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 都是我给你们的 爱》修文狂魔

8、【三】

　　这个周末，我又坐在寝室里给我爸打电话了，电话里他的声音感觉不像前几次那么不安，只是有点疲惫。舅舅现在应该没有功夫再找我爸的茬了，我想，舅妈那边的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法院的传票什么时候寄到他家里，或者是舅妈亲自交给他？不，不对，体贴的人民警察一定会派专人专车去他家里接他的。
　　“真奇怪啊，”我妈有一次打来电话，不经意提到，“最近你舅妈都不给我打电话了，应该是个好事吧。”
　　“哎？舅妈怎么了吗？”我顺口问道。
　　“啊，没什么，你舅妈和我关系挺好的，只是最近不怎么联系了。”
　　“哦。”
　　肯定是好事啊，妈妈，我已经告诉她不要再来找你了，要好好体谅你爱护自己弟弟的心情才行。
　　“爸爸，这周末还兼职吗？”
　　“哦，这周，休息。”
　　“哦，是吗？真难得，在我印象里你好像从来没请过假。”
　　“嗯，呃，其实——”
　　“其实什么？”
　　“没什么。挂电话了。”
　　“嗯。”真稀奇，每次应当都是我这边先收线的，是因为生病，所以没有精神和我说话了吗？直说就好了，干嘛非让我从你的声音里听出来呢？就因为之前你每次说想见我，都被我立刻挂断电话，然后一个月不再和你联系吗？我承认，有一次我做的可能有点过分，我想想，对，就是你打电话向我要最近的照片的那次——就算你说是作为你的生日礼物，我也没有答应，而且之后的半年，我都没接过你的电话。可是，那个时候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隐瞒自己所在学校的用意而已——我只是想告诉你，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从你的世界里消失。难道这就已经让你胆怯了吗？不至于吧。
　　无论过去我是怎样对你的，总之，今天不同，唯独今天，可以满足你的愿望——我一边想笑着欣赏眼前受宠若惊的父亲，一边想，随后揶揄他道，“哎，不用我喂你了吧？”
　　“啊，啊，不用不用。”我爸接过我递过去的粥。
　　“工作很累吗最近？”
　　“还好吧。”
　　“我舅舅，又找你要钱了吗？”
　　“哎——”他猛地抬头，手里的粥不小心倾出了一点。
　　“不要弄洒呀，如果是我妈的话肯定骂你。”说着，我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纸巾来擦。
　　“啊。”因为不知道该回应那句话，他愣住了，一副呆呆的模样。谁能想象这位会是十年前那个喜欢耍帅，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安分的业余吉他手呢？半晌，他才磨叽出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这帮大人总是轻视了小孩子，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真是，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小孩子。虽然十年没见过面，但那只是我爸单方面的想法而已——我曾经很多次来到他家楼下，远远地看着他，确认他的生活状况。所以偶然碰上一次舅舅对爸爸勒索的案发现场，没什么可稀奇的。
　　“你是说你生病的事，还是说舅舅找你要钱的事？”我把两只胳膊叠在胸前，笑着问他。
　　“呃，”他考虑了半天才说，“都是。”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么迟钝吗？你高兴不高兴，身体好不好，听声音就能判断了——我可是你儿子。”
　　我爸立刻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眼泪滴到碗里，和着粥一起喝下去。每当这时候我就觉得，人的感动大多来得太轻贱——我不过是在陈述理所当然的事实而已，请不要因为你是个懦夫，就把自己的懦弱表现出来好吗？

　　“刚才都没认出你来，对不起。”他终于稳定了情绪，嗫嚅着说。
　　想起刚才我爸听到我报上名字之后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就好笑，“是吗？我可是一下子就认出你来了。”
　　“因为这是我家吗？”他投来无辜的眼神，一边把喝空的碗递给我。
　　“哈哈，对。”
　　沉默就像潮水，有规律地袭上岸边，一阵，接着一阵，发出寂静的、激荡的轰鸣。
　　“虽然我没想过你会原谅我，但是，你今天来——”
　　“原谅你是不可能的，”我立刻打断他的妄想，随即展露出我最拿手的温暖微笑，“但是爱你还是做得到的，爸爸。”
　　不出所料，他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完全不顾自己浑身上下的感冒病毒。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爸爸？为了让我对你感激涕零吗？感谢你哀求舅舅不要再向我妈要钱，独自一人承担下全部吗？不，不会的，没那么简单。我知道的，爸爸，自诩百毒不侵的你，这次之所以会生病，都是因为舅舅突然向你要了一大笔钱，一笔你根本拿不出的钱，只是因为你没有告诉他，你私下里一直在和我联系。我知道的，爸爸，十年前，你和我妈那一次最激烈的争吵，是有原因的，是因为你发现她一直在瞒着你，把钱借给她那从没有还过钱的弟弟。但是，这是应当的，是你的赎罪而已，你对妈妈，对我，那些长期的伤害，永远不会被消除。

　　急促的门铃声硬生生切断了我们父子情深的感人场景，打开门，我妈站在外面，有如神兵天降。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快跟我走，你舅舅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我想我这一次佯装诧异的演技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差的了，不过没关系，现在的她根本察觉不出这些琐碎问题的，当然平常的她也未必能。
　　“你先跟我走，回头再说你的问题——你舅舅跟我说我还不信呢，没想到你还真跟那个混蛋有来往。”
　　我一边毫不反抗地被我妈强行拖走，一边偏过头去偷瞄我爸呆坐在床边的落寞表情。总之，今天心情还不错。
　　因为今天是你，我亲爱的舅舅，迎接崭新生活的日子。不要怪我，要怪也只怪你自己。你以为我放任你三天两头来我爸这里骗钱是为什么啊，我可只是为了让我爸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已，所以你害我爸不得不在主业以外再做两份兼职我才没说什么，所以你害我爸比同龄人老了十岁我也没说什么。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欺人太甚和得寸进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亲爱的舅舅，愿今后，绝望和痛苦也能常伴你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