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狱仰望天堂》雅畈

3、陌生的挣扎

　　为了杜绝绯闻所带来的祸患，从接任副总经理一职开始，姜焕连贴身秘书都用的同性，可见他打算专心一致在事业上的决心有多么强烈。
　　“总经理，今天早上跟罗氏集团有约，他们的人现在已经到了，是将她带去您的办公室还是直接到会议室？”
　　“去会议室吧，我马上就到。”
　　待秘书退出办公室，姜焕即放下手中的文件，习惯性地靠在窗边望着天空出神，深呼吸一口气，便毫不迟疑地移动坚定的脚步离开办公室。
　　他每天从早到晚包括应酬的时间，工作总时数长达十五个小时。累吗？姜焕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只有不断奋发向上，他才有可能在MISA集团获得一席之地，在父亲眼中得到认可。
　　不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姜焕那挺拔的身姿、自信的风采、精锐的目光总自然而然地迸射出王者般的慑人气势，不着痕迹地显现出他出类拔萃、与众不同的气质。可是，就因为他有个同样出色的哥哥,就因为他是私生子，没有人过问他出色的成就，也没有人关心为了这份成就，他付出了什么。但姜焕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这些层层的压力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总有一天，他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的存在。其实，半年前，他以为他的生活重心会有所转变的，然而他错了……

　　在踏进会议室之前，姜焕举起手礼貌性地在敞门的门板上敲两下。不过，他手尚未触碰到门板，惊讶已经上了他的心。不该是她的！
　　她沉稳而安静地坐着。她的长发盘成了一个简单的髻，米白色的套装，完全的白领打扮。金黄色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成为一副立体感十足的油彩画。不自觉地，姜焕举在半空中的手愣了十秒钟才恢复正常地敲下去，短促地叩叩两声，惊扰了等待中的她。
　　“你好。”她起身回头，微笑地伸出了右手，笑容却有几秒钟的僵硬，“我是代表罗氏集团过来和你洽谈合约的。”不是早做好准备了么？为何还……
　　姜焕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随即放开，然后示意一旁的秘书先退下。
　　“应该以为是和我大哥打交道吧？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他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瞬间的表情。
　　“没有，我知道是你。”罗芊芊的声音很轻，但并没有姜焕预期的任何情绪。
　　“那么，罗小姐，我们先避开私人关系，上班时间我希望一切照规矩来，免得造成别人的误会。”
　　“误会？我想姜经理根本务须让秘书避开的，不是吗？”罗芊芊脸上温柔地笑着，说话却一惯自我保护式的犀利，她是不想被他看出她的任何软弱。“再说，至于私人关系，我想我们俩根本不存在，不是已经很彻底了吗？正是这样，我才认为今天我作为罗氏代表是合适的。”
　　“哦？”姜焕闻言挑高眉点了一下头，“不是在录专辑吗？你爸爸似乎对这个工程项目不太重视。”
　　“对于行政上的事务，我想我应该还能胜任，经济系不是念假的，再说，MISA和罗氏的合约不是都谈得差不多了吗？我今天只是做最后的确认总没问题的。”
　　“我忘了你是念经济系的，抱歉。”姜焕接过罗芊芊递来的企划案，对重点部分翻了翻。
　　罗芊芊品一口茶，四下环顾，却冷不防与他骤然扬起的黑眸碰了个正着，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她几乎无法负荷那样情不自禁的心痛。
　　他逐渐恢复了惯有的淡漠，前面老是提私事实在不像他的作风。“大致上没什么问题，只是对于付款条件，我有些意见。”
　　“请说。”罗芊芊拉回心，一如陌生人对他。
　　“对于订金的部分，我没有异议，但是贵公司在项目投建初期要求我方预付50％的资金，我觉得这对本公司很没有保障。毕竟项目赢利部分本公司只占40％，对项目资金的前期不仅由我方投入，还要求预付总项目的50%，这对本公司流动资金的运转会有所影响。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公平的方案。”
　　“姜经理，该项目的一系列广告费用，包括平面的、媒体的，是排除在预付资金外的。这一系列的广告费用均全部由本公司支出，这一条合约上有，如有需要，该广告费用的金额我会让我方秘书给你作一份详细报告。如你的经验，应该了解这是一笔不小的投入。”
　　听她如此干脆明了的回答，姜焕笑了笑，能干的罗芊芊，会栽一次跟头的，一定会的。
　　“那么，为了双方的利益，我希望我方前期预付资金30%，由贵公司出资20%，后期我方再预付20%。倘若你一定要求前期资金均由我方支出，那么我以支票方式按项目进程提供资金。你看如何？”
　　“我想我需要回去协商一下。”罗芊芊站起身来。
　　“我送罗小姐下楼。”姜焕和罗芊芊边走边谈，“贵公司这么急着提前期资金，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贵公司企业的资金运转出现了困难吧？如果这样，我提的第一个方案相信比较符合你们的胃口。”
　　“这是本公司内部问题，不劳你操心。”
　　“是不用太操心,虽然贵公司最近股票一直下跌，但借着这项工程，和MISA集团联合的名气，我想人气会回升不少的。”
　　“如果罗氏集团情况真的很糟，我想MISA也不会选择罗氏了，不是吗？”罗芊芊心里隐然有些担心。
　　“这个，就得去问我大哥和罗小姐的交情了？”姜焕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一抹轻蔑的笑。
　　罗芊芊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姜焕，却因为心不在焉，在下楼的时候左脚一个踩空，差点滚下去，幸好一旁的姜焕眼明手快拉住了她。
　　他温热厚实的手掌紧紧圈住她的腰，她没被自己吓到，倒是他微烫的体温却教她整个人恍惚了！曾几何时，他们散步在马路上，远远地好几辆自行车冲过来，其中一辆眼看就要撞上她，他也是这样，眼明手快地一拉一抱。那一会她是真正吓坏了，就只是强装镇静对着他笑。
　　“罗小姐，这招你该用在我大哥身上。”
　　罗芊芊尚未从往事的情绪中抽离，看出他眼里的轻蔑，实在有些受不住：“我和姜承从来都只是好朋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的那么龌龊。”
　　她是忘不了姜承告诉她的那段话。刚分手那会，她很痛苦，向姜承倾诉了好些心事。姜承为她去质问弟弟。“你到底还喜不喜欢罗芊芊，喜不喜欢？”“不喜欢！怎么？你想去搞她。”他说“搞她”，那么侮辱的字眼，他不尊重她也该尊重自己吧，他把她当什么。难道往日的真心都是骗人的吗？她实在没有办法再想下去，都已经半年了，为什么心还是会痛？

　　下午的时候，阴霾的城市上空开始飘雪。这是这座城市今年的第一场雪。因为是南方城市，雪显得弥足珍贵，似乎不少人因为雪的降临心情而变得愉悦。只有罗芊芊，照旧躲在忘了吧的角落，一个人品着酒杯中的苦涩。这次对于酒，她倒真是品而不是喝，她不想那么早就醉，至少得让醉态淹没于夜色。
　　她答应父亲去会姜焕，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否还恋着那个人，但真是那样吗？她似乎已习惯了自己的自欺欺人。她一直都很明确她的心自她提出分手后不曾有一刻遗忘他，所以她不是去确认。她，是想见他，想试探他，想知道他的心是否也如她这般，可是一切都不对，她什么也没做，一切，很糟糕。
　　终于，夜深了。她半躺在沙发上，面对舞池里热衷于蹦迪的男男女女，突然很想发笑，她记起某本杂志上的一段话，“最终，我们都被生活给操了”。可其实她笑不出来，胸口是窒息的闷，喉咙里憋着，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的生活是被她自己给耍了，一步错，满盘皆输。
　　“为什么不开手机？”禇殁就站在罗芊芊的面前。
　　他的脸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头发上的细雪因为突然遇热，化为雪水混着汗一滴一滴往下掉。他抽了张桌上的纸巾抹一把，罗芊芊看他，焦距集中地有些吃力，从来未曾发现他那张脸，是那么善良单纯。
　　“我醉了。我们回家吧。”罗芊芊站起身来，软软地倚住禇殁，笑容是天真而可怜的。
　　她那么坦然直白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突然有些招架不住。
　　他扶她入车，然后启动。他们俩都一言不发，车内的气氛在沉默中显得有些尴尬，他随手摁了一个电台。电台里正播着一首情歌。他想换台，被她阻止了。
　　到最後终於还是要离开/不要哭他说我们不要哭
　　点了一杯咖啡/加了一点一点心碎
　　想起那一天没有说再见/忍不住有点心酸
　　她侧过脸，面对车窗，也跟着唱：“忘了他要我怎麽忘了他，放了吧就像放开手中沙，如果啊如此深爱还是虚假，我将永远迷失在无边的海洋……”
　　借着玻璃上的雾气，她写下：
　　从最熟悉走到最陌生的挣扎。

　　禇殁停好车，扶罗芊芊进屋。罗芊芊只着了件单薄的外套，身体有些发寒，但不知是否因着喝了许多酒，脸上又是滚烫滚烫的。
　　罗芊芊刚进客厅，牧羊犬就围了过来。禇殁想送她进卧室，但罗芊芊却坚持要留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就那么安静地蜷缩在一边，牧羊犬也照例乖乖地趴在脚下，只是不断用黑而亮的眼睛打望主人，用头噌噌主人。
　　好半天，罗芊芊回过神来，感伤：“焕焕都一如既往的待我，为什么你不是？”不知不觉，一滴清泪溢出她浓密的眼睫，然后滑落，没入深色的地毯中。
　　禇殁从厨房端来姜汤，这一幕正好落入眼底。虽然不知她究竟怎么了，但仅从“焕焕”身上，他也能想象得一些他们一起的时刻，“焕焕”，是姜焕的焕。
　　“你，又为他哭了？”
　　她只是沉默着，端起姜汤喝。
　　“还是，他没有像以往被你甩了的家伙那般痛不欲生，让你失望了？”
　　罗芊芊猛地抬起头来，怒目圆睁。
　　“你会生气就好，”禇殁像变魔术一般又端出一盘意大利通心粉，“我只是随便说说。知道你一定没吃饭，赶紧给我吃了，一口都不许剩啊，不然我也跟你急。”
　　罗芊芊顺着禇殁的意思，吃完饭，回卧室躺着，禇殁对于罗芊芊的安静与顺从，没来由地心疼，他想大致是同情心泛滥了。
　　“其实，有个很好的办法治愈失恋。”禇殁打开中央空调，又为罗芊芊敷上冷毛巾退烧。
　　罗芊芊只是安静地看他，似乎已从情绪恢复不少。
　　“赶紧找个新情人谈场恋爱吧。”
　　卧室里，吊兰散发着清新的绿色生命的气息，有一份获得重新诠释的清雅快感。
　　禇殁临出房门前，罗芊芊淡淡地回了一句：“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她的语气有着一份无奈的伤感，也有着一份释放的活泼。
　　深夜中，它们有些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