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莲旧事》》阿浣

22、第21章

　　醒来时是隔日凌晨，找来凉水浇了把脸，又把宇文方止给我放桌上的食物吃个干净。
　　在屋里逡巡两圈，一拍脑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望了望窗外的如墨夜色，我将一直藏在胸口的粟玉拿出来，套在腕上，那团柔软的荧白仿佛就是世间唯一的光源。又摸到厨房，拿了掌柜一把小刀，两张囊，蹑手蹑脚出门。
　　此时已近秋末初冬，这样微冷的凌晨，天地万物似一只正静静沉睡的亘古巨兽，一深一浅地呼吸，我打了个寒战，朝着前方黑暗走去。

　　“站住。”那把熟悉的嗓音幽幽地从后方飘进耳朵，我擦一把头上的虚汗，觉得实在邪门，无论从哪个方向走，总要回到客栈门前。
　　身后的人踩着枯叶过来，碎裂得刺耳：“好好的，为什么要跑？”
　　让过他拂上肩头的手，背对着他，攥了拳头：“好好的，我为什么不跑，你真当我是傻瓜么？”
　　“自打从城里出来，你就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说，我怎么把你当傻瓜了？”
　　“我不想讲，宇文公子，您看在我曾经即将是你堂妹的份上，看在我同她长得像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好么，这次放我走，你继续做你的事情，若再抓到我，我就任你们处置。”
　　“任我处置？”他本还带些调笑的声音骤然冷下去，“仇红豆，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转过身，昂头对上他的眼：“何苦要我来撕破这个脸呢？”

　　他瞧我的眼眸越来越深：“你怀疑我。”
　　吸了一大口气，开口有些艰难：“难道不是么？实话告诉你吧，不过估计你也知道的，整个昌德十七年我是睡过去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睡过去一年，怎么就睡过去一年，说白了就一活死人，怎么去杀人家一村？
　　而如果说这惨案是真实存在的，那名证人也没有说谎，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一个同我长得极为相似的人，在昌德十七年，犯下了这桩丧心病狂的屠村案。
　　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宇文公子，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你和易不悔，都将我认成了谁？”

　　看着他两臂抱在胸前那副冷漠的样子，我越说越激动，胸口那截冰凌也好似被这情绪融化，燃成大火：“还要我继续说吗，还要我说你们接近我是早有预谋，从一开始就准备拿我当替罪羊，这样既能打击到卓少骞，又能去替你的心上人沐悠悠，那什么狗屁殿的什么狗屁殿下担这黑锅，不是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他一点也不否认，只是盯着我冷笑：“我救你回来，不是为了被你这样像疯狗一样乱咬的。”

　　“疯狗？是啊，我是疯狗，”我被气懵了，脑中乱成一团，“骂了她是狗屁，我马上就变疯狗了。我是疯了才会相信你是真心对我好。你明知道二爷最讨厌人家跟他抢东西，即便是他不喜欢的东西，那也是他的，所以你才故意当着二爷的面对我好，让他生气！”
　　他打断：“你少跟我提卓少骞，你是他什么人，撑死就一通房丫头，还是最傻最缺心眼儿的那种，让人吃干抹净了还得屁颠屁颠替人数钱。”

　　冷冰冰的一字一句像尖刀一样，快且狠地攒进心脏，让人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喊痛，我愣在那里，只觉方才所有的怒火和寒心都化作鼻上的酸楚，泪似滚烫的开水，一滴一滴砸到脸上。
　　他见我木在那儿喷洒热泪，倒是软下来：“哪有你这样的，一股脑儿地把脏水往我头上上泼，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我哭得更凶。
　　“乖豆豆，快别哭了。”他过来摸我的头。
　　我一掌给他拂开：“你们这些公子哥，总是打一巴掌再给个枣吃，让人忽上忽下云里雾里的，看不起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算了，使唤惯了还要拿来耍耍，耍着人好玩吗？你以为冒充卓少骞的通房丫头，就很容易吗，很公平吗？”
　　我反抗了，行动上和语言上，这十分罕见。事后想来，宇文方止激怒人的本事真是了得。

　　“冒充？”
　　自顾伤心寒心怒火攻心，我转身要走。
　　他叹口气，伸手拉回，将我拥进怀里，脑袋埋在他心口：“我明白了，原来他真是在拿你做幌子。”
　　推他，推不动，只好抽抽噎噎：“我…也…没说什么，你，你怎么…这样骂我…”
　　他又箍得紧了些：“还没说什么？你可知道，这样怀疑我，比打我还让人痛心。”
　　挣脱不掉，只好趁机在他胸前揩一把眼泪鼻涕。

　　他在头上低低地说，又恢复那种哄宠物的语气：“傻豆子，你尽想着我会怎么害你，就没有想过，昌德十七年，你也许不是在昏睡中度过的，也经历了人生中最为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暂时失去那段记忆罢了。
　　而你家将军为何会在曲幕山发现你，你家二爷为何会平白无故四处宣扬他爱上了个丫鬟，以他们家的地位，又为何让如此草率而急切地将你嫁给少骞。”

　　宇文方止，好像又开始离间我和二爷了，我推开他，却无法辩驳，因为他的提问一语中的，这几个为什么，恰是问题关键。
　　抬起手臂摸把眼泪：“我，我说不过你。”
　　他嘴角上弯，眼里犹带三分笑意：“你不是说不过我，是太激动，小脑袋瓜转不来了。待会儿回了客栈，再仔细想想，我方才的猜测，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
　　“……”
　　“放心吧，江湖传说的绝色公子衍回公子不仅有绝世武功，还有一副绝世好心肠，不会害你。”
　　“嗤！”江湖传说的绝色公子明明就是我家二爷好不好，你是那个长得比常人好看一点点、又恰巧家世很不错的花心公子好不好。

　　“不信？那我再跟你讲一个，你可知道，你底屠了哪个村子？”
　　“不是我！！”
　　“好好好，不是你，是我，是我行了吧。”
　　“哪个村子？”
　　“要相信我我才告诉你。”
　　“嗯。”
　　“听完可不要哭鼻子。”
　　“嗯！”
　　“岚田郡，炉霍县，沟子村。”

　　“沟子村，有些耳熟，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干嘛要哭鼻子？”
　　他耸肩、摇头、叹气，表示很无奈：“不带把的王九，灰眸子的九妞，想不起来了么？”
　　这次换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怎么会？！”
　　“所以，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你现在处境远比你想象的危险。但是！”他着重强调了下这两个字，“但是，你衍回哥哥也远比你想象中的厉害，说不上权倾天下么，保护你这么个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

　　我狐疑地盯着他：“是么？我跟你非亲非故，现在连堂妹都不是了，为什么还这么好心？”
　　他煞有介事地答，却避重就轻：“你不是说你二爷最讨厌人家抢他东西，偏偏我从小就最喜欢抢他东西，老习惯，改不了了。”
　　“唔，这倒是，你们是‘友爱的宿敌’关系嘛。”我中肯地点头，没去琢磨话里的深意。

　　他反而接了一句，“成不了堂妹，才最好不过，省得以后麻烦。”
　　“为什么？”我但凡受了刺激，探索欲望就会变得十二分强烈。
　　他拖起我的手：“回去吧，天快亮了，本公子好困。”
　　我反应过来：“诶，就是，你不是回城了么，怎么会这么快就追上我？”
　　他也没有答，径直往前走：“仇豆豆，别再问为什么了。”
　　“为什么？”
　　他头也不回：“再问，我就要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