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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第一百六十二章 ...


  •   容楼回到姑射山时,和煦的春风在人身上打着旋儿,山上热闹得很,虽说没有张灯结彩,但随处可见喜气洋洋,他还自作多情地想会不会是欢迎他完成任务归来,结果被贺兰峰狗撵兔子地拽着膀子拉去才知道,是奚月明弄了一大批军械、粮秣、被服等,偷摸着送上山来了。

      最让大家惊喜的是还赶上来几十只可以大快朵颐的肥羊。埋锅造饭的炊兵见了这些个咩咩叫的活物,个个跃跃欲试、磨刀霍霍;巴吃巴喝的将士们见了,全都摩拳擦掌、咂嘴弄舌。欢乐的气氛变成泪水从嘴角吧嗒吧嗒地流淌下来。

      像猪尿泡被吹了气,奚月明比‘红袍会’时胖了一倍都不只,成了座腆着肚子的肉山,耷拉下来的眼角,让他看上去慈祥了不老少,好在下巴上那把黄胡须和骨子里的吊儿郎当还是一成不变的老样子。

      自从他爹做了秦国的官,他也跟着在军营里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司仓参军的差事,从此任劳任怨、孜孜不倦的在替奚家捞好处的同时,也不忘补贴起姑射山上的老伙计们来。

      他已经知道容楼回来的消息了,才一照面,身子向前一扑,一左一右两条胳膊照着容楼的后脖颈就去了,“哈,容将军,终于舍得回来啦。”

      容楼估量在体重的加持下,这一尊的来势轻不了,即使是聊表亲切的一个拥抱,也不值得拿脖子去受,于是脚步一错,轻巧地转了个圈,让过去的同时倒是记得顺手扶他一把。

      庞大的身躯扑了个空,奚月明踉跄开几步,总算是站稳了,掏出帕子边擦头上的汗,边喘气埋怨道:“好啊,凤凰不在,你连老朋友都不给近身了?”
      春天里的日子一点儿也不热,但他人胖了后一年四季都怕热。

      容楼把手背到身后,小声道:“我怕接不住你。”

      贺兰峰哈哈笑道:“奚二少,你现在这体格,还是饶了他吧。”

      营帐里只有贺兰峰、丘默、奚月明和容楼,没外人,全是红袍会的老相识,首领慕容冲又不在,大家说话、行事就随便得多了,尤其丘默,两条腿都架到案几上去了。

      丘默斜着眼神,上下来回刮拉奚月明那身肥膘,阴阳怪气着道:“奚二,又上我们这儿彰显以权谋私的本事来啦。”

      “什么话?哪儿是以权谋私,我这是以权谋‘公’好不好!以秦国的‘权’,谋咱们大燕的‘公’。”奚月明擦完了头脸,把帕子塞进脖子中间被肉挤成的褶皱里,摇头晃脑唏嘘道:“以前叫人家奚二少,现在叫奚二。丘家小子,你是有多不待见我啊。”

      对奚家投靠秦国一事,不管奚月明如何解释,丘默一贯看不上,只要见他上山,便伶牙俐齿的一顿夹枪带棒打过去。今天也是一样,张口就是:“忠臣不事二主!一女不事二夫!”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奚月明终于爆发了,往丘默那边扑过去,就要上演全武行,可转念想到丘家老爷以身殉国、舍生取义,终于还是刹住了,只在嘴里不甘示弱道:“尹方卓不是一样当了秦国的官?也没见你说他什么。”

      当年尹方卓在容楼麾下,跟他一起偷袭不成反中伏,受了王猛一剑,当场被俘,后被秦王招募进了秦军任职。

      得知红袍会的同仁们都还健在,容楼说不上多开心,至少算得安慰。

      丘默从案上撤下长腿,一摆手道:“你懂个屁,他是忍辱负重,身在曹营心在汉。”

      “你这话说的,就不准我也跟他一样忍辱负重,身在曹营心在汉吗?”奚月明委屈地横了他一眼,噘起厚厚的嘴唇。

      “你也好意思说‘忍辱负重’?瞧你这身膘,小日子过得比我们大燕那时候滋润不知多少倍。”

      “你管我滋润不滋润!”要不是有肉挡着,奚月明额角的青筋就该爆出来了,“你们回头点一点,山上这些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没有我出的力?!”

      容楼冷静地退过一旁,袖手旁观着。嘴上吵架骂仗这种事,对他向来有种疏离感,倒不如直接上手。贺兰峰则假装忙着整理沙盘。

      丘默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万一居心叵测呢?”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居心叵测?丘家小子有你的!老子是一颗忠心喂了狗了!”奚月明‘嗷’的一声就把丘默扑倒在地。

      就地艰难地蹭来蹭去的二人都没什么功夫,量他们打不出多大的伤来。奚月明胜在重量大并抢占了先机,丘默被他压得脸红脖子粗,喘不上气来,只能拿拳头狠命往他脸上招呼,但对手皮糙肉厚,小打小闹的成效甚微,后来就换成用手指头插他眼睛。

      贺兰峰和容楼见事态升级,不好再置身事外了,只得一起上前,分左右把奚月明从丘默身上先架了下来。

      丘默挨了一顿重压,气才喘顺,就趁另二人控制住奚月明的时机,冲上去踢了他几脚。其实他并非不念奚月明的好,也不是不知道奚月明的心还在大燕,但就是看不得对方这副脑满肠肥的样儿。

      贺兰峰赶紧丢开奚月明,跑过去拉住丘墨。

      “丘家小子,你老实说,还当不当我是红袍会的同袍?!”奚月明鼻青脸肿眼睛疼,热泪盈眶地吼叫道。

      “当!”丘默的回答一点儿不含糊。

      “当?”奚月明先是一愣,随及哭丧着脸道:“你小子疯了吗?当你还这样说我。”

      丘墨揉了揉被压得发闷的心口,道:“当,才会有火发火,实话实说;不当,就会对你客客气气,尊称一声奚司仓了。”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也就算了。

      容楼突然问:“你们有谁知道令将军出了什么事吗?”

      “谁?”奚月明一时没反应过来。

      “慕容令,垂将军的大公子。”

      “唉,”丘墨的嘴快,“早死在沙城了。”

      “别……”贺兰峰伸手过去要捂他的嘴,可惜慢了一步没拦住。

      这事儿,慕容冲还是大司马时就下了封口令,不准任何人向容楼提及。

      “什么?”容楼愕然道:“死了?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令他感觉有点儿恍惚,一时间没法当成真的。

      贺兰峰拉住丘默的胳膊,连使眼色带摇头,分明还想阻止。

      “过去这么久了,燕国都没了,还有瞒的必要吗?令兄死得冤枉,就不准有人替他在别人面前鸣一鸣吗?”丘默掰开他的手,转向容楼,眼光冷峻而犀利,道:“那时你先被关进了大狱,后来郁郁不得志了好长一段时间,加上大司马下了封口令,不让任何人对你提起这件事,你不知道一点儿不奇怪。”

      容楼忽然有种力气被抽干的感觉,无力地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接下来,丘默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某日慕容令莫名奇妙的出现在邺城,说国难当头,所以选择回归大燕,并问慕容垂有没有先到。那时人心惶惶,皇上、皇太后,还有不少朝臣都被他此举吓得够呛,加上探子回报的信息是慕容垂在秦国有爵位、有俸禄,活得好好的,不可能有回来的意思,担心慕容令一个人跑回来是要耍什么阴谋。慕容评等一窝人几番商量后直接把慕容令发配到了沙城,还派人严密监视起来。慕容令受不了那样的生活,就起兵谋反,结果被捕杀。

      下沉到底的心一阵发凉,容楼悲从中来。他从神机营起受慕容令的关照颇多,一直视其为兄长。所以,虎牢关外,他顶着杀头之罪,摁下三千精骑,私放慕容令一行三百余骑西去。那时他虽然不敢奢望有再见之期,但并非不曾期盼重逢之日,可眼下看来,那一日便是他二人的永诀。

      他的大教头不在了,令将军消失了,那个时而亲切,时而严厉,时而肝胆相照,在战场上可以把背后交给他的好哥哥永远没有了。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觉得令兄是好样的,那时候回来是真心为报国,想救咱们大燕于水火。”丘默一面惋惜,一面替慕容令不平:“否则那种时候,鬼才回来呢。”

      “那倒未必。”贺兰峰刚喝了一口茶,转头‘呸’地吐掉,嗤之以鼻道:“谁让他不老实在沙城呆着,非得起兵谋反的。前面判逃,回来又谋反,敢信他才有鬼。”

      “沙城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呀?残垣断壁,苦寒之地,能吃顿饱饭不饿死冻死就谢天谢地了。他娘的,换你被发配到那儿,保不准反得比他还要快!”丘默说完就扭过头去,不再理他了。

      “借刀杀人这事儿,还得是王猛厉害啊。其实,他想除掉的是慕容垂,不过没能得逞。慕容令只是被捎带上的,回去燕国也是被逼无奈。”奚月明边说,边试了试最大的那张椅子,发现容纳不下他,只好艰难地转为席地而坐了。

      听他的意思,慕容令的死竟是另有隐情?

      忍着脸上七零八落的各处小疼痛,奚月明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前些日子,他爹出于拉拢巴结的需要,在府邸私下宴请过一批秦国的氐人老臣。这些人中有不少都被王猛使手段打压过,因此对他的死毫不可惜,甚至还有点儿庆幸。

      席间一位老臣多次吐槽王猛的为人,说他生前嫉贤妒能,惯常阴谋诡计,并义愤填膺地详尽讲叙了王猛因为嫉妒慕容垂的才能,施计想除掉他未果的事。

      在这位老臣的添油加醋下,事情是这样的:王猛先不要脸的向慕容垂讨要到了随身携带的金刀,出征前又把慕容垂的长子慕容令收到自己的帐下做先锋。等大军开拔后,慕容垂和慕容令自然无法再联系上了。

      王猛把慕容垂的金刀,交到一个已经被他收买的、慕容垂的亲信手里,让此人以金刀为证,冒充慕容垂的名义向慕容令传话,说秦国容不下他们父子了,苻坚和王猛要对他们下手,慕容垂逼不得已先逃了,正在回燕国的路上,让慕容令接到此人的报信后,也马上逃回燕国去会合。

      慕容令眼见人证、物证俱全,不容怀疑,立刻找了个借口率领本部人马逃往燕国了。

      此举正中王猛下怀,立刻让人以最快的速度,把慕容令临阵叛逃的消息传到了慕容垂的耳朵里。儿子叛逃,爹是死罪,慕容垂无奈之下只能跑。可王猛早准备好了,在蓝田一举将其抓获。在王猛的计划里,叛逃是死罪,慕容垂必死无疑。但王猛千算万算,没算到一切以仁为本的大秦天王,不知是看破了他的伎俩,还是真的宽仁到了极致,居然没有怪罪慕容垂,依旧对他信任如故。

      听完,容楼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他问及慕容令时,垂将军当即变了脸色,并下了逐客令。

      他最优秀的儿子没有了,未来也不可能再有了。这世上,有很多人和事,都是无法复制的。

      很长时间没有人开口。

      奚月明坐得累了,艰难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东西送到了,他将要领着车马下山去了。

      外面响起鼓角声,又到了例行巡营的时间,贺兰峰得了救赎,急着逃离般,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丘默也要去查验被服、军械、粮秣的登记情况了。他走得很慢,脚上像拖了铅块,路过容楼时,无声的按了按他的肩膀,应该是一种安慰的表示。

      只剩容楼一人沉默地坐着,想着,不自觉地试图回忆以往和慕容令一起的一幕幕画面。他能记得那些画面,很清楚,而且近在眼前,但也仅只是画面,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回忆起当时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失去了一个亲人,但细想起来应该是一个仇人。他的心从热到凉,从凉到烧,仿佛只有大发一场雷霆才能释放,却已经精疲力竭,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发了。本来他以为失去亲人应该很伤心,但准备替慕容令伤心时,却好像已经伤心过了很久一般,剩下的就那么回事了。

      他这会儿因为想得太多,所以神情是漠然的,好像一个发了面瘫的人。

      这时,有小校探头探脑地进来,通报说大司马传令,让容楼得空去一趟太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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