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0、第一百四十九章 ...


  •   没多久,帐帘轻挑,背向门口的容楼以为宇文保去而复返,没有回身,只道:“我说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进来的人发出包含同情的幽幽一叹,“原来你不是汉人。”

      “怎么是你?”听出是谢玄的声音,容楼诧异转身站起,“你全听见了?”

      谢玄不想他误会,解释道,“我原本是来告诉你,马已经备好了。可那个文伯,现在知道他叫宇文保了,方才太过激动,对于我的耳力而言,他的声音委实太大,很难听不见。”

      紧接着,他又是一声叹,缓步上前,拍了拍容楼的肩膀,半是宽慰,半是怜惜道:“我是不是又该替你准备烈酒了?”

      容楼摇了摇头,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几下,坚硬地笑了笑,“不需要了,醉了也是会醒的。”

      谢玄就势从身后拥住他,迟疑了好一会儿,以深怕惊扰到他的声音在耳畔道,“留下来别走了,从新开始,把所有的矛盾、痛苦、纠缠、羁绊全抛诸脑后,怎么样?”

      其实,他想说的是,既然鲜卑的慕容家是你的灭族仇敌,以前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为他们效力还则罢了,现在得知了继续去杀秦王、救仇敌的子弟,就未免愧对泉下父母和列祖列宗了。不过,这样直白的说法无疑于在容楼的伤口上撒盐,他实在于心不忍,斟酌过后还是选择了较为委婉的表达方式。

      容楼不置可否,由他抱着,肩膀起伏不定,面上阴晴变幻,“因为身世,我相信过的就注定是错的吗?我拥有过的就都该失去吗?”

      听起来像是问谢玄,其实他知道没有人可以给出答案。谢玄无法回答,只能紧了紧抱住他的双臂。

      “还是说,我本身就是个错误,不该来到这世上?”他捏紧了拳头。

      感受着身前由于情绪激动而大幅起伏的、坚实宽阔的后背,谢玄道:“不管是不是注定的,你都没有错,你只是身不由己。”他的语气不太自然,分明是深思熟虑的缘故,但平和的感觉自有一股使人镇静的力量,“如果我是你,可能会想杀人,随便杀谁。”

      容楼不得不承认,知他者谢玄也,“有一瞬间,我是这么想过的。”

      “可你并没有这么做,否则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宇文保。”发现怀里的躯体明显松驰下来,谢玄也松开了手。

      容楼转身对他自嘲地轻笑了一下,“那是因为我还没有疯,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当谢玄忍不住追问他是否放弃西行时,他沉默半晌才回复说暂且没空想,毕竟一下子蹦出来这许多事情。

      谢玄能感觉得出,得知身世对容楼的冲击,并没有此前‘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来得大。

      虽然这一点令他颇不理解。不过,他有把握只要容楼想明白了,就会同前燕、同那只凤凰,乃至过去的一切划清界线,接下来改变行程,就此放弃刺杀秦王、救慕容冲出紫宫的计划。

      因为,如果换成是他,一定会这么选择,以后寄情山水,了然凡尘,何不惬意?总之,绝不会选给自己带来痛苦和纠结的某条路或者某个人。

      看容楼的脸色知道不便再多打扰,谢玄不是自讨没趣的人,只留下一句“等你想明白了,差人告诉我即可”便爽快离开了。

      本该是出发的日子,容楼却一整天呆在营帐中,不曾跨出帐门半步。

      许是为了保证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做出正确的决定,谢玄特意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准靠近他所在的营帐,更不准去打扰他。

      宇文保并不知道容楼的经历,只当是自家少爷刚得知身世,一时之间还接受不了突然压在肩上的复兴宇文一族的重担,于是想再进去多方开导。可碍于禁令,他只好跑去请示谢玄,想以送饭的借口进去见容楼。

      谢玄却说就是送进去容楼也吃不下。宇文保护主心切,仍然坚持请送。最终,谢玄叹了口气,说非要送就送吧,但只准送至营帐门口,吆喝一声让里面知道就行了。

      果不其然,那些丰盛的饭菜一直摆放在门口架起的矮几上,任凭热的摆冷了,回炉热过再拿来,再摆冷,再回炉,反复好多遍,宇文保也不知喊过多少声后,帐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复或动静。

      心神不宁的宇文保只得撤下饭菜,把伙头的差事交待给女儿宇文贺去做,自己则铁了心守在帐外,势必要等到容楼出来。

      第二天,起床号吹响的时候,容楼走出营帐,形容有些憔悴,双目多了些血丝,但眼神灿若星子。

      “我饿了,一会儿弄些吃的来,要多弄一些。”这是出来帐外后,他对宇文保说的第一句话。

      宇文保欣喜地连声应下,一路小跑着去准备了。

      容楼揉了揉饿得发慌的肚子,回到营帐内,等饭菜一上桌,风卷残云般清扫一空。

      看来,他是想通了,也饿急了。

      不等一旁陪着的宇文保说话,他率先声明道:“我答应过养育我的人,这辈子都会跟着他姓‘容’。”

      “你不恢复本姓?”宇文保呆了呆,稍后跺了跺僵硬的脚,焦急道:“少爷,你身体里流淌的可是我们宇文家的血!”

      话音未落,他身形猛沉,目中一片赤红,跪拜在容楼面前,诚恳道:“此事非同小可,人绝不能没有根,认祖归宗才是正途啊。少爷若是不答应,老奴就不起来了。”

      容楼见扶了几次,他都不肯起来,皱眉敷衍道:“好吧好吧,我以后要是有儿子,让他姓‘宇文’总行了吧。”

      其实,他哪管得了什么子孙后代,有没有都不好说,之所以说这样的话,完全是不想让面前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仆为难,只为宽他的心而已。不管怎样,他都是容楼同那个有血缘关系的家族的唯一联系。

      宇文保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只要有少爷的这句话在,不管少爷姓什么,老奴都会誓死追随。当然,还有老奴的女儿。”说罢,把同宇文贺的相认过程简述了一番。

      容楼听完后,笑着恭喜他,转而又道:“目前我四处飘泊,居无定所,不方便带人在身边。”

      “正因如此,少爷才更需要人跟着呀。老奴和阿贺一定能照顾好少爷的饮食起居。”宇文保拍着胸脯道。

      容楼只得直言,“我还有件事要做,有人跟着的话,太累赘了。”

      宇文保讶异道:“什么事?有老奴和小女同行,说不定反而能帮上点儿忙。”

      “不必,我意已决。”容楼不容回旋道:“真当我是你们宇文家的少主就别多话,只管听我的。”

      缓了缓,他又道:“你们父女二人分别多年,幸得再次重逢,正好留在此地多亲近亲近。”

      话说到这个份上,宇文保只得道:“那过后少爷对我们可有什么安排?”

      “如果天遂人愿,事成后我会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届时你父女二人仍执意相随,我便回来带上你们。”容楼嘴上说着,心下不免一阵黯然:这一趟,回不回得来可不一定了。

      既然家主的主意拿定了,宇文保这个做奴仆的也不好多作纠缠,只能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记得回来找自己。

      容楼与他告别后向谢玄的大帐而去。
      ****************************
      午时,谢玄遣散众将,步出大帐往食帐去,正好瞧见容楼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站在不远处的旗杆下,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了。

      他抿嘴笑着上前,自以为挺有把握地说道:“你来找我,可是想清楚了,决定要留下来?”

      容楼锁眉凝目,抬头看他,微叹一声。

      谢玄到了近前,见才隔一天,对方已面有沧桑之色,不禁心生疼惜,埋怨道,“你要找我,便让侍卫通传一声,干什么站在这里发呆。”

      容楼转开目光,只道:“我要走了,来向你辞行。”

      “你什么意思,是还要去救他吗?!”谢玄一时愕然,瞪起眼,冲口而出道:“你对他竟这么死心塌地,为什么?!别忘了,他们慕容家可是你不共戴天的仇敌!”

      容楼没法否认,默然许久才道:“昨夜我一直在想,人能不能只做自己,无关出生、地位和其他种种……”

      “别想了!”谢玄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我早就想过了,那样一来那个人就等同于死了,不存在了。”

      “我不在乎。”容楼笑了笑,“我本来就是不该出生的人。”他的笑容虽然惨淡,但言语里尽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谢玄用力紧抿住嘴,才抑制住痛骂他一顿的冲动,同时目光黯淡了下去,但转眼又恢复成常态,道:“其实,以我对你的了解,早该知道你会这么决定。只是,你再见到他时,真能把身世完全放下吗?”

      他的问题直击要害。

      “怎么可能。”容楼报以自嘲的一笑,“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比起身世,我更放不下他。”

      ‘他’自然就是前燕的‘凤凰’慕容冲。

      “什么时候走?”

      “即刻。”

      谢玄忽然笑出声来:“真是一副说走就走的样子。”笑声里藏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到的苦涩。倏忽间,他又变了张面孔,横眉冷目道:“你就不怕我硬要留你?”

      尴尬的沉默在二人间凝固住了。

      “不怕。”

      谢玄冷哼了声,不屑道:“是以为我没本事留你吗?”

      “不敢。”容楼诚恳地直视他道,“是我知道你不会的。”

      谢玄不再故作颜色,苦笑道:“到底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喜欢强求别人。”

      容楼心道:像你那么骄傲的人,自然不屑于强求别人。他无奈地笑了笑,道:“我有一事相求。”

      谢玄道:“只要不是让我帮你去救人,其他什么都可以?”

      容楼道:“有关我的去向和行事,不要告诉宇文保。”

      谢玄当即心领神会。宇文保对慕容一族恨之入骨,若是得知容楼冒死跑去长安,为的是救出被秦王纳为男宠的慕容冲,只怕要气个半死。于是,他道:“我明白。你怕他知道后会因此恨你。”

      容楼淡淡道:“我不怕他恨我,只怕他伤心。”

      谢玄叹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终有一天会知道。”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能瞒一时是一时吧。”容楼轻笑道,“哪里管得了那么久?”

      谢玄道:“你求我的事,我已经答应了。我也有一事相求。”

      “什么?”

      “你的行程,能为我推迟一天吗?”

      容楼不解道:“为何?”

      谢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的功力恢复了,外伤也无碍了。是不是?”

      容楼活动了几下手脚,点头道:“不错。”

      谢玄扬了扬眉毛,道:“我想看一看你真正的剑法。”

      容楼的眼神游离,捉摸不定,没有立刻回复。

      谢玄又补充道:“日间我要忙着应付公事,晚间才得空闲。”

      “你的意思是,今晚同我一战?”

      谢玄不答,只是微笑。

      容楼也笑了。

      谢玄的剑,不亲自对阵是无法真正品评的。

      二人心照不宣,各自离去。

      ****************************

      江天一色,皎皎月轮。在这个美得如诗似画的地方,却有二人正在比斗弄剑,大煞风景。不过在剑术行家看来,这样的剑法比起寻常的诗画不知要精采绝伦上多少倍。

      这二人,当然就是谢玄和容楼。

      谢玄的剑就像他的人,儒雅风流却不乏犀利。外行看来潇洒出尘,内行眼里招招致命。

      容楼的剑则说不出来像什么,有北方的野性,也有南国的风姿,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绝招,但每一招、每一式虽是信手拈来,却无不恰到好处,不甚华丽惊艳,却不时引人拍案叫绝。

      这二人堪称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交手百余招仍难解难分。

      这刻,二人身形再度分开,各自仗剑而立,喘息不止。一连串的激战,过手百余招,令他们的精力消耗极大,势均力敌之下,谁也占不到对方的便宜。

      趁着空当,容楼笑道:“我很久没能打得这么痛快了,你的剑,真好!”

      谢玄眼中的神色变了数变,似乎终于下了决定,转而露出轻松的神色,道:“我早知道你必定身手非凡,可没想到竟有这等厉害。难怪连桓温那样的人物,也曾经栽在你手里。刚才胜负未分,接下来你须得多加小心,因为我要全力而出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