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青碧琉璃》燕宁飞

33、三十、女王九期（21）

　　“爹，你在做什么？”
　　“在算我今年多大了。”
　　“……怎么现在突然要算这个？”
　　“因为按照人界的时间来算的话，现在应该是正月初十，是我出生的日子啊。”
　　“爹的生辰？……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从没听爹说过呢。”
　　“是没告诉过你，不过我自己是有默默地在计算，看能活到几时……对了，你回来这边之后，有没有问过你母上，你是哪天出生的？”
　　“问过。但是，我不知道换算成人界的时间，是哪一天……”
　　“这样啊。”天青抓抓头，“我倒是记得我捡到你是哪一天。”
　　梦璃微笑道，“那么就把那天算作是我生日好了。”
　　“这样不太好吧？”
　　梦璃摇摇头：“如果不是爹，我根本活不到今日。所以，本就应该把爹救了我的那一日，当作我的生日啊。”
　　“这么说……”天青算了算，“呀，那不是快了么！”
　　梦璃无语，明明还有五个月才到……
　　她清清浅浅地笑起来：“等到了那个时候，爹还会记得吗？”
　　“你忘了你爹记忆力好得一塌糊涂啊！”

　　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落入不远处的奚仲眼里，他想着婵幽下的命令，暗暗叹了口气。

　　“哦？今日是云天青的生辰？难怪见你如此高兴。”婵幽看着女儿的神色，明显红润许多。
　　——自打那个人来了这里之后，璃儿的气色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娘，我从来都没有给他过过生日，我知道幻瞑界并不在意这个，但是人界对此是很讲究的。我想……”
　　婵幽轻轻抬手：“既是如此，看在他对我们有恩的份上，我理应为他准备一份厚礼。”
　　梦璃问：“娘打算送什么呢？”
　　“我自有安排。你只管好好照顾他便可。”

　　天青这边其实早忘了自己生辰这回事，只是习惯性地来看看梦璃，瞧瞧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的上忙的事情。于是，当看到开门人的那一刻，他震惊了。
　　——那张脸，即使过了二十年，也不会忘记。
　　门内女子面容淡静：“天青师兄。”
　　天青艰难地张了张嘴，半晌才从喉咙里滚出两个再熟悉不过的音节：“……夙玉？”

　　梦璃处理完妖界政务，来到自己住的宫殿门口，却意识到了这里有个奇怪的结界。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奚仲开口：“梦璃大人。”
　　梦璃回头，奚仲躬身道：“婵幽大人吩咐，请您前往婵幽大人居处。”
　　梦璃问：“这个结界是娘设下的吗？”
　　奚仲道：“回禀大人，此结界是奚仲依照婵幽大人的意愿所下。梦璃大人只需随我来，想来婵幽大人会对您说明此事。”
　　梦璃点了点头，她明白奚仲的性子，也不欲多问。心想，不知娘此举是何用意，莫非幻瞑界……
　　奚仲仿佛感知到她所想，转身温声道：“梦璃大人不必担忧，此结界并非为了防御外敌而设。”
　　那……难道是与爹的生辰有关？梦璃想想觉得婵幽理应不会这么大手笔，心中却还是多了一丝小小的期待。

　　天青一贯灵活的脑子里像是卡进了一块花岗石板，他竭力思索着眼前的场景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我在做梦还是有人在玩我，总之眼前之人绝无可能是真的夙玉。
　　夙玉已经转世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夙玉在他发呆的期间一直神情淡定，片刻后问了一句：“师兄还没睡醒？”
　　这神态，这口气，当真与真的夙玉毫无二致。
　　他堪堪稳住心神，摆出看破一切的口吻：“璃儿，别闹了。”
　　“璃儿？”夙玉微微侧头，秀眉微蹙，“怎么会，她在屋里睡着呢。”
　　“……你怎么会来幻瞑界？”“……”夙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师兄，这里是青鸾峰。”
　　——什么？！青鸾峰？怎么可能——
　　天青环顾四周，居然发现身边白云袅袅，郁郁葱葱，熟悉的溪流和木屋，阳光鸟鸣无一不提醒他，他真的身在黄山青鸾峰。
　　——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妖界瞬移到这里来的？明明上一刻还……

　　“我要去看看璃儿！”这个世界如果不是真实的，那么一定哪里会存在破绽——
　　小木屋内，小小的璃儿团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当真是时光倒流二十年。
　　天青疾奔出屋，最初的小老虎天河，以及那头奶牛都还在。
　　还有什么？对了，望舒剑！
　　“师兄要找望舒剑？不是你自己把它送到石沉溪洞里的吗？”
　　天青于是又进石沉溪洞绕了一圈，场景无比熟悉，只是内里的冰洞并无冰棺，石壁上也没有自己用剑刻下的诗句。
　　“看来，真的只能使用终极大招了……”天青大步走到夙玉身边，“来，快抱我一下。”
　　夙玉明显已经有些怔愣了：“师兄今晨是怎么了？”
　　“好吧，你要是不肯抱，就一巴掌把我打醒也行。”
　　夙玉哭笑不得，她咬了下美丽的嘴唇，最终还是张开手臂，轻轻拥抱了一下天青。
　　然后她仰头看看犹在发呆的天青：“师兄好点了没？”
　　“……你的身子怎么是热的？”
　　夙玉叹气：“因为我还没有行将就木。”
　　天青仔细凝视她：“你的气色，也跟刚刚来琼华的时候差不多好……望舒剑对你的身体没有影响吗？”
　　夙玉轻声道：“师兄之前为我找来阴阳紫阙中‘阳’的那一半，我服食之后变不再畏寒，这些，师兄都不记得了？”
　　无数过往记忆纷至沓来，短短几秒钟内几乎要将云天青淹没。
　　下一刻他热泪盈眶。
　　他说：“夙玉，你才是，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事？”夙玉抬眼望他。
　　天青上前一步，伸手将夙玉拥入怀中：“我们都已经成亲了，你怎么还叫我师兄。”

　　幻瞑宫。里旋梦。
　　望着巨大的紫水晶上，几乎没费多少纠结的功夫就接受了夙玉根本没死过这一设定的云天青，梦璃却纠结到几乎接受不能。
　　“……他真的相信了？”梦璃轻声，像是自问。
　　“朝思暮想之人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他又怎会不相信。”婵幽徐徐道。开玩笑，我这么多年闭关修行难道是吃素的？
　　“可是，爹……云叔他一向通透……”他曾醉生梦死，却始终活得太清醒，是以清楚地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失去了永不会再来。
　　婵幽却道：“再通透的人，心中总会有一两处罅隙，若非如此，我造的梦，岂能轻易钻入他心里？”
　　“你不应该骗他。”梦璃望着喜不自胜拥住夙玉的天青，轻声道，“等他醒来，岂非更加痛苦？”
　　“我没让他做噩梦，已是仁慈。”婵幽冷然道，“你可知，我若让他梦见他师兄师妹双宿双飞，他也照样会信以为真？”
　　“……”梦璃知道婵幽说的大有可能，也不欲再辩，只道，“想来这样的梦，云叔做过不止一回，就算心中欢喜，总还是明白终归是场梦而已。”
　　婵幽微微笑了：“璃儿，他或许是做过那些梦，可是，无一例外，都被你吃了啊。”
　　梦璃被婵幽点醒，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年来把她养大的，是他的梦。
　　是她吞食掉他一直渴望的东西，如今朝思暮想的人终于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就算是梦，只怕他也不愿醒来了。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相信，他心中最看重的人不是你？”婵幽见梦璃茫然的样子，声音多了几分严厉。
　　梦璃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在她想明白自己的感情之前，好歹看清了一件事——
　　云天青前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没有她，因此他心中总有一处，是她触碰不到的。
　　那一处，便是他的心魔。
　　正因有心，才会入魔。
　　她吃掉的只是他的梦，却无法消除他的心魔。
　　所以，哪怕塞入他脑子里的剧情再荒谬再不合乎逻辑，他还是会相信的。

　　“娘……”梦璃极力压抑住略微哽咽的声音，“谢谢娘，给了云叔这么大的惊喜。”
　　婵幽看了看女儿，终是叹气：“只怕你心里在恨我。”
　　梦璃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娘为什么要这么做。云叔是好人，娘不也很清楚吗？那为什么……不肯让我们在一起？我一早就知道他心里的人是谁，可是，夙玉娘亲已经过世了。而我，只想陪着云叔，我不在意他心里最看重的人不是我。”
　　“我的女儿，这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你问过他吗？他说过愿意和你永远在一起吗？你只知道自己喜欢他，可是你又知道他心里想要什么吗？”
　　梦璃无言以对。她只知道云天青对她有感情，可是究竟是哪种感情，她无从分辨。
　　婵幽挥手，紫水晶上的情景旋即消失。她缓声道：“他养你，把你的一切从小看到大，到了鬼界都还在继续看。你对他来说，毫无神秘可言。他对你，也不会有男女之间的情欲。”
　　梦璃身子微微一抖，她想起了之前天青仅仅还阳七日的时候，在青鸾峰树屋里的意乱情迷。然而她却不能开口，因她不知道，那一刻的自己在天青眼里，是否成了夙玉的替身。
　　婵幽又道：“就算他打算续弦，也会去找个对他来说新鲜的。而你，你越是对他死心塌地，他越是对你拒人千里。”
　　“他不会的。”梦璃只能摇头。
　　“他会！每个人都会。”婵幽紧紧盯住梦璃，“只因人性本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梦璃红了眼眶，一反常态地瞪着婵幽：“你说的不是真的。”
　　婵幽点头：“是真的。”
　　梦璃还是瞪着她：“不，不是真的。”
　　婵幽轻轻叹息：“傻女儿，有些事情，再勉强也求不得。何况，你求也得不到，因为你在妄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