”

      容楼点头。

      “不得了,你杀的可是秦国的护国法师,得替你在我朝的功劳簿上再记一笔。”转头看容楼剑眉微拧,反应平淡,谢玄奇道:“你不高兴吗?为什么?”

      容楼绞着手指,混沌了一阵子,才道,“杀的时候挺高兴的,可他废话太多,我听了会想,想多了就没那么高兴了。”

      “那就不要想了。”谢玄笑道:“巧者劳,智者忧。智者就是想太多,所以老是忧心忡忡。”

      二人以容楼是如何破解的‘无量宝焰指’开始,衍生到武功的内修外练,进行了一番你来我往、意气相投的讨论。

      很晚了,他们依然精神抖擞着不睡觉。一个是盼到了想见的人舍不得睡,另一个是先前瞌睡过了没有困意。一个兴奋地重新铺开秦国的兵马分配图,仔细研究个没够。另一个踱到书架边,专挑些不可能看明白的书,一本本哗啦啦地翻看。哪一个有任何疑问或不解,就随口说出来,另一个自然而然或回答,或参与商讨,默契得羡煞旁人。

      容楼随手又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低声发笑。谢玄放下地图问他笑什么?容楼说当初看不懂,现在虽然还是看不懂,但好像比之前懂得多一点儿了,但也只多那么一点儿。谢玄知道肯定是《周易》了,告诉他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多读读总会懂的。容楼哪有那个耐心,把书放回原处,就指望谢玄承诺的译本了。

      提到译本,谢玄说帛大师留下的那本樊文,已经托人粗粗译了一遍,回头再行校对就差不多了。容楼心下一咯噔,来到他身边,问他看过没有?

      谢玄啧啧称奇道:“你猜不到吧,帛大师曾经想聚集起书上提到的五大神器。”

      “看透一切的帛大师,居然也想布阵?”容楼不可思议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不过,他寻到‘有常鼎’后,突然有所参悟,意识到万物自有命数,非人力可以掌控,便放弃了。”

      “这些全是书里写的?”五大神器的书为何会提到帛大师,容楼对此深表怀疑。

      谢玄摇头道:“不在书里,是在书的结尾处,帛大师以梵文写了一段注释,大意如此。有意思的是,注释里还提到了鸠摩罗,帛大师感慨只有鸠摩罗所译的佛经才是最符合佛经原意的,所以如果由他来翻译这本‘五大神器阵法集’,想必绝无错漏。

      鸠莫罗死前念念不忘‘大治之阵’,难道帛大师也和他一样?容楼叹息一声,道:“也许帛大师也曾经想过布‘大治之阵’。”

      谢玄深深地吸了口气,“‘天下大治,四海归一,百姓富足’怎是区区五件物饰可以做到的?真若如此,众生岂非同枯骨死草无异,毫无价值可言?”

      容楼点头道:“所以我也不信。”

      谢玄又饶有兴味道:“不过,那本‘五大神器阵法集’倒真可算得一本奇书。其间对五种阵法的天时、地利、布局、物料等等记载得有鼻子有眼,吹嘘得一套一套的,很像那么回事。绝非喜欢造谣惑众的闲散文人能杜撰出来的。”

      他离开案桌,来到容楼身边,扮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道:“你想不想知道,在‘五大神器阵法集’里,你的‘凤凰石’有何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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