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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扒 ...

  •   酒宴的气氛从一开席便注定有些沉闷。

      我抱着振声来到酒宴上,第一眼便看到坐在哥哥身边的殷七夜,手一抖,几乎要抱不稳他,宁凉忙上前一步,接过振声。殷七夜面上一直挂着笑,却紧紧盯着我怀里的振声,待宁凉接手过去,便又死死盯着宁凉,眼里却露出寒意。

      我们在的这一桌在宣照池边的花厅上,隔着宣照池可以看到我未出嫁时住的夕照阁,这桌坐的不外乎是苏家我们这一支的近亲,除了爹娘和哥哥,谁也不知道我和殷七夜的纠葛,但是都知道我丈夫怀里的这个孩子其实跟我们苏家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

      爹娘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哥哥虽说办了这个酒席,但是也并不见有多欢欣,而宁凉从决定要来这个满月酒,便开始强颜欢笑。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场面,加上对面就是七夜,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还是哥哥站起身来,对着几位叔婶举杯道,“月前舍妹彦惜喜得麟儿,今日特在此置酒庆贺,感谢叔父婶娘赏光。妹婿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日后此儿必能继承乃父遗志,成栋梁之材,请众位满饮此杯,为苏府后裔祈福。”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只有爹爹铁青着脸不起身更不肯举杯,哥哥为爹爹端起酒杯,被爹爹伸手挥开,娘亲见气氛不对,拉开哥哥道,“这几日天气阴沉,你爹旧伤发作,不宜饮酒,我还是先扶他回房休息吧。”娘回头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我一声“娘”梗在喉头没能叫出声。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七夜也看了我一眼,立起身来,扶住了爹爹仅剩的那只胳膊,爹爹却没有任何不悦的动作,只是叹了口气任由他扶着回了内堂。

      我顿时泪眼朦胧,那曾是我许多年前最期冀看到的一幕,只是幻想中爹爹的双臂是完好无损的。我和哥哥对望一眼,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爹娘一走,平日里最疼爱我的性情耿直的五叔也坐不住了,将酒杯往桌上一掼道,“彦丫头,娘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吗?你费劲心血把这孩子养大,谁知他将来跟谁一条心,骨肉亲骨肉亲,砸断骨头连着筋,你在他心里能及得上他亲娘吗?你这个傻丫头,怎么能吃这种哑巴亏?”

      随即又点着宁凉的名字大骂,“我说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苏家的宝贝闺女是让你这么欺负的吗?还让我们全族的人都巴巴地跑来认这个亲,我苏和今天把话撂这了,以后你欺负我甥女,她不说话,你别叫我瞧见,她要说话,我把你们陆家给拆了。”愤然离席而去,平日里一团和气的五婶还想跟我说两句赔情的话也被五叔生拉硬拽着走了。

      酒席上顿时空了一半,哥哥站在那里看着剩下的四叔七叔和八叔夫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挥挥手,示意我们把杯中酒先干了。我借着仰首喝酒的时分,伸手将涌出来的眼泪抹去。偷眼看向宁凉,只见他唇角有些抽搐,仇恨般地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面上却仍是一派笑意。

      散席时,宁凉已是明显喝得多了,别说抱着振声,就连外面酒席上的人都是哥哥和七夜去招呼的。看得出如今在苏家,七夜的地位竟像是比哥哥还要高出几分,就像方才在酒席之上,爹爹对哥哥都不肯假以辞色,却没有拂了他的面子。

      虽然只有一盏茶的路程,但酒宴结束后,哥哥还是执意派车送我们回家,还让怡然的奶娘抱着振声。宁凉在酒宴上借酒浇愁,现在不说是酩酊大醉也是昏昏沉沉,苏府门口我让他抬脚上车,他却扶着我的肩,信誓旦旦道,“惜儿,你放心,我们……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我心下如针刺一般,只能虚应着他,哄他上了车,正要跟上去,突觉一阵异样,扭头正对上殷七夜看过来的目光,显然他也听到了宁凉方才的话,夜色下我看不清他目光中的内容。我和他对视一刹,心烦意乱地收回目光,想要上车。

      他一个健步过来,将我转过身来,伸出双臂将我箍在他和马车之间,他低下头攒眉问我,“彦彦,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惧怕些什么,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逃避”,我惧怕的是我和殷七夜的那些过往,也是我和宁凉的那些过往。我不知道我需要的到底是七夜那种目空一切轰轰烈烈的爱情,还是宁凉细心妥帖细水长流的温情。我害怕面对,更害怕做出选择。

      一旁还有几个伺候的苏府下人,他们有些惊诧地望着殷七夜的举动,却心照不宣地装作视而不见。哥哥威严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上前来大力拽开七夜,有些恼怒,“阿夜,你冷静点。”七夜被哥哥拉到一边,可是忧伤的目光仍旧缠着我不放。

      我趁机转身上了马车,倚在马车壁上低低哭出声音,待我回过神来想起马车中还有别人的时候,见那位奶娘抱着振声所在马车的一角,深深低着头,仿佛除了怀里的振声,一切都不存在。我不知道她是否同方才苏府那些下人一样猜测着我和殷七夜的关系,但此刻的我早已顾不上她,我禀住呼吸去看宁凉,还好,酒醉后的他已经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方才的一场纠葛他应当不知晓。

      我扑到他身边,紧紧搂住他,仿佛只有他的体温才能驱散我心头的寒冷。

      回到家中虽已过了掌灯时分,但是婆婆和婉宁都在檐下等着,听到叩门声,婉宁当先打开门,苏府的奶娘将手里的孩子交到我手上,毕恭毕敬道,“小姐,奴婢回府了。”话音未落便见到婉宁满脸泪痕冲过来抢过我手中的孩子,又是亲又是笑,那奶娘皱了皱眉,看向我,我将车夫扶着的宁凉搀到自己怀里,冲他们挥了挥手。

      婆婆见宁凉喝得满面酡红,忙和我一起扶着宁凉进门,还不忘对一旁的婉宁道,“婉宁,你过会把振声送到宁凉房中来。”陆家败了,宁凉也再摆不起少爷的架子,但是全家人都明白宁凉承认的妻子始终都只有我一个人。

      婉宁的哭声顿了一顿,还是清晰地应了。我疲惫道,“不用了,婉宁,今晚就让振声跟你住吧。我还要照顾宁凉,怕是照顾不到他。”说罢,也不理会婉宁的欣喜若狂,扶了宁凉冲着卧房走去。宁凉平日里看着瘦削,真正喝醉了却扶也扶不动,婆婆帮我收拾了他满是酒气的脏衣衫走了,我架不动他去浴桶那里,便只好给他简单擦了擦身子,为他盖好锦被,让他休息。

      他睡得正酣,而我坐在一旁,却了无睡意。

      七夜曾经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化作小针在我脑海里耳朵里心里刺来刺去。

      “你永远都不会生下陆家的子嗣,你的孩子只可能姓殷。”
      “我在你身上种了蛊。”
      “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这些声音一遍遍回响,每回响一次仿佛就更加响亮一分,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双手抱住脑袋,希望赶走这些声音,逐渐陷入狂乱。

      是宁凉模糊的呻吟声唤醒了我,我听他含糊不清地喊着“水”,忙倒了杯水喂给他喝,酣睡之中他虽觉得渴,却不会吞咽,反而被呛得咳了起来,我只好一口一口哺到他口中,看他渐渐安分下来,只是他的手却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肯松开。

      这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吧,而我是否也选择和他相濡以沫?我理不出个答案,只能继续逃避。

      振声长得很快,才三个月大眉眼已经很清晰,隐隐是宁凉的轮廓,宁凉对他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他偶尔会抱抱振声,逗一逗他,大多数时候是看我抱着振声满屋子走来走去,只是不许婉宁见到振声。这其实是件残忍的事,尤其是当我看到婉宁日渐憔悴的面容时,愈发觉得难过,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了怡然,嫂子的日子将会是什么样子。

      好在宁凉日间还是要去书塾,一整天都不会在家。我和婆婆便背着公爹让婉宁到我房间里来照顾振声。我们三个女人守着摇篮中的小振声,日子也过得融洽温馨。就连搬家后几乎足不出户的奶奶也有一天把我叫到她房里,交给我一个小小的红布袋,我打开看时,却是一个小小的长命锁,奶奶说这是陆家世代传下来的长命锁,是给陆家长孙佩戴的。

      奶奶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遗憾,我知道奶奶一直希望把这个长命锁传给我和宁凉的儿子,只是奶奶并不知道我却是注定要辜负她的厚爱。我拿着这把长命锁一则以喜一则以悲。喜的是奶奶终于肯承认振声,让他做陆家的长孙,悲的是我永远也不可能为宁凉生下一个儿子佩戴陆家世代相传的长命锁。

      我还是磕头谢了奶奶,将长命锁拿去给振声戴上。婆婆认得这把曾戴在宁凉项上的长命锁,顿时惊呼出声,待她告诉婉宁这把长命锁的含义时,婉宁眼泛泪光地看着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姐姐,从今往后,你就是振声的亲娘,我不争了,我什么也不争了。姐姐没有孩子,振声就是姐姐亲生的,若日后姐姐和少爷有了孩子,这长命锁便任由姐姐摘了去。婉宁绝没有怨言。”

      摇篮中的孩子依旧睡得香甜,我看着他叹了口气扶婉宁起身,脑中涌起五叔说的那句话,“骨肉亲骨肉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婉宁对振声的这番情意,我只觉得动容,而我自己若是不离开陆家,不跟殷七夜,便永远也体会不到这种身为人母的滋味,永远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那么,还是走吧,人,总归是会有些私心的。那种做一个真正的母亲的欲望渐渐地压倒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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