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雾浅 何处是关乡》木叶清筑

29、素色的锦城-2

　　他忽然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他想起，他们之间还隔着谁血淋淋的痕迹，那将会是笼罩一辈子的阴影，他欠她一条命……出现在她面前，就是逼着她想起江从隽，逼着她再度去触碰那些尘封的，血色干涸的往事。
　　其实，他没有脸面再出现在她面前。
　　温浅推开曾煜，慢慢地，非常疲惫地，渐渐走远。
　　一时之间，他再也没有勇气，追上去。
　　胸口的衬衫，渐渐干了，但是留下的冷意，早已透过血肉，生生凝在心口，仿佛赤色的朱砂，抹不去，褪不尽。
　　他过了很久才敢抬起头，四周皆是苍茫的月色，越发衬得湖面上烟波淼淼，白如盐，冷似雪，大片的梅林浸透在月色烟影里，水气濛濛一般。可是偌大的庭院，他再也瞧不见温浅，连个影子也见不得。
　　宁家是老式的建筑，庭院极大，又回环曲折，不熟悉的人进去，往往迷路。虽然她不说，可他知道她那样伤心，哪里会顾及到方向，何况她一向都是路痴。心恍然一沉，他快步出了梅林，举目一望，心下又是一凉。
　　她会不会……走去了汍澜苑？
　　温浅只记得自己是一直往前走，因为后面是曾煜，所以她除了往前，不能往后。后来她终于发现，她竟然迷路了！
　　这个认知令她非常沮丧，她以为这么多年就算没几次是自己认过路的，可是好歹也又多吃了几年饭，但是一遇上岔路小道，就满脑子浆糊，就像现在面前摆着的两条路径，一条向西，一条朝南，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只好踮起脚尖眺望远处那一点已经微弱的灯火，大概觉得朝南的要离得更近些，她有害怕再撞见曾煜，干脆心一横，径直往南走去。
　　走着走着才觉得不对劲，她所望见的灯光，并不是刚才辉煌如海的灯火，却是两盏悬在雕花小楼下的白色灯笼。
　　接着昏暗光线，她看清了横匾上的字迹。
　　汍澜苑。
　　朱红色的篆体字，骨骼挺拔，笔力清峻，极显风骨。其实她对书法并无造诣，但是曾煜的书画是一绝，连带着她审美挑剔，却对眼前这三个字也忍不住满心夸赞。
　　只有一条小径通往那扇黄檀木的小门，两旁种了些兰花，冬日苦寒，这些娇贵的名花居然并无萎色，反而绿意盎然，格外显出兰花舒展随意且清幽的品性。看来是受到了精心的呵护，才能在严寒的冬日亦是如斯的生机勃勃。
　　小年喜欢花草，家里也曾养了两盆兰花，还是很名贵的花种，是萱姐特意在一次欧洲的农博会上带回来的，可惜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即使小年用了很多心思，开了花之后还是枯萎了。这里的兰花，倒是跟从前那两盆很是相似。她忍不住弯下腰细看，心想若是能遇上这里的园丁就好了，还可以请教几分。
　　“谁？”
　　略显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温浅惊愕，起身回头。
　　不过三级石阶，然而站在石阶上的中年男子气势不凡，无端端就令温浅觉着心头一沉。她认得他，经常出现在新闻里，他的名字，至今传诵，南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甚至举国也是泰山之重。
　　她知道自己迟早会见到这个人，但是不知道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甚至也不知道这么近距离地见到这个人。原来他也并不是一直都是电视上那副模样，反而有些书卷气，显得平易近人。莫名地令温浅觉得亲近。
　　其实她之前并没有太亲近过长辈的经验，但是见到传说中的宁疏桐，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会生出畏惧之意。
　　但她不知道，宁疏桐的眼中，有一个站在兰花从里眉目温婉的小姑娘，披着锦绣月光，踩着一地兰馨，宛如水墨画里凭栏望断关山的女子，带着微微的局促不安，实际上是落落大方的。一时之间，似是恍惚，仿佛那个小姑娘，吟着李义山的诗，笑吟吟地瞧着他。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那个小姑娘，还肯再度回到他的梦里么？
　　“宁伯父。”忽然有人将自己拉到了他身后，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呼吸里还带着惶乱不安，“她是迷路了，并不是故意擅闯汍澜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