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情缘》清泉丁冬

30、车裂

　　在囚禁公孙鞅的牢门前，来了一个身型还未长成的狱卒，他默默的走进了牢门，放下了今天的食物，今夜，是公孙大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夜了，所以，这顿饭还不算糟糕，应该能够让这位大人咽下。
　　“小兄弟，你可以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吗？我们说一会儿话，今夜恐怕是我的最后一夜了……”他是笑着说的，可是，眼睛里分明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这个小兄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乖巧的坐在了他的眼前，看着他。在昏暗摇动的光线下，公孙鞅看不清这个小兄弟的脸，只是觉得他黑瘦黑瘦的。
　　“你怎么不说话？”他平淡的问到。看到小兄弟对自己不是点头，就是摇头，他猜想可能他根本就是个哑巴，自嘲的笑了一笑，“看来老天还真是捉弄我公孙鞅，竟然让我在死前也听不到一句安慰的话！难道，我公孙鞅真的是罪大恶极吗？”
　　“小兄弟，也好！既然你身有残疾，那我也不怕你将我的心里话泄露出去！你知道吗？我为了先君孝公能够成就不世的霸业殚精竭虑，甚至置个人的名节于不顾，计骗魏国公子昂，为秦国取得了河西之地，可是，如今，却落得个如此下场！”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悲愤。
　　他的眼神渐渐的狂燥了起来，不安的在这个小天地内走动着，“嬴虔，公孙贾，你们这帮卑鄙小人，竟然暗算本相，你们不得好死！哼！嬴驷小儿，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要置我于死地？！当年要不是本相为你在君上面前力保，你说不定连性命都保不住，哪有今天的一切，怪只怪我当时心软，听不得那个贱人的哭声，以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他像个疯子一样的开始大吵大闹了起来，幸好这大牢也算得是天牢深深，即使在里面喊破了喉咙，外面也听不到什么声响。
　　“难道你到现在也不认为自己作错了么？”这个小兄弟突然说话了，声音婉转动听，只见他伸手用手巾擦干净了脸上的灰尘和一些黑色的脏东西，露出了一张白皙美丽的脸，这哪里是什么小兄弟，分明就是西西夫人嘛！
　　“你……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这下子轮到他惊愕的张大了嘴，伸出手指，颤抖的指着眼前的佳人，脚步带动着身体一步步的远离她，仿佛她是个嗜血的魔鬼一样。
　　“你到现在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该死吗？”西西的声音冷的像冰，脸上好象已经僵硬了，没有任何的表情，“你太狂妄了，狂妄到没有把任何人放在自己的眼里。你不妨仔细的想一想，现在朝中可有一个人愿意为你说话？当年，你说我得罪了太多的人，所以，一旦我有事，大家都只有落井下石的。现在，你自己何尝不是一样，你杀死了太多的人，也得罪了太多的人，现在，你的靠山倒了，那当然一切都变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君上永远都是对的，而且，大秦只能有一个君上，……”
　　“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觊觎过君上的宝座，西西，这你是知道的啊！”他迷茫的看着眼前的西西夫人。
　　西西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唉！就算是吧，那……大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更何况你确实曾经起兵造反，证据确凿。就算你没有造反之事，你也是该死，当你为秦国取得河西之地的时候，你难道没有得意忘形吗？你的眼里可还有君上，可还有众人？所以，无论如何，你都是死的不能再死了。”西西一字一字咬着牙说道，“对了，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就冲你刚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话，也算得上是死有余辜了。”
　　“西西，你站住！大哥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看见西西停下了脚步，他的喉咙里突然蹦出了“对不起”这三个字，“你能来，我很高兴。这么些年你过的还好吧？大哥也没有多照应你……”
　　西西的心猛的一颤，他到底还是自己的公孙大哥，对自己总还是好的，哽咽的说出了“谢谢！”这两个字。黑暗里，寂静了许久，西西终于忍不住了，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大哥，你走吧，我来帮你想办法，……”
　　“不，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我真是该死，我真没想到一向自认为聪明的我会犯下如此多的不可原谅的错误。……如果当初我带你一起离开魏国，也许，今天的我们就不会成为现在的样子。”他的口气里满是悔恨，可是，“怎么只说带我走呢？那姐姐呢？你不要她吗？”西西的脑袋里装满了问号……
　　黑暗中，西西走远了，他还站在那里，没有动。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在一个黑暗的拐角处，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一直冷冷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倾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两只拳头好象随时能够打死人似的……

　　一代秦相公孙鞅行刑的当天，西西没有去看，据说有很多人围观，行刑台上响起了一阵阵的惨嚎，咸阳的天仿佛都因为这一次行刑而改变了颜色。
　　久违了的琴声在甘泉宫的上空响起，丁丁冬冬，连贯的琴声渐渐的，越来越滞涩晦暗，只是偶尔的响起几个残破的音符，听不出是个什么调子。西西的手指终于停在了琴弦上，她呆呆的看着前方，眼神空洞洞的。所有的宫女内侍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静悄悄的站在那里，就连风儿也停步不前，在此驻足。
　　“夫人，”青儿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的宁静，“公孙大人车裂后，行刑官准备验尸的时候，尸体也被围观的人抢去，生啖……”
　　“嘣”的一声，琴弦被生生扯断了，“难道你们的恨竟有这么深？”西西的眼里燃烧着的是愤怒和仇恨的火焰。

　　日复一日的操劳，终于病倒了，终日的咳嗽，身为妻子的自己默默的在一旁端茶送水的伺候着，陪伴他度过生命里的最后时光。那是她的丈夫啊！可是，她从来也没有独占过他，只是承受着他难得的一点宠爱。他走了，撒手人寰，也带走了自己的一切。
　　教她识文断字，认知这个陌生的世界，为了让她不再悲伤，放过了能够置自己于死地的对手；为了秦国，呕心沥血。可是，车裂，死无全尸啊！那是他的大哥啊！虽然他不是自己所爱的，多年来也没有走在一起，可是，自己却得到了他的所有关爱。现在，他走了，留下了一颗依然关爱她的心，陪伴她走过漆黑的道路。
　　向她迈开了稚嫩的小腿，渴望得到她的一抱，时刻在为她担心，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她，却不让任何人发觉，他的存在让她十八年来即使风雨飘摇，依然屹立不倒；可是现在，却要了公孙大哥的命。这是她的儿子啊！只要一想起他的面孔，就感到一阵安心，这是她来到秦国，上天赐给她的第一个亲人，是她的至宝，是她安身立命的护身符，是她的王牌，为了他，她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亦无怨无悔，只为了那一声脆生生的“母亲”。但是，现在，他却是西西最害怕见到的一个人了。

　　抬头看天，西西的目光依然明丽。
　　她平静的起身，拒绝了所有人的跟从，独自走进了寝宫，关上了门。“不——”一声凄厉的叫声突然响起，西西用这尖利的叫声拼命的发泄着内心的痛苦，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电影电视里的那些皇后和太后为什么那么爱称呼自己为“哀家”。
　　“‘哀家’真是一个不错的称呼啊！应情又应景！”她时而失声痛哭，时而放声大笑。所有的人都毛骨悚然的站在外面，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去，只是站在那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任由她疯子一样的发泄完。

　　夜幕降临了，西西面色平静的走了出来，看着天上的皎洁明月默默下拜，同时在心里祈祷着：“公孙大哥，也许，今生今世，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是，无论你的灵魂现在身在何处，我相信，你现在一定和我一样看着天上的月亮，只有它，可以传递我的心声，也许，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应该是我，都是我害了你。”

　　随着公孙鞅的死去，旧贵族们复辟了，部分新法被君上废除。大家载歌载舞，举杯相庆。
　　可是，他们中却有一个人始终没有开怀的一笑，他就是下令处死公孙鞅的君上，他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饮下杯中的烈酒，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身后倒酒的两名宫女胆战心惊的在一旁服侍着，惟恐因服侍不周而遭致杀身之祸。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寡人终于除掉了多年来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寡人现在却只有惆怅与失意，没有一点欢欣，难道，寡人真的错了吗？”他举杯对着天上的明月，无言的向天上的明月倾吐着自己的心声，“不，寡人没错，他是该死的。这是父亲临终前的遗命，父亲一直看着黄鸟，不正是告诉自己如果公孙鞅不服从自己，那么就……”
　　“笑吧，乐吧！寡人倒要看看你们乐到什么时候？！”杯子捏在他的手里，应声而碎，他的脸上泛起阵阵铁青。睁开迷离的双眼，随手的拉过身边的一名正在倒酒的宫女，立刻粗暴的吻了起来……大殿上衣衫飞舞，没有反抗，只有身体的驯服，然而，眼泪却从她的眼里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