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全部的笃

12、一、起（12）

　　与他约在午时见面，便不愿午睡，悄悄出门。时光在檐角廊阁回转处消谢，沿着菜畦小道模样的路漫步，因一叶落而知秋。高木之上有三两只啼鸟，风驱而动，顿时秋声漫溢，回响不绝。
　　慈弥山高阔，朔风吹不过。秋至云南，并未染就多少肃杀凄凉的景色，春有春花，秋有秋花，季候在这儿乃是无关紧要的枝节末事，四季自有颜色。我转头看向苜蓿草中掩杂着的一丛粉蓝色花朵，花朵小而细密，珊珊可爱。
　　邢治合早就盘腿坐在草地上，双手杵着下颚，随着风动左右摇摆。寮白色褪玉袍脚上沾了枯叶也浑然不知，与平日里修仪儒雅的翩翩佳公子哪有半分相像。镌刻在骨子里那些顽童一般肆无忌惮的本真流露出来，教人疼惜。静林里听见我的脚步，便仰头露出笑容，像是看星星的孩童，充满喜悦与满足。也不言语，拍拍身旁的草疙瘩，示意我一起坐下。
　　与他并排坐下，看他正在看的，想他在想什么。不知不觉中，与他一道左右摇摆。过了许久，不知思绪飞了多远，浑然忘我，听见他嗤嗤地向我垂落的发丝吹气。
　　“小猫儿，你在做什么？”他眉宇微扬，抿唇带笑，松松地曳着我的手。
　　“和你一样啊。盒子，你今天怎么傻傻的？”我揪起绒嫩的草叶，在他的手上乱扫一通。
　　“哦……我想起我小时候，最喜欢这样坐着顽了。不爱夫子教授的课业，不喜骑马射箭，不愿有宫人陪伴，一个人坐在哪里，躲藏一个下午。”他抬眼遥遥看向蓝天，一只不知名的灰雀“唧”地一声掠过树梢。
　　“盒子也会不爱上课吗？”。我有些好奇，扔了那草叶，双手杵在草地上，倾身听他说话。
　　“不爱。只是后来父王恼我顽劣，斥责我母妃疏于管教。那时宫里忽然就进了许多新人，宫人皆盛传父王要多诞育子嗣，决意要罢黜了我的世子位……”言语拖曳，尾音冗长，沉溺在一些过往中。“后来母妃就常常一个人偷偷哭泣，又得了一场大病，不愿好好将养，父王竟也不来探望……常人皆言我父王对母妃情深意长，那时方知父王的深情也不过如此。我便晓得读书了，每每课业上有长进，父王都会亲自褒扬，对我母妃也是一日好似一日……”
　　我静默无言，只得牢牢攥紧他的手。
　　“父王好攻伐，那时，我若是弓马稍有一日废弛，便命我次日通诵兵法，常常站在清凉如水的月光中诵读，直到口干舌燥，痛恨古人为何连篇累牍，所言者不过二三事。母妃便站在石阶的另一侧，直到我将所有的篇章通诵完毕。
　　我最爱看见母妃的笑。母妃笑的时候，仿若一大片向日葵花田映照在眸中，最是幸福……我的小猫儿笑起来倒有几分像母妃呢，让看见你笑的人都会觉得快乐。”
　　忽然一笑，转头看向我，生生折断那些回忆。
　　我慌忙咧开嘴，白牙嘶嘶吐气，颇符合他需要的标准笑容。他竟伸出两指，来捏拢我的上下唇，笑声渐渐爽朗。
　　“哪里有个女孩子样，今后可怎么做我的王妃？”
　　我如同被挠到痛处的小兽，立刻扑入他怀中，要把他也闹得毫无仪容可言。

　　一会儿，闹腾得累了，才双双倒在草地上。余晖已披洒在林木间，有归鸟入林，彼此呼唤着起落，在金黄色的暖和光泽中遁飞。
　　拉他坐起，见他冠发皆乱，顺手拔出他横簪在头顶的一枝翎羽，发丝便倾泻而下，贴覆着侧脸，映照斜阳晚风，便生出几分落拓之气，横亘在他的眉梢。掏出木梳，为他梳理，散发丝丝拂动，缠结着夕阳，依样为他梳好，便促他回去用膳。

　　回到居所，只吃了几枚酱香鹅脯，就着白粥夹了几箸素菜，便忙着让人退膳，匆匆奔回寝所。
　　歪在卧榻上，掏出晌午用过的木梳，在木齿间捻出一根发丝，又抬手在发间寻出一根，刚欲将其两两相缠，扭结成一枚同心结，却又作罢。只因想起古人的诗句来，“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
　　寻出一只乌铜走银的小匣，将两根发丝放入，又郑重放好，再三叮嘱云翳临走时一定要带走的。
　　云翳好奇道：“不知郡主藏了什么宝贝在里面，连婢子也不能告诉吗？”
　　我连忙正色唬她：“是治合在上山寻得的两枚仙草，依偎着长了几千年了，随便打开看，灵气就逸泄了。”
　　云翳十分相信，捧着小匣就同珍稀药材放在了一处，令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