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全部的笃

4、一、起（4）

　　“郡主，您今天必须去太学馆。”云翳十分强硬地对我说。
　　我揪揪云翳的小辫子，问她：“我的好丫头，主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不是，郡主，您必须去太学馆。真的。昨天婢子听蓝田郡主的贴身侍婢瑶琴说，夫子要开新课了，那新课的名字，叫……叫……”
　　“烈锥兵法。”
　　“对对对，烈锥兵法。郡主，奴婢知道您天资聪颖，但是再怎么说，这第一堂课您总是要去上的呀。听说，换了个新的夫子。郡主……我的好郡主，您去看看。只听一堂课就回来……”
　　“我要去找师傅玩。”我从卧榻上跃身而起，准备逃跑。
　　“不行，郡主，您至少要把头梳齐整了呀……”云翳伸手来捉我的头发。我扭身避让，在殿外的长廊上急速奔跑。云翳这丫头，速度可真快，转眼就捉住了我的衣襟。我双手一扬，罩在裙踞外的长衫被云翳扯在手中。我纵身跃出长廊外，从芝草的微芒上掠过，扑跌入清晨新鲜的阳光。发丝缕缕飞扬，舔吻着我的面庞，在空气中自在跳脱。
　　也许就是这些活波欢欣的力量，催动花开，召唤着日出日落，让星辰撒满夜空。
　　我举着从云翳手中夺来的梳子，向她挑衅：“来追我啊，过来追我啊，追到本郡主，我今天就听你的。”
　　却看见云翳神色呆滞，定定地看着我身后。
　　“云翳？”
　　我转身，不期然看见一袭白衫，似踟躇的春雪，默默立在一片刺桐花下。
　　“郡主，治合冒昧了。”白衫深深一揖，蟒青色的发带落至额前。原来是邢治合。
　　“不妨事。邢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我忙站定，面色微赧。
　　“呃……前日里，郡主到藏书阁中找《水龙吟》和《野获杂编》，恰巧治合野正在看这两本书。现在治合看完了，自当送至郡主手中。”
　　“多谢邢公子。劳驾了。”我还礼。
　　“郡主看这些书，可是为了看书中的奇女子，苏想？”他试探道。
　　“正是。邢公子，也喜欢苏想这个人吗？”
　　他点头，正色道：“我父王曾经告诉我，说苏想确有其人，并非杜撰。”
　　我看向他的眸子，那里面坦坦荡荡，并无虚假做作之嫌。
　　“云翳，请邢公子到落篱轩奉茶。”
　　又复对邢治合说：“朴梦自小便十分崇拜苏想、萧慎之流，喜欢他们的旷达放荡、超凡脱俗。就搜集了许多关于这些人生平轶事的书籍，放在落篱轩中。请邢公子移就。”

　　“邢公子，请喝茶。”云翳将茶奉上。
　　邢治合却站在书架前，掌纹贴抵书脊，缓缓拂过，眼中有滟潋光华。
　　我笑，定然是爱书之人，不像我，看书仅为了猎奇之用。
　　“《阅微笔记》？郡主竟然有《阅微笔记》的前几卷？”他抽出一卷书皮赫青的老旧书本。
　　“从前父王将书送给我时，就告诉我此书是孤本。只可惜后三卷不知去向，如此精彩的故事，不知何时才能得以弦续……”
　　“治合的藏书中，恰巧有此书的后三卷。”他略有些自得，像是一个收藏书籍的惯家所拥有的表情。
　　沉默。一大段的沉默。
　　其实我们都知道，彼此期待对方说些什么。
　　作为一个世家子弟，难道此时他不应该主动提出将《阅微笔记》的后三卷送给本郡主么？果然——
　　“郡主是爱书之人，不如，治合就将《阅微笔记》的后三卷送给郡主吧。也好凑成一个全本。”他的脸上，有及其追悔的神色。
　　“朴梦本不该夺人所爱，但……邢公子厚意相赠，朴梦就恭之不却了。多谢邢公子。”呵呵，追悔莫及。
　　他的鼻息间轻轻逸出一点叹息，却也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来。
　　随后我与邢治合闲聊起来，不过是些客套之词，却也能窥知此人坦荡磊落。
　　送走邢治合后，我命云翳将《五风吟》找出来，待邢治合将《阅微草堂》的后三卷送来后，就将《五风吟》回赠给邢治合。

　　与《阅微笔记》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只纸鸢。
　　青绿色纸鸢，淡墨勾勒的美人轮廓，侧旁有题诗：“西山有水水为尘，波心不散渡流光。”
　　云翳拿着纸鸢，指着落款道：“邢公子好粗心。郡主，你看，连日期都写错了，他的落款是三日以后哦……”
　　我仔细一看，心中竟有些雀跃。

　　“云翳，给我梳个简单的发髻吧。”
　　“郡主，你今天好奇怪哦。竟然穿戴这么齐整，太学馆今天又不开课。”
　　我看着阳光在地上斑驳成一片，行将凋零的刺桐花朵静静飘落在竹笋的尖端上，像旖旎美丽的小帽子。
　　“云翳，你看，笋子熟了，不如叫厨房收了来，开片炒了吃。”
　　我带着纸鸢出门了。

　　薄日春衫，蓝天高远，像是最通透的琉璃。岁月里轻快无邪的时光，令一切熙和美好。西山之路，如螺盘山。而心尘亭与心尘湖，是西山上最璀璨的明珠。
　　西山有水水为尘，他是用那首小诗约我到西山之上，尘心湖畔的尘心亭。且十分孤执地告诉我，正午时分，不见不散。
　　这样清雅隐讳的约人，真是少见呢。
　　果然，看见一袭白衣，立在尘心湖畔，像最孤高的云，倒映在湖里，清桀如斯。山色在他的侧畔，凝碧成眸中的笑意，深深浅浅的灼灼动人。
　　“邢公子，久等了。”我学着邢治合平日的模样，躬身一揖。
　　“郡主很聪明。知道治合在此处等你。”邢治合转身进入尘心亭中。
　　“邢公子小看朴梦了。”我随他步入亭中。
　　“那么，郡主又是如何知道治合约你何时来呢？”他带着玩味的笑，略略偏头，灰黑色头巾，覆去半张脸，仅有尖细下颚微扬。
　　我缓缓道：“公子的落款正在今日，且纸鸢不是要在日历风和的时分，才会飞上天么？现在……”我抬眼看亭外的阳光，温和绵软，风轻云淡。
　　邢治合眉尖一挑，会心一笑，道：“郡主是不拘之人，治合才敢约郡主到尘心亭沽酒赏春。这酒是我从桂林带来的吴越名酒三熬堆花酒”
　　亭中小桌上，放置着几样蔬果和清淡小菜。邢治合执酒壶，在两个小杯中，斟酒，杯中浮泛起晶莹如珠的酒花，堆叠数层。
　　我捻握着小杯，只觉得酒香扑鼻而来，醇和馥郁。有一缕深沉的气息，悠缓缓渗透入心间，令人莫名哀愁。
　　“邢公子，畅饮好酒，自该是有好的下酒菜，公子怎么只带了几个清淡小菜，如何令人尽兴畅饮。应当摆上整块的熟牛肉，大嚼大饮。”
　　“哈哈哈哈，郡主的这个习气，宫中可是传遍了。还好，治合已经备下大肉了，只可惜不是牛肉，是漓江鹿肉，也是治合从家乡带来的。”邢治合将酒壶旁的一个纸包打开。
　　笑，感到有阳光妥帖匀薄地覆在心头，十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