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下花》December_blue

6、第六章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天生的演戏好手，当他站在你面前，可以对你笑的真切，就像刚抱到新生儿子；也可以对你哭的真切，就像刚刚死了唯一亲人；你分不清他到底是开心还是悲伤，你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笑还是真的哭。

　　如果这种类型的人喜欢害人，是江玉郎；如果这种类型的人喜欢捉弄人，就是江小鱼。

　　江小鱼不是江玉郎，可他们是一类人。这种类型的人有个共通点，他们不知道对方什么话是真的，却知道什么话是假的。因为他们都是骗人高手。

　　一个喜欢骗人的人一日不骗就活不下去，小鱼儿喜欢正话反说，江玉郎喜欢曲意逢迎。

　　所以小鱼儿相信江玉郎消失四年会甘于平淡吗？当然不。

　　那么小鱼儿相信苏文的自白吗？自然也不。

　　小鱼儿甚至怀疑这个苏文的来历。恶人谷里长大的他比谁都清楚，表面上看起来越是无害的人，露出真嘴脸时才越可怕。

　　可他还是跟着燕南天走了，他算准了这个苏文暂时不会对铁心兰下手。如果这苏文想使坏，铁心兰早已被害；如果这是骗局的一环，小鱼儿倒也想见识见识这苏文有什么能耐。

　　小鱼儿想知道他接近铁心兰的目的，所以铁心兰打圆场时也就坡下驴，不再追究。最坏打算不过是再回去看到坏蛋两三人，或者人去楼空，可那样苏文装作被发现的用意也就无用了，如果不是想从自己身上套出什么，又何必演这一出。

　　至于客栈里还留着江牧雨，小鱼儿也不担心，他断定这鬼小子根本没睡，此刻他离开，只怕正装作起夜出来打量那陌生人苏文，他那一张冰冷小脸刁钻起来怕是比自己使绊更磨难人。

　　小鱼儿几乎忍不住要笑起来。

　　燕南天不笑，板着一张脸，神色严肃。

　　这两天他走了一趟花林，动用本地朋友的关系，查实了最近传闻的花无缺复出纯属造谣。他抓到了放出流言的那个家伙，不过是个夜里喝醉酒的武馆伙夫，看见个穿白衣服的人说自己是花无缺，就在醒酒后大肆宣扬他看见了移花宫的花无缺！

　　事情传的玄玄乎乎，燕南天抓住那伙夫，相貌丑陋的汉子越说越激动，又是指手划脚，又是对天发誓，恨不得将那白衣男人形容成地府里出来的白无常。

　　丑汉子道：“燕大侠莫不信，我真的看清楚了，虽然我那时醉的厉害，可那白衣鬼魂一笑，我就知道那是花无缺！”

　　燕南天道：“看你说的这么认真，当真你认识花无缺？你可知道花无缺是谁？”

　　丑汉子急急道：“认得认得！花无缺是江小鱼兄弟嘛！”

　　燕南天又问：“那你见过江小鱼吗？”

　　丑汉子瞪眼，再也说不出话。

　　燕南天冷哼一声。即使他与移花宫不共戴天，却也容不得乡间野民胡说八道，大手一挥喝退了伙夫，一文未给。

　　从花林回来，燕南天就找到小鱼儿。

　　小鱼儿见燕南天脸色不佳，不消问就知道碰壁。他本就知道花林消息不实，但以防万一还是拜托燕南天去一趟，看来果然是谣言。

　　小鱼儿道：“燕伯伯莫心烦，我还拜托了铁心兰去会川，消息也是假的。”

　　燕南天似有所料，皱着眉点点头。

　　小鱼儿四下看看，四周一片漆黑，亮着灯笼的客栈在远处，他与燕南天并未走远。夜风里偶有窸窣虫声，夜色静谧。

　　这时小鱼儿才收起嬉笑，道：“早年江湖那些谣传无缺的事我都一一查过，不过是有人故意说来博人注意罢了，但这一次谣言四起，我觉得不正常。”

　　燕南天表示同意，道：“我知道你就是放不下你兄弟。”

　　小鱼儿淡淡一笑：“燕大叔不也接受无缺了。如果你也信无缺已死，我拜托你去花林怕也不会同意。”

　　燕南天长叹一声。

　　当年他宣布花无缺改姓为江，花无缺为了师恩却不肯改名，两人冷战直到花无缺坠崖，提起往事燕南天心中也有遗憾。

　　小鱼儿道：“刚才我来之前抓住个陌生小子，说是来看铁心兰，却躲在门外听我们谈话，他自称是顾家庄家仆，虽然看起来不会武功，可我觉得他的来头不简单，因为他认识江玉郎。”

　　燕南天奇道：“哦？你怎样看？”

　　小鱼儿道：“我虽然不确定他与谣言之事，但我总觉得之间有关联。”

　　燕南天道：“你的意思是？”

　　小鱼儿沉默了一会，道：“那个陌生小子自称只是个生意人，但他在顾家庄时跟江玉郎共过事，后来江玉郎离开四年，而铁心兰是在去寻无缺的消息时认识的那个陌生小子，他可能不认识无缺，但江玉郎认识。”

　　燕南天瞪圆双目。

　　小鱼儿继续说道：“我觉得现在忽然谣言四起可能跟江玉郎有关。虽然只是直觉，可这种感觉很强烈。”

　　燕南天忍不住道：“当年你不杀他们，如果这次又是那两个王八蛋闹事，这……”

　　小鱼儿却是一笑，压下燕南天话头：“当年我能识破他们，现在当然也能。我虽然不知道江玉郎借无缺名义想干什么，但如果能借这一次机会寻到无缺，倒也没什么不好。”

　　燕南天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嘴，一双情感复杂的眼牢牢锁住小鱼儿。

　　小鱼儿知道燕南天担心什么，江别鹤害得他父亲身死，也害得他兄弟分离，又在武林掀起腥风血雨，使得同道相戮，江别鹤之子江玉郎也曾害得他几次遇险，如果这对恶毒父子回头再找小鱼儿麻烦，确实让人担忧。

　　可小鱼儿就是小鱼儿，凡事喜欢看好的一面，也从不把奸恶之人放心上。

　　所以他拍拍燕南天的肩膀，表示可以放心。

　　两人回到客栈。

　　房间的灯还亮着，铁心兰正等着小鱼儿。

　　小鱼儿带着燕南天回来，铁心兰红着脸迎上去：“苏文刚才走了，说是就来看看我。”

　　小鱼儿道：“今天也晚了，燕伯伯暂时住这里。小榕在隔壁，你也早点休息吧。”

　　铁心兰点着头，出去了。

　　燕南天放下铁剑，问道：“你明天如何打算？”

　　小鱼儿转了转眼睛，道：“明日事明日说。”说着也回了自己房。

　　一夜安梦。

　　第二天清早江牧雨被小鱼儿敲醒。

　　江牧雨不耐烦地跳起来，就被小鱼儿塞了几个大肉包子：“吃完了就回去，你娘还等着你吃晚饭。”

　　这时铁心兰带来叶榕，青面的小女孩逆光站在门口，身影似被刀片裁过。

　　江牧雨瞪着门口好一会，抓起肉包子走开了。

　　铁心兰道：“小榕就拜托牧雨了……”

　　小鱼儿招小榕过来，笑道：“牧雨十岁，该成人了。”

　　铁心兰点点头，转身想走，却又折回来，不知在犹豫什么。

　　小鱼儿问：“怎么了？”

　　铁心兰犹豫道：“我……”

　　小鱼儿道：“你是在担心无缺的事？”

　　铁心兰的面上起了些波澜，点点头。

　　小鱼儿道：“你担心他，我也一样担心他，这次不管消息是否可靠，我都要去找的。”

　　铁心兰眼眶红红道：“你为何不让我一起去……是不是嫌我帮不上忙。”

　　小鱼儿叹道：“你即使随我去找，又如何？明知他已不在，还逼着自己去找，何苦。”

　　铁心兰想了又想，终是没落下泪。

　　小鱼儿道：“你既然暂时不想回无名岛，就去慕容山庄吧，总听黑蜘蛛说慕容九在家带孩子无聊，你正好去陪陪她。”

　　忽然远处传来个声音：“好你个小鱼儿，竟敢说我夫人坏话。”

　　话声未落，一个黑色的身影已经飘然落下。正是黑蜘蛛本人。

　　小鱼儿笑道：“不在家陪你夫人，来找我做什么？”

　　黑蜘蛛道：“自然是有事找你。”

　　看见铁心兰也在，黑蜘蛛向小鱼儿勾勾手指，随后轻身一跃，便已落在远处。

　　小鱼儿走过去，黑蜘蛛抢一步上来附耳道：“我是来告诉你坏消息的，江别鹤跑了！”

　　听到如此坏消息，小鱼儿不禁也愣了一愣。

　　小鱼儿问道：“为何会跑，轩辕三光呢？”

　　黑蜘蛛叹一口气，道：“前阵子轩辕三光找到我时，我也跟你一样的疑问，人是交给你管的，如何会跑？可他找上门时脸色铁青，慕容妹子看他貌似中毒，让他休养半天，才说是被人打晕，醒来江别鹤就不见了。他本想赶快来找你，却越走越体力不支，只好先暂时来了我家。”

　　小鱼儿皱眉：“轩辕大叔怎样了？”

　　黑蜘蛛道：“慕容家解毒在行，他人已经没事了，但是需要休养，所以托我赶过来告诉你。”

　　小鱼儿默然，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黑蜘蛛苦笑：“我找你可苦，先去了你家，又沿途打听，才知道这里有个看起来像你小子的家伙，好歹你真躲在这旮旯里。”

　　小鱼儿哈哈一笑：“黑大哥轻功好，能者多劳。”

　　黑蜘蛛生气，翻个白眼道：“刚才我听你说到花无缺，最近这阵子我也有耳闻，有人说见到过他，是怎么回事？”

　　小鱼儿道：“我也正准备去调查这事，我也想看看谁敢造我兄弟的谣。”

　　黑蜘蛛道：“那么你觉得跟江别鹤有关吗？”

　　小鱼儿张嘴欲答，却听见江牧雨的声音：“我看有关。”

　　江牧雨道：“黑叔叔好久不见。”

　　黑蜘蛛哑然，不知这小子什么时候摸过来的。

　　小鱼儿不理会江牧雨的眼神，他知道这小子也想跟他走，笑道：“你不能跟我走，你得带小榕回家。而且——”

　　江牧雨道：“而且什么？”

　　小鱼儿道：“而且你知道江别鹤是坏人，现在他毒昏你轩辕大叔逃跑了，可能会来找我报仇，你娘苏樱丫头不会武功，你得回去保护她。”

　　江牧雨不依不饶，继续问：“为什么你不回去？”

　　小鱼儿大笑：“我回去了，你替我去找花无缺？”

　　江牧雨想反驳，却发现无从驳起，一咬牙跺脚转身就走。

　　黑蜘蛛看着江牧雨身影走远，不禁汗道：“你刚才说的也确实有可能，如果江别鹤来找你报仇……”

　　小鱼儿淡淡道：“不要小看苏樱，连我也觉得头疼的江玉郎都被她整过。”

　　黑蜘蛛眨了眨眼。

　　小鱼儿又说道：“铁心兰来中原已经有些时日，碰上个看起来老实的小子，据说以前在顾家庄做过事，又认得江玉郎，昨天他鬼鬼祟祟来找铁心兰被我抓到，我怕他是江玉郎派来对铁心兰不利的人……”

　　黑蜘蛛咧嘴一笑：“你想让我带铁心兰回慕容山庄对吧？”

　　小鱼儿笑着点点头。又说道：“我马上就要跟燕大叔一起走，等我有时间再跟你解释这个事，送人就麻烦黑大哥了。”

　　黑蜘蛛拍拍小鱼儿的肩，两道眉几乎弯成半月。笑道：“你拜托的事，没问题。”说着人已腾空，去寻铁心兰了。

　　小鱼儿摸摸鼻子，舒展容颜，沉稳一笑。

　　燕南天已经等在客栈不远处的树下。

　　江牧雨牵着马，一张小脸十分难看，却不得不将叶榕扶上马，随后自己也跨坐上去。

　　小鱼儿笑嘻嘻一拍马屁股，很快两人一马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

　　黑蜘蛛也带着铁心兰走远了。

　　小鱼儿走到燕南天身边，摊开一张牛皮纸，上面手画了几个地点，看起来像一张简易地图。

　　燕南天已经知道江别鹤逃走，皱眉道：“你如何打算？”

　　小鱼儿道：“我画出了最近一段时间传流言的地点，根据我收集到的消息，最后一次传闻是这里。”小鱼儿在标记着“云开”的地方指了一指。“今天我就去这里。”

　　燕南天道：“为什么是这里？这图上还有很多别的地方。”

　　小鱼儿道：“因为这是最近传闻的地方，也是最近的地方。我要亲自去碰个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