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雾浅 何处是关乡》木叶清筑

39、可曾记 旧时光-2

　　她没有钱，也不想去求助一些她再也不愿意见到的人，更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病情而拖累唯一的女儿，小院里的那两间房子，是她留给温浅的财产，她的浅浅，需要一个地方给她遮风挡雨。而死，对她来说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只在须臾之间。
　　温季聆死在夏初的一个傍晚，那天温浅放学之后留在教室里出板报，她字写得好，每次板报都由她一力承担，理所应当就当了班里的宣传委员，而班主任本着一视同仁的原则，让江从隽当了体委，以示自己以为成绩不是最主要的，有特长就有希望的理念。班里共有七个班委，那天轮到体委给温浅打下手，所以两个人直到夕阳几乎落山时才离开了学校。
　　学校的花坛里种着大片的栀子花，这个季节正是花期，于是洁白厚实的花朵被绿意深重的枝叶簇拥着，散出极浓极盛的香气。温浅脑里忽然冒出一个矫情的念头，她想，如果温季聆戴上这样一朵香气迷人的花，那该有多好看啊。于是她推推江从隽：“阿隽，帮我摘一朵栀子花。”
　　江从隽一直很爱护温浅，二话没说就翻过篱笆去摘花，而此时，忽然有人大声叫起了温浅的名字，那呼唤焦急又不安，令本来就有些心虚的温浅更加发慌。
　　偷花的男孩伸出手：“阿浅，快进来。”
　　温浅握住那只手，相握的瞬间，黏腻的汗也沾上了她的手心，江从隽有些无措，芭比一样漂亮又干净整洁的温浅，他平时都是洗了手才去找她玩的。然而温浅只是仰起头来冲他微微地笑：“快点拉我进去，阿隽，要是被学校发现我们偷花，要赔钱的。”
　　两个孩子躲在栀子花的枝桠中，深绿而浓密的叶子是他们最好的蔽身工具，没人发现有两个孩子藏在幽深浓郁的栀子花香里，他们的班主任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脚步急促，高跟鞋尖细的后跟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声音尖锐得仿佛要钻出一个个细密的洞来，然后逐渐远去。
　　他们偷偷翻出篱笆，又偷偷溜出校门，怕身上栀子花的香气泄露了这个秘密，两个人又乘着风在马路上一阵乱跑，这才往家里走。
　　刚走到巷口，迎面走过来的却是脸色铁青的江叔，温浅从未见过他那么生气，即使是在江从隽因为打伤了欺负温浅的小胖子而被学校勒令留级的时候，他狠狠地抓住阿隽，然后痛骂：“小兔崽子，让你带着妹妹乱跑！不学好，连妹妹都要把她带坏！”
　　而江婶从家门口慢慢走出来，走到温浅面前，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温浅的视线越过江婶的肩膀，看到很多人她家门口进进出出，看了温浅一眼，又叹着气摇着头走开去。温浅像是忽然知道了什么，迷迷茫茫地问：“妈妈呢？”平时她这么晚回家，妈妈早就做好了饭在门口等着她的，有时候还会去学校接她。
　　江婶把她搂得更紧了。
　　江叔摸着她的头说：“好孩子，别怕，以后江叔就是你爸，江婶就是你妈妈，阿隽这兔崽子就是哥，你还有你小年弟弟，不怕啊。”
　　她恍然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眼泪啪啦掉了下来，她一动不动，问：“我妈妈在哪里？我妈妈在哪里？”她声音很平，却固执追问着，好像这么多年她才会说这一句话。直到肩上的衣服被眼泪湿透，江婶才发现这孩子早已经哭得泪流满面。而她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问：“江婶，我妈妈是不是不要阿浅了？”
　　“是不是阿浅还不够乖，不够听妈妈的话，成绩不够好，所以她生气了，不要阿浅了。”
　　江婶又是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又是急着安慰她，结果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从此以后在这世上，更没有一个人亲人了，好容易止住的泪又冒了出来。这是温浅挣脱开了她的手，就往屋子里跑。
　　月上西天，苍白凄迷的月色透过窗格，倾在墙角那张小床上，温季聆安静地躺在上面，任月色如胭脂一样点染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温浅安静跪在床沿，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这也就成为了她日后一旦觉得哀伤或者烦恼的惯用姿态。她觉得冰冷，而她的母亲，再也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温暖。
　　江婶端来了些饭菜，却被江叔拦住：“让孩子自己呆一会儿吧。”
　　但夜深时，江从隽偷偷跑了过来，陪着她一起跪坐在床沿下。这个平时神经大条的男孩在想到温浅的时候，总是变得格外的细心。
　　“阿隽。”她握着温季聆冰凉而尚还柔软的手，“如果我没有要去摘那朵花，是不是还可以见到她最后一面。”
　　怀里的栀子花突然落在了地上，江从隽几乎不记得，在“潜逃”之前，他曾经摘下这朵花放在怀里，他想给阿浅一个惊喜，然而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几乎忘记了这朵早已冰冷又泛黄的花朵，只有那些香气，还是幽幽的，柔软的，像温阿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