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全部的笃

3、一、起（3）

　　因为我许久未到太学馆去，前几日父王查问课业时，背不得夫子布置的文章。而世子明珠和小郡主蓝田，早已将文章背得滚瓜烂熟。父王恼我不上进，懒于学业，命我一月内不准出宫，要将落下的功课赶上，才许出门去玩。
　　早上拿出书本来通读文章大意，是本朝大才子净端所作，论前朝亡国之事。仅看了一遍，便觉得厌烦。于是摆下书本，到左半园邀约师父，沽酒下棋。
　　到了园中，连连叩门也无人影半个。不知师父去了哪里，也不与我说一声。
　　我有些嗔怪，径自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在太学馆侧畔，凤翥帝国的所有典籍，阁内一应俱全。我爷爷的爷爷，嗜读书，搜得许多前朝奇书、野史趣闻藏在阁中。实在是消遣时日的好去处。平日里父王不准我出宫时，我就到藏书阁去，翻几本杂记野史，也不至于愤懑无聊。

　　阳光从阁顶的琉璃天窗披洒下来，倾泻一地。大书架过时的奢华，彰显出它曾经的主人是多么的宠爱它。那些大部头书本像城砖一样厚重，端坐在书架底部，与灰尘和遗忘为伍。它们却依旧自矜自持，刻在它们高贵躯壳上的痕迹永不磨灭，蕴藏在文字之中的意义将于时间和空间之中获得永恒。
　　抽出一本，拂落经年的灰尘。翻开扉页，遭遇某个尚未消弭的魂灵。
　　《凤翥英雄别传》，说的净是些鲜为人知的草根英雄，和他们的爱恨情仇。
　　我最爱看的就是其中提到的一位女英雄，苏想。
　　书上说，始帝起兵之时，兵败揄扬，自觉无颜面活在世间，欲服毒自尽，但恰巧被路过的揄扬歌妓苏想救起。苏想其人，工词藻、善歌舞，艳名一时无两。救起始帝后，鞭笞始帝百余，又激昂始帝以大义。始帝痊愈后，又以万贯家财赠予始帝。始帝得天下之后，欲娶苏想为后，苏想道：“妾身愿得一人，白首不相离。而吾皇绝非此人。”遂隐居山林。
　　书上还说，始帝一生最爱的人，只有苏想。他后宫粉黛虽多，但却留置未央中宫，以待苏想。
　　幼时看过这个故事之后，为苏想嚎啕大哭。
　　长大后，越发不明白苏想了。不明白她为何放着如此难得的良人不要，甘愿隐居山林。
　　我合起书本，跳下窗棂。曾听师傅说过，《滇越编年》中，有《苏想小传》，今天忽然很想看看这本书。
　　食指婆娑过一本本的书脊，鼻息间有飘忽的芸草馨香。虽然我有耐性能继续找下去，但是我的肚子早就空空如也了。
　　“胡公公，我想要看《滇越编年》。这本书放哪了？”
　　“《滇越编年》……哦……想起来了。这本书太旧了，被奴才们几个放到书箱子里去了。郡主稍候，老奴这就为郡主寻来……”
　　我看着胡公公小步蹒跚地走向那边，心想我的午膳怕是真要到晚上才能吃了。
　　“胡公公，本郡主有事要先走，你一会儿找到书以后，差个人送到我千寻殿可好？”
　　“是。老奴必定将书送到郡主手上。”
　　“劳烦公公。”
　　“郡主折煞老奴了。——恭送郡主。”
　　“不知……郡主所寻的，可是这本书？”
　　有人递过书本，青灰色书皮上的纤长手指，骨节泛青，指甲整齐圆润，却因为过于细瘦，像清峻的竹枝，优雅吐纳。
　　“是。”我欣喜地接过《滇越编年》，这男子身上陌生的气息，是如此的迫近。我略抬眼，瞥见此人便是那日竹林中偶遇的男子。
　　又是心如鹿撞，几日前的失态令我极为窘迫。
　　“多谢公子。我找这本书许久了。”
　　“在下邢治合。”
　　“邢公子初到云南，若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只管吩咐宫人去办妥。”
　　“多谢郡主关心。”
　　这年月，竟然也有贵胄子弟爱看这些稗官野史。邢治合看上去是个干净清秀的贵公子，并不像是个离经叛道之人。

　　次日。藏书阁中。
　　“胡公公，本郡主今天想要找《水龙吟》和《野获杂编》。”
　　《滇越编年》中的苏想小传，仅仅收录了苏想为歌妓时做下的几十阙词，并未提到苏想与始帝的任何瓜葛……令我颇为失望。但却提及这些词都是从《水龙吟》、《野获杂编》中摘录下来的。
　　“这……”胡公公面有难色，“邢公子刚刚拿走了这几本书。”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窗棂上坐着一个人，捻动着泛黄的书页，字纸在光影间浮动。整个世界盛嚣尘上，他却岿然不动。
　　“胡公公，那么等到邢公子看完了，你差人把书送到我殿中来。劳驾。”
　　“谢郡主体恤。——恭送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