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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起(11) ...

  •   这时节,本是红衰翠减,苒苒风华欲休,又兼微雨淅沥。王妃热疾初愈,却要众学士并宫内一众亲眷去乘河阳池的画舫。
      我踟蹰再三,终究决定前往。
      云翳帮我梳了复杂的发髻,我却是不喜爱。晴雨撒落江天,薄雾隐却城堞的黯淡天日里,我这样前去,岂不太过醒目。于是便拆散了发髻,用烟灰色素缎扎起,将鬓角的余发结成一绺,束起额发。着鱼白色褶皱丝裙,外罩烟芹色镂空披肩,上无簪钗脂粉,下无环佩玎珰,皆是素净的颜色,默默坐于墙角,也无人会注意我。
      执伞慢步至湖边,画舫早已停靠在渡口,众人嘈嘈切切之声极远处便可听闻。我略颦眉。
      宫人用小船载我上画舫,我只顾低头看水。水倒是极美,碧橹摇清波,苔丝长于白船漾出的涟漪,我飘摇而往。
      小船靠近了画舫,宫人扶我上船舷,细浪乍起,小船轻轻摇动,我站立不稳,几乎要掉下水池。一双手臂忙扶住我的双肩,助我站稳,心中微微吃惊。抬头欲道谢,却看见是邢治合,眼中有许多言语,放在我肩上的手瑟缩着收回。我也未言语,只能报他以明澈的笑。
      众人齐齐看向我们,他才似有了知觉,退回座位。我也上前与众人一一见礼。
      邢治合就坐在我的对面,依旧是在世子明珠下席。觉察出我在看他,便放下茶盏,用折扇指着远处的峰峦,对我唇语。我颇觉奇怪,根本就无法看出他在说什么。却看见他一脸的惬意,向着湖光山色喃喃自语。我道是他得了什么佳句,就命宫人传纸笺问他。
      他展开纸笺,脸上堆满笑意,抬笔写了几个字,让宫人将纸笺递回与我。
      展开纸笺,他的字龙飞凤舞:粗服乱发不掩国色。
      抬头见他讪笑,似是开心至极,眉眼弯如新月。我便懒得搭理他,扭头看依傍山峦的这一池碧波。
      不多时,雨声渐渐将歇,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山色流岚徐徐铺展开来。
      此时却瞥眼看见一人,毫不起眼地坐在众文臣之后。怪哉,学士们吟诗作对的聚会,为何赵琦睿一介武夫会置身于其间,莫非此人文武双全?
      正思量间,蓝田盈盈起身,细声莺啭道:“今日良辰美景,在座的列位大人,皆是文采斐然,不如各位就以眼前这湖光山色为题,各作诗一首诗,大人们以为如何?”
      登时就有一位文墨翰林,提笔挥就。传与众人观看,皆是啧啧称赞。我接过笺纸一看,不过是粉饰太平,老生常谈的字句。
      轮到我时,我提笔犹豫了许久,直到蓝田催促我时,我只得在纸上草草写上:“鸟雀呼晴,老鱼吹浪”便再无下文。
      邢治合亦是提笔踟蹰许久,方才落墨,写的是簪花小楷:“寒波澹澹起,碧鸟悠悠下”。搁下笔后,只因见我饶有兴致地考量着他的藏拙,便对我摇头微笑。
      “赵大人,你就随便说句应景的话也成。大家不过是凑趣罢了。”司农赵琦睿对着笺纸连连摆手,蓝田饶有兴致地托着笔砚要赵琦睿也写上几句。
      “蓝田,既然赵大人不愿写诗,就不要为难与他,不如,就请赵大人为列位评鉴一下。”
      我暗自奇怪,王妃不是正为邢治合之事恼怒于赵琦睿吗?为何此刻又借机给赵琦睿难堪。
      “那赵某就恭之不却了。”赵琦睿一拱手,便拿起成沓的笺纸来看。
      越看神色越发不满,直到看得连连摇头。
      一翰林十分不屑地问:“赵大人可认得全纸上的字?”
      赵琦睿毫无芥蒂地摇头:“认不全……”
      众人前仰后合,轰然大笑。
      赵琦睿的脸上不起微澜,声如洪钟:“那些生僻字眼,就是因为不好使,所以才不常用。”
      蓝田也笑道:“你还颇有道理,字尚且不能识全,你如何评鉴?”
      这彪形大汉站起身来,冲着一须发皆白的翰林道:“赵某观列位大人的诗作,见人人都是诗中有我,以我观物,所以物我都是寻常景致。赵某以为,作诗者当如习武一般,入无我之境,以物观物,自然能物我两相忘,佳句天成。”
      话音刚落,满座哗然,众人皆点头称是。
      王妃也若有所思,问:“赵大人说的是,怪不得赵大人能习得如此精湛的武艺。那依赵大人之见,这些诗文中,有谁的诗作是上品?”
      “微臣不敢妄加评断。”
      “但说无妨。”
      赵琦睿抬眼缓缓扫视着画舫上的众人,最后将目光看向我,“微臣以为,是朴梦郡主的诗句上佳。”
      我亦是一震,不解地看着他。
      “郡主的诗句清新传神,如战士逢敌时,乍然亮剑。连我这般粗鄙之人,也能知晓其中的精妙。”
      王妃哈哈做笑:“好极。妙极。看来赵大人亦对朴梦郡主极为欣赏。”
      话中有深意,众人皆转头看向赵琦睿。
      我微微嗟叹,心知不妙。邢治合眼中异是盛满疑问,看在我身上有如刀割。我心中凛然作痛,辗转思量,莫不是他也听到什么传言,自此就不信我了。如同坠入深谷,黑冷幽暗,手足冰凉。
      好不容易捱到诗会结束,却见到邢治合乘了小船,匆匆离去。
      我心中更是难过,平白无故遭人算计,连邢治合他也不信我。为何如此,难道我的心意他未知道,或者是我做的不够,或是我本就不值得被相信,抑或是我不像是个对感情会坚贞不渝的人……
      走到居所外,脸上犹有泪痕,一路上净是愁红惨绿,更加令我不快。坐在石阶上,青苔与斜阳靡靡地铺陈在脚边,令人想要亲近,想要靠在这绵软无争的一隅小憩一阵。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天色早已黯淡下来,眼前有一袭瓦灰色长衫,我抬眼看见邢治合,清辉不减,只是面露不忍之色。不由分说道:“走,回去。”说着便伸手扯我。
      我不语,伏顺地站起来,却突然双腿发麻,又跌坐在石阶上。
      他单膝跪在石阶前,搂住我的腰。
      “小猫儿,你怎么了?怎么这么淘气。”便手足无措地要拉我再站起来。
      一颗心像是坐秋千一般,忽上忽下,方才是跌到了谷底,此刻才看见他,却又攀上顶端。只是还有小小怨怼,怨他为何抛下我一人,独自先走,也不与我作别。又为何不自来问我,不容我解释。
      “不要,脚麻得厉害。”我歪倒在他肩上。
      “走不得路了?让我背你回去。”

      我伏在他的背上,尽情地在他背上擦拭污渍。平日里他时时拔挺的脊梁,因为背负了我的重量,略略屈成弧形,弯曲向土地。
      “盒子,你要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在他的耳边无赖道。
      “郡主有命,小盒子哪敢不从。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背着我觉得我重不重?”
      “呃……这个……这个……貌似是轻的……”他像是碰到了什么登天的棘手事情,支支唔唔。
      “哼……你骗我。”
      “没有啊,你很轻的。”
      “你又骗我,你当我是笨蛋啊?”
      “好嘛好嘛,你很重,重得像个铅坨一样……”
      “你居然说我重。盒子,你怎么能说我重,难道你不知道女孩子要稍重一些身体才健康吗?你不心疼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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