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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第一百六十一章 ...

  •   容楼斗胆跨前一步,道:“桓温死了,但他的西府军可是培养出不少精武良将,比如桓冲,谢玄。”

      桓冲,慕容垂是知道的,桓温的弟弟,勇武过人,备受器重,目前已率部出镇江州。谢玄,他也知道,谢安的侄儿,南晋军事力量的后起之秀,北府军的大将军。但是,他只是抬了抬眉毛,不想就此多做评论,“谢安呢?你说遇见过他。这个人怎么样?”

      他想知道的是谢安。

      容楼不但见过谢安,还在他的府上住过不算短的一段时日,并替他办过好几桩事,按说已经很熟悉了,可此刻被问及此人,回想起来却如云里雾里般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能困惑地晃了晃脑袋:“不太清楚。”

      慕容垂坚持让他说说看,想到什么说什么。

      容楼思考了好一会儿,仍是没什么把握,道:“怎么说呢?我感觉谢安这个人,无论说什么,想什么,要做什么,都叫人看不透,但别人无论说什么,想什么,要做什么,都仿佛被他看透了。”

      “听起来似乎是个深不可测的人。”慕容垂的眼睛由半睁变成半闭,“一般来说,这种人不是神,就是神棍,你说他是哪一种?”

      容楼愕然了一下,苦笑道:“我能肯定他不是神……但似乎也不是神棍。”

      慕容垂凝神细思了片刻,决定转移话题,老调重弹:“你已经说了秦军的两处弱点,那第三处呢?”

      “第三处就是,只要秦国举兵伐晋,苻坚一定会御驾亲征。”容楼信心十足地说道。

      “你能肯定?”慕容垂的眼睛全睁了开来。

      “拿下南晋即可统一天下,此等赫赫军功,不要说苻坚,无论哪朝哪代的哪个帝王,只要是擅战者,必定拥功自居,决不能假于他人之手。否则,这样大的功绩留给别人,不怕他功高震主吗?但主帅先行,则军心不稳,一旦秦王败落,则士气覆灭。此乃秦军的弱点之三。”

      慕容垂听言,眉毛微微立起,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是也觉得容楼的判断确实有几分道理。

      容楼的目光坚定明朗,直视慕容垂,“虽然秦军只有三处弱点,但战局一旦拉开,瞬息万变,若能巧加利用,足以把秦军拖入苦战之中。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可以逆转乾坤。”说完这些,他好似完成了某项重大的任务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喝水!”慕容垂走到案几边,亲自往耳杯里倒满水,递给容楼。

      对于这种以命令的语气说出的体贴话,容楼一时没能适应,只木然接过,连一句道谢的客套话都没有回。

      趁他低头喝水的工夫,慕容垂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并顺势搭在了上面,“虽然你言之有理,切中要害,但这样的三个弱点对于战力庞大的秦军不过白璧微瑕,所谓瑕不掩瑜,绝非晋军胜利的保证。”

      容楼直言不讳道:“确如将军所言,即使这些弱点全被晋军料中,秦军落败的机率也不会超过两成。”

      “两成?你在开玩笑吗?”慕容垂冷笑了一声,道:“我觉得连一成机会也没有。”

      容楼坦荡如砥道:“我说两成,前提是将军你不在主战区,而我会奔赴南方,全力助晋抗秦。”

      慕容垂冷哼一声,道:“我也不与你在这无关紧要的地方争辩,就算如你说的两成好了。那么秦军八成胜算,晋军两成胜算,你希望我劝大王用兵南晋,你想获得什么?又能获得什么?”

      容楼的目光开始变得锐利,沉声道:“关键不是我能获得什么,而是将军能获得什么。”

      慕容垂不怒反笑,道:“哦,你倒说来听听,我能获得什么?”

      “秦军胜利,将军可以获得不世的军功,这有八成的机会;秦军落败,将军更有机会建立不世之功,这有两成的机会。无论哪一种情况发生,对将军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而如果秦国维持现状,缓缓图谋天下,将军这冷板凳恐怕还要坐上很久。”

      慕容垂目光如鹰,盯着容楼看了半天才道:“我更想知道你能获得什么,这决定了你的话是否值得信赖。”

      容楼目光中闪过一丝苦涩,思考了一下,坦然道:“我可以获得一次拿命去搏的机会,成功了,我就能过上我想要的生活,不成功,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我本来已经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失去的,所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搏一次又何妨?”

      “你这是打算豁出去了?”慕容垂的面色明暗不定,“但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助你?”未等容楼回答,他的五指猛地一紧,立时扣住了容楼的肩井、曲垣两处大穴,俨然道:“我落难时,多亏秦王收留,所以发过誓,绝不做愧对他的事。”

      “愧对?何出此言?将军并未与秦王为敌,出言劝秦王举兵南下,其实也不过是顺了秦王的愿望而已。能否成行,更加得看秦王最终的心意,”容楼镇定自若,侃侃而谈道:“况且,即使开战,秦军最少也有八成胜算,怎么是愧对秦王呢?”

      慕容垂睁大一对虎目,紧紧盯着容楼的那双凤眼,想从两颗黑湛湛的眸子中,得窥它主人的真正企图。

      容楼接下他的目光,神色丝毫不变,面上仍带着笑意,“我以为将军和我们一样,在等一个机会。要知道,如果继续一成不变,秦国就会安稳地强大下去,将军的机会也只能是水月镜花一场空。”

      “哦,我的什么机会?”慕容垂明知故问。

      容楼低头轻笑,没有直接回答,“我总觉得,命运,还是把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就是不知道将军怎么看了。”

      见他受制于人时仍能气势不减,慕容垂在暗赞这只小凤凰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时,又不禁惋惜起这个当初最看好的人才,经历几多波折,终是没能收归麾下的憾事。他长眉微拧,口气明显软了:“小凤凰,你当真不怕被我抓去向秦王邀功?”

      “怕有何用?将军要抓,我无可奈何。”容楼仰头长叹,道:“如果将军甘心一辈子做秦国的侯爷,就不消说了,直接绑了我去邀功吧,权当我报答将军的知遇之恩。”

      “你如此有恃无恐,是算准我不忍,还是不敢?”慕容垂终于怒了。

      “我以为将军志向远大,心不在秦。”容楼目光如炬烧向慕容垂,决绝道:“如果是我错了,今日被俘、被诛悉听尊便。”

      慕容垂不由愣了愣,但想到自己的目标、志向,岂能被这小子给琢磨透了?于是拿捏穴道的手指明显紧了起来。

      为表态度,容楼没有运功相抗,只咬牙强撑,肩上的剧痛导致他的额头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别管我怎么想。老实说,你到底要什么?!”慕容垂冷声质问。

      “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了,要将军劝秦王举兵南下。”因为痛楚,他的声音明显颤抖起来。

      慕容垂一步步地加重手上的力道,“我问的是,你冒险前来说服我的目的何在。”

      容楼的胸脯急促起伏,额际的汗水聚结成珠,顺着脸颊向下流淌。他磨着牙道:“我恨苻坚!恨不得他去死,恨不得他的秦国完蛋!”

      他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不是为燕国,而是为慕容冲。

      “为何?你不姓慕容,哪来的这许多恨?”慕容垂对他的激烈反应颇感诧异:“燕王对你不仅无恩,而且有愧。你若改投秦王麾下,以你的本事,成就只会比在燕国时更甚。”

      “将军这么说,未免过于傲慢。”容楼不客气的回道:“你们皇族有皇族的恨,贵族们有贵族的恨,我不姓慕容,难道就没有恨?我过往的所有一切,都随大燕的灭亡失去了,焉得不恨?”

      慕容垂并不介意容楼语气中的冒犯之意,只是淡淡道:“良禽择木而栖。投至秦王麾下,你能得到的,只会比燕国曾经给你的更多。”

      “可我是个恋旧的人。秦国再好,我一天也呆不下去。在秦国的时时刻刻,都会令我回想起以前的美好,正是被这个秦国、被秦王亲手毁灭、砸碎的。每次想到这些,我就痛苦的几乎无法呼吸。”提到秦王时,容楼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浓浓的杀机和恨意。

      慕容垂紧盯着容楼的脸庞,把他的表情看的仔仔细细,不放过一丝一毫,仍没看出有任何作伪之色,但心下还是半信半疑,冷声道:“就这么简单?怎么我觉得你是别有所图呢。”

      按理说,容楼有斩将夺旗、用兵如神之能,还拜过将,封过侯,本质上不可能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但在慕容垂的记忆里,他又着实干过好几桩舍了命去、完全不计后果的事,比如帮慕容垂夜闯大牢探段王妃,以及私放他们一家人西行等。如非感情用事之人,哪干的出这样的事来?

      “将军以为我所图为何?”容楼喘息道。

      “要我说,你是另有野心。以你的资质,怎能甘心龙泉夜鸣,宝刀空悬?大丈夫身逢乱世,虽能屈能伸,岂能长居人下?我不信你没有野心!”从无数次的教训中,慕容垂已经学会了不轻易相信别人。

      “野心?”到这时,容楼痛得受不了了,紧闭双眼,本能地运起真力游走全身以抵御痛楚。

      慕容垂感觉到一股劲力十足的罡气,正从肩头直逼自己的手指,并越来越威猛无俦,心下暗惊:几年不见,这小子的武力简直是突飞猛进。“呯”的一声,他的整只右手被容楼的真力弹开来,人也不得不接连退开数步方始站定。

      容楼一把抹去面上汗渍,愤懑地吐露真言道:“我不怕老实告诉你,我只想此战过后,抛开一切,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垂将军,这算是野心吗?”

      他觉得被曾经无比信任的人误解和冒犯了,所以不受控制的动了怒。

      ‘野心’,容楼不是没有过,如果没有得知身世,如果没有遇见谢玄,如果没有体会过南方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也许他真的会和凤凰一起于乱世中崛起,金戈铁马,争一个如画江山。但现在,他只想和心爱的人远离尘嚣。

      “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慕容垂心头一动,“哦?和谁?”

      容楼一时哑然,不知道该不该说。

      “另外一只凤凰吗?”慕容垂微微皱眉道。

      对他们的关系,他并非不知,只是没想到会牵绊至深。

      “呵呵”地笑了声,当容楼是默认了,慕容垂皱眉想了一想,道:“你确定此战过后,他也能如你一样抛开一切吗?我不想打击你,那个凤凰儿可是素来胸怀大志呢。”

      如同关在心底的惊弓之鸟被一句话惊醒了,容楼脑子里戈登了一下,他天生没有一副花花肠子,可人极聪慧,很多事只是没有说,但心里早琢磨过。慕容冲的野心,无疑是一个令他无法忽视的变数。但他只是顿了顿,便一字一句道:“那我也只能试一试,万一遂了我的心愿呢?纵然没有,我尽力了也当无憾。”

      慕容垂微有忧虑地望着眼前这个虽说算不得是他的得意门生,但却是由他慧眼识中、提携有加的弟子,暗忖:小凤凰啊,打仗谋略你是一点就透,但对人心……他没有说出来,因为想到自己在这方面也不怎么样。

      抛开这些,慕容垂又反复思考了一下此事的利弊,心道:纵然以后你和慕容冲联手与我相争,难道我还怕了不成?更何况,那种情况难道会比现在更加不如吗?

      念及此处,他心意已决,只是脸上仍是布满寒霜,毫无表露:“好,你今日的话,我且记下了,自会见机行事,但事情能否成行,还得看秦王如何决断。”

      听话听音,慕容垂能说到这个份上,容楼认为任务基本是完成了。略一沉吟,他倦然一笑,道:“如此也好。”

      二人寒暄叙话中,慕容垂微笑,关切道:“你较之以前,性情似是有些变化,这几年过得可好?”

      容楼不欲多言,点头说好,接着心念一转,问道:“令兄现在何处?我和他已有很多年没见了。”

      刚刚脸上还挂着微笑的慕容垂,当即面色黯然下去,背过身再不瞧容楼,突兀地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容楼愣了半晌,也无其他应对之策,只得悻悻然地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但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慕容令到底出了什么事,以至于一提到他,就令素来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垂将军变了颜色。虽然他很想知道其中有何蹊跷,但也知道此事不宜再从慕容垂那里打探询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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