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玉诀之舍利塔》洛兮清水

6、第三章（下）

　　嘉兴二年六月十三，潇西无鬼寺，一个惊人的消息正在传出。

　　关于万众瞩目的佛骨舍利。

　　当日清晨，山竹药苑的戚老药师戚仲生于山门外痛斥，口口声声骂古尔寺灭度大师无耻之极，偷盗佛骨，奸杀少女灭口。据说，前些日子在武林上传传出的潋滟刀未婚妻戚小飘之死一事居然有了新进展。在六月十三日晚，戚小飘的鬼魂忽然显灵，领着小丫头茱萸来到了一处禅房中，并“出示”了几件关键的物证，其中有一张折好的纸笺，上面写着血迹斑斑的一行字——
　　“灭度大师偷梁换柱古尔寺藏佛骨为假”

　　据茱萸证明，这张纸笺的折法是戚小飘惯用的，纸笺上的陈旧血迹，也多半就是其被杀时沾上的。关于戚小飘的死，一直是一个足够作为谈资的谜团，据说她本来莫名惨死在裁玉公子傅裁玉的床上，所有人，包括当时的戚老药师，都认为是傅裁玉贪恋戚小飘的美貌，引诱不成，才一怒之下将其先奸后杀。惹得潋滟刀君不休发誓要将其追到天涯海角，斩于刀下，此仇不共戴天。
　　可是半月之前，南岭缙门黄金尸变案发，君傅二人在缙门不期而遇，不知怎么回事，君不休非但没有跟傅裁玉大战三百回合为妻报仇，反而相信了他的说法——戚小飘并非他所杀，而是因为知道了一件惊人的秘密，才惨遭灭口。

　　世事峰回路转，这个石破天惊，让人觉得君不休脑袋有问题居然相信这种鬼话的解释，在今日变成了现实。

　　然而这张染血的纸笺远远不是最要害的证据。
　　最要害的证据在一个信封里。

　　信封里有八张纸，八张奇怪的图纸。
　　这八张图纸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上面没有一个字，或者说，没有一个世人认识的字，全是各种奇怪的符号，密密麻麻，让人眼花缭乱。
　　但好在，图纸上不仅仅有这种奇怪的字，还有图。
　　而这图，画的是不同侧面，甚至分解过的一个物件。这物件虽然被淹没在奇怪的符号之中，但轮廓还是呼之欲出。
　　那画的正是装有如来佛骨的舍利塔。

　　装有如来佛骨的舍利塔，制造时将佛骨完全封闭其中，除非重熔此塔，佛骨断然不可取出。因此舍利塔本是与佛骨一起从天竺传来，至今已有一百多年。而这信封里八张图纸，所用的纸张是上好的贡纸，即使如此，纸张也已泛黄，年头不可能超过四十载。且每张图纸的下方，都有一个阳文小印，印着“丁凡”这个名字。

　　丁凡，元宝十八年工部制造库主事，生年不详，卒年亦不详，是一个颇为神秘的人物。尽管武林上有各种评谱为能工巧匠排名。然而不仅哪一本，他都排在第一位。据说他极善仿造，所有经他手中造出的赝品，可以比真的还要真。如今这数张图纸显然昭示着一个事实：这世上还有一尊舍利塔赝品。而再联系那张染血的字笺，说明着什么仿佛在清楚不过。

　　当时的无鬼寺前，天仿佛阴沉得要塌下来一般。
　　从古尔寺来此的众僧人都全部呆若木鸡，没有人能说出一句话来。
　　即使在心神坚定的和尚，碰到了这种事情，也不会再镇定下去的。
　　……如果不是忽然间，又多出来了一个和尚。

　　这里是寺庙，多出来一个和尚本来很正常。何况多出来的这个和尚相貌上也无甚特别之处，不过二十七八，面色十分白净，看上去老老实实。
　　然而他一开口就石破天惊：

　　“这图纸是假的。”

　　“哪来的和尚在这胡说八道！”戚仲生愣了一下后大骂，“你有何证据证明这图纸是假的？”

　　“那么施主又有何证据证明佛骨是假的？”面皮白净，看上去很老实的和尚眨了眨眼，“这几张图纸，只是说明了这世上可能有一尊伪造的舍利塔，不能证明伪造的就是如今这尊。更不能证明灭度大师就是杀害女檀越的凶手。”
　　他随后还很有礼数的补了一句：“对了，贫僧法号无涯，今日恰巧云游至此。”

　　戚仲生沉着脸看着这位无涯和尚，忽然嘿嘿冷笑。
　　“你以为这事儿他做不出来？你以为他是当年是怎么出家的？”

　　他忽然声色俱厉。
　　“他妈的他五十年前为了替他姊姊报仇，居然残杀了我家一十七条无辜性命！然后就消声匿迹。我以为他畏罪自尽死了，多少年后才知道他居然改头换面出家当了和尚，躲在寺里过的好好的！呸！”

　　“阿弥陀佛，五十年前是五十年前。”无涯双手合十，低头念了声佛号，“即使五十年前真有此事，也不能代表五十年后又会再造杀孽——”

　　“你不就是抓着老夫不能证明这舍利塔是被你们主持换掉的么。”戚仲生打断道，“哼，这座塔和里面的佛骨到底是不是赝品，我到底是不是在这儿发疯胡说八道……”

　　他冷笑连连：“我已上报官府，数日后自然会有人来定夺，到时候真相大白，看他还如何欺瞒天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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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总是走得飞快，当无涯刚刚把一团乱的寺内料理的差不多后，不过小半天的功夫，佛骨是假的这个消息整个潇西都已经传遍，更别提同当地的知府衙门。潇西知府知道后吓得呆了半响，一边飞速上报之余，另一边也犯愁该如今该如何处理此事。在七嘴八舌后，终于有人提议，如今丁凡的族侄，当朝工部员外郎丁宜正在本地丁忧，距离竹山无鬼寺不过两三日脚程。据说其师承丁凡，如今寥寥几件丁凡的得意伪作便是丁宜鉴定出来的。因此，这世上也许只有他知道如何鉴定此物，不如直接请他到无鬼寺一辨真假。知府大为同意，即刻修书一封，命人速速去请丁员外郎来此。另一方面，也派了许多官兵前去无鬼寺。明里说是如今非常时刻，以防百姓起事生乱，而暗里，自然是监视。

　　如今一石激起千层浪，谁也不确定藏于下面的礁石到底是何等模样。虽说现在还不知此事真假。但如果万一佛骨真是假的，那么皇上震怒之下要向灭度问罪，他可不能让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跑了。
　　他虽然也觉得这事情太过无稽，但谁又能保证不可能发生呢？更何况于此传出来的还有山竹药苑的戚老药师戚仲生放出的另外一个消息：如今的灭度大师五十年前本为武林高手，擅使掌、棍和轻功。他姊姊曾被山竹药苑的戚家子弟误杀，他愤怒之下，竟然血洗了整个山竹药苑，杀人一十七口，之后忽然销声匿迹。戚仲生曾找了他许久，久寻不到之下以为他已死了，没想到数年后才发现他早已剃度为僧，法号灭度，且还接过衣钵，做起了古尔寺的主持。

　　如今的慈悲高僧，竟然有可能是昔日手下数十条人命的杀人狂人。
　　如果这都可能是真的，那么偷梁换柱私吞佛骨，又有什么不可能？

　　同样的问题，也藏在所有百姓心中。
　　舍利塔真的被掉包过吗？如今受到万人膜拜的如来佛骨，代表了中原至圣神明的残影，竟然只是个丑陋的赝品？
　　许多人不信，许多人愤怒，更多的人迷茫。

　　不信的人们说：灭度大师德高望重，佛法高深，平日节衣缩食，尽心侍佛；大灾时节救济灾民，慈悲为怀。大师已身为古尔寺主持近三十年，我不信他能做出这等事来！
　　愤怒的人们反驳：越是主持，岂不是越方便作出此等事来？他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据说佛骨舍利神力无穷，人服下可以长生不死，武功大增所向披靡，多少武林中人觊觎而不可得，也许他早就起了歪心呢！他五十年前桀骜好杀，曾经为了报些许仇恨杀人无数。你又如何能得知，五十年就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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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风云骤起。但此时无涯却没有心情在意天下百姓的反应，因为幻空刚刚哭丧着脸对他说：灭度大师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今早一片慌乱之下，有僧人欲回僧房叫主持前来出面，才发现灭度大师早已昏厥过去。如今大夫看过，说是病势十分沉重，如今只好用药石维持，但一时半亦无法醒来。

　　大雄宝殿内，佛主金身前，无涯皱着眉久久不语。
　　他忽然转身问无嗔：“师父在一月前，戚小飘被杀之日，是否不曾出过寺门？”

　　如果灭度大师那一日以至于其他僧人在一起，那么他就不可能有杀人灭口的时机，可是无嗔却无法说谎：“一月前我们方到无鬼寺，主持身体尚好，经常出寺走动，参悟禅机……”

　　无涯长叹了一声，忽地转身正色道：“无嗔，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无涯师兄请讲。”
　　“前去山竹药苑，请那只妖孽过来。”

　　“……”无嗔呆滞的抬起头看着他师兄，无涯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哦，那只妖孽，俗家姓傅，双名裁玉……总之师弟你去问了就知道，速去速去，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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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嗔刚走不多久，无涯还在安排寺内事宜，小沙弥幻空又匆匆跑了进来：“无涯师兄，外面有位施主要见主持。”

　　“这种时候怎么还能放人进来！”无涯听闻愁眉苦脸，“快快把门关上。”

　　幻空也很是委屈，然则佛度众生，无鬼寺本来就是供人参拜的，虽然出了这等天大的事，门外已经乱成了一锅汤，也没有就此封寺的道理……可是主持人事不省，而无嗔又吩咐过要寺内众僧要听从这位无涯师兄的吩咐，幻空也只能照做。
　　他刚转身要去传达，无涯却又止住了他，而是换了另一个僧人前去：“已经进来的施主，也一并请出去罢。连同那位要见主持的施主一起，就说主持因这几日过于劳累，已昏迷不醒——”

　　那僧人应声而出，幻空却有点犹豫，嗫喏着开口：“可是，那位……那位施主看起来好凶，不是很听劝的样子……”

　　“无妨。”无涯想了想，随后抬脚出门，“那么我随你一起去劝罢。对了，那位施主名讳为何？”

　　“他只说要找主持，接下来就一言不发。对了，他一身白衣，还带着一把长刀。”
　　他的话音刚落，无涯的脸色就刷的变得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