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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四】 ...

  •   我想看惯了电视剧的大家都会不安吧,在看到剧中的剧情进展得太顺利的时候——是不是马上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呢?我正是带着这样的不安,把薛倩舅妈请进我家来的,事先声明,她的突然造访,并不是我能轻易预料到的。
      “舅妈,喝茶。”
      “啊,不用忙了,我只跟你妈说几句话就走。”
      “那您先吃个苹果吧,我妈去菜市场买菜了,得等一会儿。”
      知道了舅妈的秘密之后,我已经连续两个周末回家住,或许只是因为我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临界点——饱受折磨的她已经疲惫不堪,时刻准备缴械投降,仅仅需要谁从后面推上一把。我愿意做这个在她身后给她鼓励的人,帮助她开始崭新人生。因为她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个亲戚中的长辈这么简单。
      十年前的春天,28岁的舅舅第一次带着这个叫做薛倩的女孩子来到我家,并向我妈妈正式宣布:他要结婚了。然后我,一个十岁的孩子,就瞬间爱上了我的准舅妈。那一年,她25岁。
      似乎闻到了不论恋的气息啊,虽然现在看来,应该只是一个得不到足够母爱关怀的孩子,对一个较为年长的温柔女性的向往而已,称不上什么爱。因为仔细回想,那一次见面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倘若真是要说有什么,只是她的笑容很亲切,听我说话的时候,眼神专注而柔和。仅此而已。
      两个人沉默了大概10分钟以后,我放下手里用来装样子的《论法的精神》,给自己倒了杯水,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舅妈,您知道我爸爸每一次打伤我妈妈之后,他会做什么吗?”
      “啊?”她疑惑地看着我,一直纠结在茶杯上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每一次都会跪下来,给我妈妈认罪。”我看了一眼她听到这话之后,震惊的表情,想想也是,一直都在我舅舅那样的人身边,恐怕怎么也想象不出还有这样没骨气的男人吧,“就算如此,我爸下一次出手的时候,还是不会手软的。”我故意停顿,观察她的脸色;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像是在极力寻找我说这些话的理由。“舅妈,您觉得几乎没做出过任何后悔表示的舅舅,能够做得比我爸爸更好吗?”
      “哎?这个,你妈妈跟你说了吗?我让她不要跟别人说的。总之,大人,大人之间的事你还不懂——”
      我心里暗笑,很好,开始动摇了。“唯独这件事你不能说我不懂,舅妈,”我把手里的茶杯放到一边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从记事起就一直看着我妈挨我爸的打,一直看到他们离婚,而且,他们离婚的过程我也参与了——舅妈,你知道吗?我十岁的时候就帮着我妈写离婚协议书了。”
      诧异的表情从刚才就一直呆滞在她脸上,“怎,怎么可能,你才——”
      “十岁已经不小了,不要小看小孩子,舅妈,尤其是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小孩子。”我略略眯起眼睛,看着她,不动声色但已经足够传达“毋庸置疑”的气势。“我知道您在顾虑什么,但是您真的准备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了吗?”
      她转过头去盯着白花花的墙壁,默不作声。
      “舅妈,您从小就一直听父母的话,和我舅舅结婚也是想要反抗您的父母吧?”
      “谁告诉你的?”舅妈立刻回过头来。
      “我小时候听父母提起过——可是您嫁给我舅舅以后也没有得到自由吧?反而被管得更严了不是吗?”
      “并没有——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我好歹是你舅妈——”
      我苦笑,这十年真是把她点化成个成人世界里的一员,词穷的时候就变得官僚主义。“舅妈,我没有说任何不尊敬您的话,这都是为了您好,我不希望您再像我妈妈那样受苦了”,我痛苦地扶住额头,恰到好处地哽咽道,“虽然表面上从不示弱,但我妈总在在我爸不在家的时候,默默流眼泪。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那时候的表情。”舅妈咬着嘴唇,没有做出反应,也没有打断我,“我知道您和舅舅一开始的感情是很好的,但是有哪对离了婚的夫妻从一开始就是互相仇视的呢?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会后悔,也是必须要做的。只是因为舍不得过去,就甘于忍受一辈子的痛苦,这样的人,有我妈妈一个就足够了。”
      我透过指缝,终于瞥见她眼睛里闪烁出了点点泪光。

      我趁热打铁,把我同学的爸爸——一个小有名气的律师介绍给舅妈。听了他的话,舅妈应该不会再反悔,毕竟人家是专业的。好在最近已经跟我那个同学打过招呼了,才能知道他爸爸刚刚结了一个案子,这两天还算比较闲。
      忙完了这些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刚刚在书桌前坐稳,就听见我妈掏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回来啦,”我一如既往地没有回答,但她对此已经习惯了,依旧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下去,“周日还要加班,私企真是讨厌,工资又低。”
      我妈对我来说,更像一个谜,永远充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矛盾,一边抱怨一边不知悔改地给别人送钱,现在仍然不时地接济自己那个并不需要接济的弟弟。难道说,人注定就是一种喜欢自己折磨自己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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