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香》树几珂

13、尘埃落尽繁花谢

　　再美的花，终有凋谢的一天。
　　就像香，也终有消散的一天。
　　调香师的理想，便是制出一款永不消散的香。然而谁知道呢？

　　南浅始终不明白凰析匆忙上山的缘由，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只看着凰析一头扎进一堆古籍里，查找什么。单薄的身影似乎很容易地被风吹散。
　　南浅离上次去江南已过了三年。
　　这三年来，凰析的身子似乎越来越单薄，不似以往那般爱笑。原本闲着的人突然忙碌起来，让南浅微微的不适应。
　　每隔两个月就会有人来到山上，有时是秦七，有时是宋子闻，可从来没见过悬敛或是凰析心底的那人。凰析这时就会望着山下出神，像在等待着什么人，脸上却从来没显出难过。南浅有时觉得，这样的凰析更令人担心。
　　宋子闻这天带着一些稀有香料上山，顺带带着一张精致的请帖。凰析叫来南浅，抽出请帖给南浅。
　　“师父，这是什么？御香师？”南浅诧异。
　　凰析微微一笑，道：“我说过，你十六岁时要去参加御香师比赛，夺得头彩算是出师了。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你什么都不用做，把家里所有香料的味道熟悉，能想出它们混合的味道就可以了。御香师最后一轮，通常是配置一瓶新的香，或香粉，或香水，你只要熟悉香料的香味就好。”
　　“新香？”
　　“是啊，无论是‘饶梦’‘醉红尘’还是其他的，在被很多年前都算是新香。”
　　“你的新香是什么？”南浅问。
　　“‘梧桐’。是一款冷香。南浅，我要的是你能配置出超越‘梧桐’的香。这样，你就是天下第一的御香师了。”
　　“为什么？”南浅不解，看着手里那张红色的请帖。
　　“没有为什么。浅浅，你什么时候那么爱问为什么了？”凰析眼睛微微睁大，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乖，去把暗室里的香料熟悉一遍。”
　　南浅无奈的离开，当然，不忘给凰析倒好茶，准备好点心。
　　看见南浅离开，宋子闻注视着凰析，脸色凝重地问道：“你清楚自己身上的事了？”
　　凰析淡然的抿了一口茶，点点头，拈起一块糕点说：“只是我没有想到药效会是这样。”
　　“那你打算怎么办？见他？”
　　凰析把糕点塞进嘴里，丝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吃起来，含糊道：“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会这样，还以为是药方失效了。所以，和他没关系，我是真的累了。”
　　“你不见他？忘得了？”宋子闻学着凰析尝了一口糕点，满意地眯起眼睛。
　　“总要学着忘记嘛，不然到时更难忘记了，那样才痛苦。来来来，吃这个，这个浅浅做的最好。”凰析掰下一小块糕点，递到宋子闻嘴边。
　　宋子闻哭笑不得地看着那拇指大的点心，说：“你也太小气了吧？就这一点？”
　　凰析不甘示弱地把自己的点心递到宋子闻面前：“看看！我也没多少好吧！”相比之下，明明凰析的那个大的和手掌差不多。宋子闻很无奈，带着些不满说：“喂喂喂，南浅是你徒弟还是你仆人，把你照顾得这么好。”
　　惬意地躺在椅子上，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七分懒意道：“你嫉妒了？”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倦懒。
　　“那南浅知道吗？”
　　窗外停落了一只小鸟，南浅伸手去逗弄它。“不必让他知道。我怕他会哭得很惨。”
　　轻柔的话语，沿着回忆的纹路流过心底。复苏那些枯死的曾经。有什么在心里发芽。宋子闻笑了，笑容包含无尽的意味。
　　“你要快乐。”他说。而后放下茶杯，离开了。
　　人是懦弱的。
　　害怕回忆，害怕背叛，害怕不安，害怕去爱，害怕受伤，害怕见面。很多的担心害怕组成的人生，也只能躲躲藏藏。就像是云雾里的人，躲避着阳光，可明明是渴望的。
　　又或是害怕离开，害怕悲伤，才选择隐瞒。人是无力改变命运。唯一得以实现的，是固守那些美好的热烈如同花开的曾经，固守过往的回忆么？
　　是吧？凰析。

　　对面的椅子早已没了人的温度，茶水放在一旁的小炉上，热了一遍又一遍。冒出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凰析呆坐了好一会儿，看看掌心模糊的纹路，一遍遍摩挲着。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手腕，赫然发现常戴着的珠链还给了珠链的主人。
　　莫名的惆怅。
　　“师父，这个香料的味道不对。”直到听闻南浅的声音，才从恍惚里醒来。看着已长大的徒弟，眉眼有几分像自己。凰析接过香料，细细闻着，沉吟片刻，道：“这是末日菊，味道介乎冷暖间，沸水里可以散发浓香。”
　　“这个是用来配置什么？”南浅学着凰析的样子细闻着香料。“有了它就不要用香引是吗？”
　　“末日菊几乎只用来做熏香。你可以尝试一下，今天就把暗室里的香引熟悉一下吧。”凰析懒懒的说。
　　南浅取来薄被替凰析盖上，又埋进上百种香引中。

　　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平淡的像一杯淡淡的茶，品不出滋味。南浅却觉得凰析似乎越来越易碎一般，一不小心就会离他而去。凰析虽是笑着的，可笑意总达不到眼底，浅浅地浮在表面。总是在夜里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南浅房里，给南浅盖好被子，然后离开。
　　好几次，南浅发现凰析一个人望着山脚出神，一坐就是天明。凰析不知道，南浅在他身后也陪他坐了一整晚。
　　直到有一天，南浅忽然听到凰析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将一个名字在唇边反复吞咽，“熠天。”
　　心里蓦地像有什么在滋长，或许是嫉妒，或许是不安。清晨带着些冰冷的露气，丝丝寒气渗入骨髓。
　　南浅在凰析身后呆了一阵子，回屋取了件外套给凰析披上，坐在他身边，问：“凰析你还在想他？那为什么不回去？”
　　“不想回去。”凰析错开南浅的注视，玩弄着身边的小草。
　　“我能问一下，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微微地怔神，凰析忽然觉得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变得连自己也猜不透。“是个孩子吧，我也算你的爹吧。”
　　“我下山拿了冠军后，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南浅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提出这个要求。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吧。
　　凰析微微一笑，说：“可以。我这人最好说话了，只要有吃的收买我。”南浅心底却微微刺痛，没来由。便是一片寂静。
　　“浅浅，等拿了冠军回来后，你打算干什么？”凰析突然开口。
　　“没想过。为什么这么问？”
　　凰析释然地笑笑，“没什么，突然想起儿大不中留啊，浅浅总要离开的嘛。”
　　“我不要走，凰析我要和你在一起。”
　　“傻呀，总会要分开的。”凰析茫然地看着远方，眼里是一片波澜不惊。“你看，夏天要来了。还是萧瑟啊。”

　　竹林里兀地飞出几只白鸽。挥动翅膀的声音震碎这片风景。余音袅袅。

　　尘埃落尽知归处，但愿人情地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