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玉诀之舍利塔》洛兮清水

7、第四章（上）

　　无涯飞奔赶到方丈室之时，君不休也正好从山门走过来。
　　他一身白衣，身后跟着红衣丫头茱萸。

　　“施主留步！”无涯大喊。
　　君不休没有停下。他显然是听见了无涯的喊声，然而听不听见对他没有区别。
　　他走路的脚步很稳，却又好像无人可阻。

　　无涯也没有喊下句，他直接飞身而动，僧衣飘拂，人已经到了台阶上。
　　正挡在门前。

　　庙内的许多僧侣沙弥如坠云雾里，但是无涯却很明白他是谁。
　　他更明白他是来做什么的。

　　君不休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眼，望向拦在方丈室门前的无涯。
　　他面容肃杀，但除了肃杀之外，还有一种更复杂的神色。
　　这样的神色不禁让无涯忽然间想起了一句古老的禅语，那句禅语甚至古老过这段佛骨的岁数。
　　——恩爱和合者，必归于别离。

　　……无涯在心中默念了声佛号，然而声音依旧平和。
　　“施主留步，请回。”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暗运真气，僧袍鼓荡，严阵以待。
　　他明白这句话表明了他的态度，也明白君不休，大概不会就这么被他两句话劝走的。
　　他也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劝走他。

　　君不休果然没有留步。
　　不仅没有留步，反而加快了脚步，刹那间衣衫扬起！
　　衣衫纯白，像是这六月天里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他抽刀。
　　他的刀有一个很曼妙的名字，潋滟。
　　许多人不理解这个名字。
　　但如果他们今日在场，也许就能理解了。

　　其实只有一刹那的时间。
　　他抽刀的一刹那，色如深幽碧水的刀身上，倏然亮起万丈光芒，如烈日正午，湖中风浪骤起，无数波光齐聚！
　　无涯的视觉只到这里为止。
　　接下来他的眼前便是一片亮白。
　　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片亮白！

　　在这片亮白中，他几乎不能视物，更别提分辨刀势，只能凝神，吐气，架掌。
　　——他竟欲以肉掌入白刃！
　　然而这不是普通的白刃，这是潋滟刀。
　　自出关以来，至今未败过的潋滟刀！

　　无涯几乎已经知道自己必败。
　　但他依旧不让。
　　他不能让，因为他是最后一道防线。
　　时间只有刹那，他却已然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他是如此宁静的等待着这种宿命。

　　忽然他眉间一动。
　　因为尽管双目几近被刀光所盲，他还是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飞快闪入的身影，正好卡在了二人之间，于刀刃落下之前！

　　如逆风势而破水浪的翠雀。

　　愈发明亮接近的刀光中，无涯只模糊地看到那身影同时扬起了青色的衣袖。
　　亮白与暗青相遇。

　　——“叮”！

　　极清极脆的一声。如玉石相击，如千万年的寒冰脆裂，好似众生本在梦中，这一声直击散迷雾，叫人倏然惊醒！

　　……无涯眨了眨眼睛，他的视觉于那一声脆响后恢复，看到了挡在他面前的人。
　　他认识这个人，或者说，太认识了。
　　无嗔终于还是及时赶了回来。

　　君不休的刀已经回刀鞘，仿佛根本没有拔出一般。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凭空插入，并挡下他潋滟一刀的人。
　　傅裁玉也在看着他，他与昨天一般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衫，面色略显苍白，可是神情自然，仿佛他也只是忽然站在了这里一般。

　　——真是这个人拦下了君不休？
　　——他是如何挡的那潋滟一刀？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挡的下这样一刀？
　　有人迷惑，却无人知道。

　　然而君不休只看了他几眼，一言不发，又欲有所动作。

　　“慢！”傅裁玉忽然喊道，扬手阻止。

　　“那并不是戚姑娘的鬼魂，实属他人伪装。”
　　然后他如此说道。

　　君不休的动作忽然停住，傅裁玉眼珠不眨的看着君不休，声音却柔和了起来：“你想一想，戚姑娘对你如此深情，如若魂魄真能得以在阳间现身，必定想方设法先去找你相会，互诉衷肠……而不是去这个破烂寺庙见一个小小丫头。”

　　“可你看见她了吗？”他柔声问道，“……她不会不想见你，所以这个‘她’，是假的。”
　　“‘她’留下的东西，指认的凶手，多半也是假的。”

　　这究竟是什么鬼话！茱萸听他说到“不会去见一个小小丫头”时就一股无名火往上冲，可是她却同时撇到了君不休的神色——

　　君不休静静的听他说完，原地站立，像是在想些什么。
　　复低下头，又想了一会儿。
　　然后他的手便自刀柄上放了下来。

　　他竟然转身欲走。

　　“君少爷！你，你怎么能相信他——”茱萸情急之下喊了起来，君不休也真就停住了，回头盯着她。
　　茱萸下面的话忽然就卡住了。
　　她明明认为傅裁玉是在胡说八道，却悚然觉得，其实……也很有道理。
　　她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句话。

　　好在君不休没有看她很长时间，他很快又回过头去，径直离开。

　　茱萸呆了片刻，也只得随后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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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不休既已离开，众僧侣也被无嗔吩咐着随后散去，一时间只剩下无涯和傅裁玉。

　　“阿弥陀佛。”无涯双手合十，手掌仍然有这些微的颤抖，然而声音是欣喜愉悦的：“妖孽，你果然能及时赶来。”
　　“少打诳语。”对方只低声道。
　　“贫僧从来不打诳语。妖孽妖孽，多智近妖，貌美生孽。形容你正恰当，难道错了么？”

　　无涯正色道，一边说话一边像傅裁玉望去，这一望之下却脸色微变：“妖孽，你无事吧？”

　　自接下那一刀后，傅裁玉一直就没有动，阳光炙热如火，他却面色白中透青，紧闭双目。“我坐一会儿……”他说这话时人已经坐到了台阶上，急促的喘息了起来。

　　昨晚饮下的药茶因为量少，的确并无大碍。今早情急之下与君不休对招，也在他的量力范围之内。
　　偏偏两项凑到了一起。

　　那一刀架住之后傅裁玉就心知不妙，但他未动声色，他必须撑到把君不休“劝”走。
　　好在他成功了。
　　此时他单手抚胸，只觉心口狂跳不止，眼前一片片的金星昏暗。他知道别无他法，只得耐心的等待这一阵过去。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用了许久方缓过来，且仍旧隐痛不消，全身乏力。他起身的时候心中渐凉，不由得暗自苦笑。

　　“妖孽……嗯……”无涯倒是一直没走，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贫僧觉得……觉得你若是少造杀孽，潜心向佛，或许可以活得长些……啊，若是别的寺庙害怕不收你，也可以挂在我名下为徒——”

　　傅裁玉回头凉凉看了他一眼，无涯才赶紧闭嘴，神情闪烁，想说什么终于又忍住。

　　“君不休不会再来。但事已传出，震动必大，不管真假，你定要稳住寺内众僧，其后再议。”
　　他知道自己此时脸色一定不会如何好看，也懒得多说什么，慢慢的走进了寺门，推开了最近的一间禅房。

　　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他很明白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