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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春残何事苦思乡(下) ...

  •   第一百四十八章春残何事苦思乡(下)
      大红色的嫁衣在青金石地板上层层铺开,风动处,仿佛吹皱的一池春水,映衬着她脚下的青金石地板,宛如一道绚丽的伤痕般,凄丽却又唯美。偌大的宫殿中除了静立相对的两人再无他人。谢鹔鹴看着眼前一身杏白的女子,偏了偏头,像是不忍再看她一般,漠然地说道,“林谖已经死了。”她顿了顿,复又说道,“你知道了吧。”声音轻轻的,掉落在脚下的青金石地板上,却有着金石一般的脆裂之声。苏雪静勾着的脖子微微抬了抬,默然了片刻,方才道,“已经知道了。”谢鹔鹴转过头来看她,既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其他人,目光总归带了几分空茫在里面,“你,没有去看她么?”回答她的是又是片刻的默然,苏雪静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没有。”她抬起头来,春日夕阳的余辉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昏黄的光影,温暖中又带着几分日薄西山时才有的酸涩和苍凉,“当日她要杀我,在我身上用毒,将我投进大牢时,我就已经与她割袍断意,发下毒誓,说是此生与她再无瓜葛,既然如此,她是死是活,与我也没什么干系了。”谢鹔鹴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几分难以明了的深意,却又让人说不上来究竟蕴藏着的是什么,却也仅仅只有这一眼,看完这一眼过后她便转过了头,将话锋一转,说道,“这是你亲眼见证着的第二次封后大典了吧?”说起这件事情,一向冷漠的苏雪静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淡淡的微笑,对谢鹔鹴说道,“是啊......”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谢鹔鹴打断了,“所以啊,”她的声音听上去更像是叹息一般,“旦夕祸福,朝云暮雨,是这样的说不清。”她低下头来,夕阳用尽身上最后的一丝光芒透过窗棂给站在窗前的谢鹔鹴脸上留下了一层阴影,像是从来没有从黑暗当中走出来过一般,又或者,曾经走出来,如今她又堕入了阴暗。“她当初凤袍加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后来的那一天呢?”她在这样的日子里以已死的太后林氏自比,甚为不详,苏雪静想要出言制止她,刚刚张嘴,却见对面的女子已经抬起头来,对她嫣然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此刻的谢鹔鹴仿佛是站在了冥河的对岸,悠悠观望对面的人世,而她身上的那身大红色的嫁衣,又将她化作了站在冥河处迎风飘摇的彼岸花。曼珠沙华,这一生都只是一场幻象。不仅对她自己,对旁人而言也是如此。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她就赶紧强迫自己将这个念头赶了出来,刚才还在想谢鹔鹴的话不吉利,如今她却又出现了这样的想法......正这样想着,对面的谢鹔鹴已经含笑说道,“那明天,就有劳苏姑姑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执了一根银针,将眼前的灯芯拨得更亮一点儿,嘉树将手中的书页翻了一页,明天便是他的登基大典和谢鹔鹴的册封典礼,按理来说今晚上夫妻两个是不能呆在一起的,索性皇帝的寝宫已经打扫出来了,嘉树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所以昨天便搬了过来。夜风拂过,将他垂在肩上的青丝微微吹起,一阵幽香飘来,那样安恬美好,是他最熟悉的气息。他循着香气的来源看去,却见窗前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站了一个人,红衣雪肤,乌发如檀,含情凝睇,更见姿容绝世。他忍不住微微弯了弯唇,放下手中的书卷从书桌旁站起身来,朝那人走去,温言道,“怎么过来了?”夜风将那人的一身红衣吹起,衣袂漂浮之处,与他身上的那身白衣交缠在了一起,仿佛这一生都难以写尽的情愫。谢鹔鹴偏了偏头,含笑看着他,说道,“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退了两步,张开双臂在嘉树面前转了几个圈儿,凭栏处,绝世女子身上衣裙翻飞,仿佛即将乘风而去的九天仙女,清丽动人,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娇媚。身上巨大的裙子在她的舞动之下划出一道一道的圆弧,上面匠人们精心设计刺绣的暗花在月华之下显出一种别样的尊贵和妩媚。她停下来,脚下的裙摆却还在漾漾而动,她偏了偏头,耳畔的青丝垂了下来,被风微微吹动,像是要将身旁的心上人缠绕,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她笑了笑,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娇憨,“好不好看?”嘉树含笑看着她,琉璃般的瞳仁中光华流转,那一刻,仿佛天下之间所有的月华都倾注在了他的双眸之中,冷月波心荡,无声凝睇,却是世间最深沉的目光。他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个甘甜仿佛雨露般的微笑,“你穿,自然是好看的。”他顿了顿,方才问道,“为什么这么等不及?明天穿给我看,不是更好吗?”他的眼中流光溢彩,更深处,却如同一口枯井一样毫无生机,偏偏就是让人看不透半分。
      一抹笑容爬上谢鹔鹴的眼角眉梢,笑得她的脸上全是甜蜜,以往的清冷高华此刻全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标准的新嫁娘的娇羞动人。只见她微微勾头,白玉般的下巴在月光之下显得更加白皙柔滑,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轻轻握住,此刻再也不放开。她修长白皙的脖子在夜风中弯出一个犹如娟娟新月般的弧度,与此刻天上那轮被云幕半遮半掩的瘦月交相辉映,让人一时之间竟分不出所以。夜风萧骚,吹动她垂在肩上的青丝,拂过眼角,将她平日里那双尽显威严的眼睛吹出一种别样的柔媚,只听女子清渺的声音被夜风缓缓送进耳中,如泣如诉,却是难以言说的动人心弦,“明天穿,就是他们一起看啦,我才不要呢。”说话任性得仿佛她依然还是当初谢家将军府中受尽家人宠爱的小小少女,大概是觉得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好,她摇了摇头,像是加重了语气一般,又说道,“我只穿给你一个人看。”顿了顿,又重复道,“只有你一个人。”嘉树眼中出现了一层更深的色彩,隐隐之间仿佛天青一般,却没有那么清澈,那双从来不染尘埃的眼睛变得是那样的让人看不透,仿佛是将整片整片的夜全都收进了他的眼中,除了一片片浓墨重彩的黑色,再也让人看不见其他的颜色。他将自己的身体靠在窗前,看着外面廊上迎风独立的女子,柔声道,“那明天我就让他们所有人全都将头低下去,不准看你。”他说的是玩笑话,又更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谢鹔鹴明明知道,偏偏就是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唇角,她没有再将话接下去,反而是朝嘉树走了过来,伸出双臂挽住他修长的脖子,将自己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她侧着头,看着嘉树垂在肩上的青丝,却让人看不见她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像一只温柔的手一样,轻轻拂过他的全身。只听她在自己耳边低声呢喃,“嘉树,临都成婚的时候我曾经跟你说过,你娶了我,从此以后,哪怕黄泉碧落,我总是跟着你的。”嘉树轻轻点头,修长的脖子微微勾下来,谢鹔鹴却早已经准备好,轻轻张口将他脖子上的喉结含住,伸出口中的绵软小舌在他的喉结上添了一口。添完还不罢休,又轻轻地噬了一口。嘉树十分受用,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偏头看着靠在他身侧的女子,含笑问道,“谁教你的?”他身后烛火幽幽,旖旎动人,身边女子身上似乎还焚了香,不同于往日的清甜,娇媚中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谢鹔鹴一身红衣在廊上层层铺开,如同一朵盛放的海棠花,此刻哪怕她身着天下最尊贵的凤袍也没有半点儿高华,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妩媚动人。天上的月光和殿内的烛火交织在一起,照在她的脸上,往日里白皙到透明的双颊此刻已经铺开了两道深深的胭脂色,既是因为身上的红衣衬托,也是因为她自幼生长在贵族门阀之中,纵然谢澜楚和其他家长不一样,但身为女子,终究还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她像是害羞一般将脸朝着嘉树的肩上偏了偏,闷声说道,“宫里的嬷嬷,刚刚教的。”嘉树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宗室男女娶嫁,都有专门的教养嬷嬷来告诉一些关于夫妻之间房中的一些事情。他和谢鹔鹴早就是夫妻,为了不违旧例,便没有将这一节取消,没想到,怀中的人老老实实地学完了,还专门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了这里来找自己实验。他的眼睛里染上点点凄凉,却又带着几分愉悦,交织在一起,让人说不出的心动,不由自主地将怀中的人紧了紧,勉强将声音恢复回往常那般,轻轻张口,将她那枚小巧宛如白玉雕成的耳垂含在唇中,轻轻吮吸,口中却说道,“那就让我看看,你学的究竟怎么样了。”说着,双臂一用力,将怀中的谢鹔鹴从窗外抱了进来。
      夜风吹进来,也吹不散此刻宫殿之中浓浓的旖旎春意。嘉树将谢鹔鹴抱起,低下头来吻上她娇艳宛如鲜花盛放的双唇,那般郑重,那样珍惜,仿佛用尽这一生的时光都不能让她有半分的损伤。他抱着谢鹔鹴走到床榻之前,将她轻轻放在上面,那女子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臂枕在头下,含笑看着他。一生中最美的景色恐怕也不过如此,她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他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他们有是这世上唯一一对可以站在一起并肩看天下风起云涌、潮起潮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夫妻,除了他,这样的美好,这世上再无人可以拥有。殿中烛火摇曳,景色绮丽,嘉树手上一翻,身上的白袍便如云朵一般朝身后退去,劲风所向,殿中本来开着的窗子全都关了上去。这样的景色,只有他一人可以享用,其他人,就算是窗外那轮贼眉鼠眼的月亮,都不可以。
      他轻轻覆上来,红色的衣衫在他的手中突然化作一道云霞,渐渐远去,余下的,只有此刻躺在那里含笑看着他的女子。他低下头,吻过她广纳山川湖海的双眸,吻过她琼脂般的鼻梁,吻过她天下鲜花化成的双唇,再吻过她天鹅一般优雅的脖子。他坏心地将谢鹔鹴刚才给予他的还给她,果不其然,身下的女子立刻发出一声闷哼,像是愉悦,又像是痛苦,她本来放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伸出来抱住上面的男子,于是他们之间,本来还有一丝的空隙可以让风穿过,此刻,连那一丝的缝隙都不再有了。
      他带着她一起到世间的最高峰,又带着她一起化成海水,被风浪一浪一浪地卷起,一浪一浪地起伏,他带着她看尽世间美景,从此之后,再无可以眷恋的人事,除了此刻身上的男子......
      谢鹔鹴闭上眼睛,脸上出现痛苦与欢愉相交织的神情,一颗豆大的眼珠滚落下来,掉在了枕头上,立刻就打湿了一片。她闭着眼睛,所以并没有看到此刻她的爱人在她掉下眼泪的同时,抬起头,看着她的面容,神情清冷却又带着几分挣扎的情欲,心痛与辛酸竞相交杂。
      下半夜的时候,谢鹔鹴是被耳畔荜拨的灯花声弄醒的。身侧的那人早就已经睡了过去,尽管是春夜了,天气算不上冷,但也绝对称不上暖,尤其是嘉树的寝宫中一向不喜欢放火盆和火龙,所以也就更称不上温暖了。可是身边那已经熟睡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得太熟还是因为太累了,锦被只盖到了腰间,上面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纹理分明,温润细腻,上面还带着浅浅的树木的馨香。谢鹔鹴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臂从自己腰上抬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她焚的香中既有催情的左右又有安神的作用,哪怕嘉树内力深厚,所以也不用担心他此刻会醒过来。不醒过来,那才好呢,才好让她好好地看看他,一点一点地看着他,将他全身都看个透,她害怕,除了今晚,从今往后,再无机会了。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度过那张好看得几乎可以让天地失色的容颜,曾经京城中就有传言,女子最好看的当属谢家二小姐,男子最好看的,还要算远在齐地的齐王嘉树。只是因为他不常在京城,所以并没有让许多人注意到,加上,他以前又是“傻子”,旁人就是觉得一个傻子再好看,除了遗憾他浪费了那张皮囊,便再也没有其他。他这个人,果真是太聪明了,聪明到可以将全天下的人握在手心,耍了个透透彻彻。谁也不会想到,那个连亲身母亲死在自己面前都没有半分动容的傻子王爷会成为现在的天下之主,更没有人会想到他的智谋深算。谢鹔鹴嘴角露出一个酸涩的笑容,突然想起当初她第一次在齐王府的宴会上见到他,被他拉着袖子强行地将脸上的面具拿了下来,那个时候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其实这个人长了一张无辜的脸,其实有的时候还是很无良的。
      他知道自己是被休弃的过后,将她的手轻轻执起来,放在自己手中,细细打量,那般珍而重之的样子,好像她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往日里也不是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是护国大将军的二女儿,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女孩子,除了身后诱人的势力,她还有一张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的容颜。他们看她,多半都是在透过她这个人,看上她身后的其他:家世,容貌......可是她遇见他的时候,她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谢鹔鹴,她叫连城,是齐王府中的一个卑贱的奴婢,就是往日里最让人心颤的容颜也变成了血纹纵横的狰狞面容,再也没有人愿意那样珍而重之地看她一眼。可是他却做了,而且做得那样的细致,让她完全感觉不到有丝毫的怜悯,只有铺天盖地而来的珍视和伤心。他是在真的为自己伤心,伤心她为什么会看走眼,所托非人,最后竟惹得身残被逐的下场。那么久,她一个人经行那么久,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人这样地对她,对她这样珍视,只要他,只是那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和那样不经意间的眼神,就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她曾经觉得有些后悔爱上了他,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如果她的人生错过了嘉树,才是最大的后悔。
      床边的小几上面的更漏点点滴滴,说不出的凄清。她抬起头,看了窗外一眼,已经渐现天青色了,是该走了,要是再不走,她恐怕这一生都不愿意再离开了。转过头,最后一次看了身侧的嘉树一眼,谢鹔鹴掀开被子,随手拿了件衣服披在了身上,又弯下腰,将被放在地上的嫁衣捡了起来,团起来,抱在了胸前,然后,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她之前躺着的那张床上,她一离开,嘉树便睁开了眼睛,眼神清透,根本就不像是沉睡初醒时的样子。他眼睛里清亮一片,将头顶明黄色的丝绦深深地映进自己的双眸之中,瞳仁深处,藏匿了一夜的凄凉,终于忍不住,泄露出了那么一丝丝。

      今日便是嘉树的登基大典和谢鹔鹴的册封大典,很早就要起来准备一切事宜,宫里上下早就忙得一片人仰马翻,纵然时间短,但是却半点儿马虎不得。苏雪静作为谢鹔鹴身边的姑姑,一大早便起来了,等到她觉得时间差不过了,该叫谢鹔鹴起床梳妆的时候,先是在外面叫了许多声都没人应,后来她干脆推门进去,才发现凤冠霞帔正好好地放在梳妆台上,半分的没有动。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微移脚步,将身后捧着托盘的宫女嬷嬷们的视线全部遮住,不让她们看清楚殿内的情况,手将门一关,就将那些宫女们关在了外面。
      偌大的宫殿中空无一人,苏雪静心越发地往下沉去,她移动着脚步朝屏风后面走去,一边走一边试探地喊道,“娘娘,娘娘?是时候起床梳妆了。”正要走到屏风处的时候,里面突然闪出来了一个白影,却是一身素缟的谢鹔鹴。满头青丝只用了一根白玉簪挽了一半,剩下的一般任由它们披散开来,再也不管。腰间只用了一根白色的丝绦系住,再没有什么装饰,只剩下那丝绦的两端上面垂下的穗子跟着她走路的动作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晃荡着,仿佛春风里随风摇摆的柳条儿一般柔嫩多姿。她衣衫宽大,又不像是贴身的中衣,苏雪静见她走了出来,迎上去对她说道,“娘娘,你来啦。”谢鹔鹴含笑朝她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是时候梳妆了吧。”苏雪静点了点头,却又听那人含笑说道,“那就有劳苏姑姑了。”她言笑晏晏,样子平常和往常任何时候都是一样的。苏雪静将心中那丝没有来由的不安强自按压下去,转过身去正要对守在外面的宫女传话,却不防后背传来一阵劲风,她心里暗叫不好,身子正要平平滑开,那人像是早就知道了她的后招,根本就不给她施展的时间,手指急如闪电,如琵琶乱点,连点她身后的三处大穴,将她封得死死的。
      身侧白影飘渺,却是谢鹔鹴踱步上前,走到她身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袖中劲气逼人,一阵清风拂过,却是屏风后面的那扇窗户开了。谢鹔鹴再也不看她,慢慢地朝那窗户走去,一个翻身,人已经消失在了窗户后面。而殿中被点了几处大穴的苏雪静,终于明白过来,她刚才看见谢鹔鹴时究竟有什么不对了:她身上的那身衣衫,分明就是一身丧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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