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魇》乔玄

36、同一张脸

　　我从来不知道，我也能这么勇敢。
　　完全没有一点儿的胜算，只是下意识地阻拦。很可能会死，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不差我一个。
　　有得时候，当一个人放弃一切希望时，会莫名其妙的生出许多的勇气来。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刷地拔出匕首，上前抵住蝶妖的咽喉道：“不准动，再动我杀了你！”
　　蝶妖轻笑，眼里满是嘲讽：“你杀不了我。”
　　我没有理会他，伸手要去扯开他的面罩。
　　“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不然你一定会后悔。”蝶妖冷声道。
　　“很可惜。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后悔是什么了。我失去了太多，我不在乎。”我说着伸手扯下蝶妖的面罩。
　　那一瞬间，心脏像是被击穿。只觉得一声很大的轰响，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手指在颤抖，最终没了力气，踉跄地后退几步。穆泽冲上来扶着我道：“姐，你怎么样？”
　　我推开穆泽，不敢相信地看着蝶妖。
　　蝶妖，这就是蝶妖么？
　　为什么生了一副和南凌均一模一样的面孔？
　　为什么我之前就没有认出来呢。是因为他死在我的面前么？所以我才没有仔细的去看，也从来没有想过。
　　“你究竟是谁？”我怔怔地问。
　　“装作不认识我么？沈菱。我是南凌均。”他顿了顿，“也叫蝶妖。现在，你后悔了么？”
　　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似乎声音都不在是我自己的：“是啊，后悔了。后悔我为他流太多的眼泪，真是浪费。”
　　我看见那对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但一闪而逝，快得让我觉得那只是我一瞬间的错觉。
　　“这场游戏很好玩么？”我看着他轻声道，“自己去找自己，顺便杀了这么多的人。连自己的兄弟都不放过。”
　　南凌均看着我，嘴角依然带着笑，但是眼神已经变得冰冷。
　　“我从来没有恨过别人。可是现在，我真得很恨你。”眼泪泛出来，我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我从来没觉得你会是这样的人。虽然我很怕传闻中的蝶妖，但是在最初七爷找到我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期待。我期待蝶妖是我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不过我现在知道那肯定不是。只是一样都有红色的头发和眼睛而已。”
　　南凌均依旧没有动，淡淡地看着我。
　　“你知道么？他可以不用来的。”我看着躺在地上的楚梓七，轻声道，“可是他说，他不会让你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这个岛上。不然他会内疚一辈子。他说，你可以为了给他警示而死，那他也可以冒着死亡的危险接你回家。”我顿了顿，回过头看着南凌均道，“现在他真的死了。可是，却死得毫无价值。”
　　南凌均的视线落在楚梓七身上，而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真傻。他以为你是他的好兄弟，他生死相交的好兄弟。”我笑笑，眼泪却掉下来，“我也很傻，我以为你是个好人。以为南凌均是个好人……”我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我傻到以为你会是真的喜欢我……”
　　南凌均看着我，盯着我的眼睛。
　　我强迫自己不移开视线，盯着南凌均的眼睛。
　　南凌均吐了口气，忽然开口道：“好吧。既然你这么恨我。我给你个机会如何？”
　　我有些诧异，问道：“什么机会？”
　　南凌均笑了，目光有些闪烁：“给你个机会。杀了我。”
　　我抿了抿唇，轻声道：“你知道我杀不了你的。”
　　“我不还手，也不用法力，更不会躲开。怎么样？”南凌均轻笑，看着我，目光就如同昨夜妖术中的南凌均一样的柔和。
　　我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楚梓七，他的手依旧捂着胸口，血浸染了前襟。
　　我慢慢地将匕首指向南凌均，南凌均却依旧笑着看我。
　　我双手握着匕首，猛地刺入南凌均的胸口。但是刺进一半，我却再也下不了手。
　　再往前一点儿我就能刺穿他的心脏。只要一点儿……
　　为什么我的手动不了。就好像全身的力量都在抗拒，不听大脑的指挥。
　　有血滴落在手背，灼烧一般的感觉。
　　我仰头，看见南凌均的口中漾出鲜血。正一滴一滴地打在我的手背上。
　　南凌均看着我，目光柔和极了，他说：“沈菱。我骗了你，也骗了梓七，我害死了很多人。只要半寸，只要半寸你就可以杀了我，替梓七报仇。”
　　我的眼睛甚至不敢去看他，手也渐渐失了力气。我缓缓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不杀了我？”南凌均轻声道。
　　“为什么要逼一个女人杀了你。”一个声音蓦然响起。我心中一惊，却看见原本应该死去的楚梓七坐了起来。他撕了衣袍的一角裹住右手，冷冷地看着南凌均。我忽然间明白，原来楚梓七是用手握住恬嫣的剑，从而造成刺穿胸口的错觉。
　　楚梓七笑的很讽刺：“凌均，原来你就是蝶妖。和我兄弟六年，助我坐稳江湖的凌均。”
　　南凌均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笑得更深了。南凌均伸手握住刺入一半的匕首，猛地拔出来。鲜血淋溅而出，溅在我的衣袍上，点点猩红，如红梅一般绽放。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楚梓七沉声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骗我。他们同我说的时候我也没有相信过。我只是试试，但是没有想到，这一试竟然就让我碰到了。”
　　南凌均略略点点头，瞥了眼站在旁边的穆泽他们道：“是他们几个吧？这几个孩子的确是有用之才。我倒是很喜欢他们。”
　　“凌均。”楚梓七吐了口气道，“我们从来没有好好的比试过武功。”
　　“是啊。”南凌均轻笑，“不过我不想和你比试。”
　　“为什么？”楚梓七的眼神变了变，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因为只要我动手了，你一定会死在我的手里。”南凌均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我可以杀了这世间的所有人，但是有两个人我不会动。”
　　“你让恬嫣杀人，还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脸红么？”楚梓七看着恬嫣。恬嫣这会儿正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一切，似乎才从她的噩梦中惊醒。
　　“你错了。另个人不是恬嫣，恬嫣不过是个傀儡。”南凌均轻声道，转而睁开眼睛看着我，目光柔似水，“是她。”
　　我有些错愕，先是不敢相信。可心中却莫名地涌起一股感动。但下一秒又觉得很讽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不忍杀我？不会动我？那以前为什么三番五次的派恬嫣来杀我？
　　南凌均又闭上了眼睛，他的发和衣服瞬间变换。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变成那个熟悉的南凌均，黑发，黑眸，黑衣。
　　“梓七。”南凌均笑着看楚梓七道，“我在想，如果我让你杀了我，你能不能下得了手呢。”
　　楚梓七蹙眉，死死地盯着南凌均，却不回答。
　　南凌均看了看我，走过来，伸手轻轻地抚过我的脸。他看着我，眼神很真诚：“沈菱。其实你应该恨我，因为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杀死你。”
　　我偏头，想要躲开他的手。但是南凌均却双手捧起我的脸看着我道：“派去追杀你的杀手，你或许现在应该猜到了。后来我曾经试图在你的姜汤里下毒，但是我却没想到你讨厌姜汤的味道。”南凌均扬起嘴角，“再后来你同我一起来这岛上，我故意死在你的面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预谋好的。”
　　南凌均每说一句话，我就觉得心脏痛一分。等他说完的时候，是痛彻心扉。
　　我以为他为了我而死，为了楚梓七而死。可是他却告诉我这是阴谋。
　　就连以前对我好的事情，原来都是计谋的一部分。我竟然就这么傻乎乎的上当，以为他或许会爱我……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然后你前天再派恬嫣去杀我。”
　　南凌均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他冷声道：“恬嫣，这是怎么回事？”
　　恬嫣支支唔唔地不敢看他，最终低声道：“我……我以为她死了，七哥……七哥就不会上岛来。”
　　南凌均放开我，转身向恬嫣走去。
　　楚梓七几乎是冲过去，护住恬嫣道：“凌均，你别忘了恬嫣平日里是怎么照顾你的！”
　　南凌均冷笑：“她是我的傀儡，照顾我自然是应该的。”
　　“江湖上传闻你还真是贴切啊。”楚梓七淡淡地看着南凌均，“外看温文尔雅，实则冷漠如冰，残忍如虎狼。”
　　南凌均哼了一声：“我觉得还不够。我想你现在一定又生出许多新的想法来，不如随便给我加两条？”
　　“好啊。”楚梓七冷声道，“那就毫无人性，背信弃义如何？”
　　南凌均竟抚掌道：“好！说的真不错。你觉得这种人会是什么下场呢？”
　　“死。”楚梓七吐出一个死字，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匕首。
　　“死。这个下场倒是不错的。”南凌均笑了笑摇摇头道，“可惜我不能死在你的手上。”
　　“你觉得我不配杀你？”楚梓七冷声道。
　　“不是不配。是不能。”南凌均忽然出手，拍在恬嫣的肩上。恬嫣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楚梓七刹那间出手，一掌击在南凌均的胸口，正中方才的刀伤。南凌均看上去似乎毫无防备，直接被击飞出去。
　　糟糕！后方是断崖！
　　我来不及多想，提气轻身，一把抓住南凌均的手。但是还是被他下坠的重力带了出去。
　　“姐！”穆泽惊呼，冲过来拉住我，我在断崖边缘停住。
　　“南公子！别松手！”我死死地拉住南凌均，生怕他放手。
　　南凌均仰头看着我，笑了笑：“沈菱，别救我。像我这种人，本来就该死的。”
　　“不！”我眼泪又开始不听话的掉下来，“你别死……”
　　“傻丫头。我是蝶妖啊。蝶妖是妖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南凌均的手奋力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掰开我的手指。
　　“我不管你是蝶妖还是南凌均！”我慌了，近乎哀求地抓着他，“我只要你活下去，你若死了我便跟着你跳下去！”
　　南凌均却不语，他的左手一根一根地将我紧握着他的手指掰动。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南凌均掰开最后一根手指，然后坠了下去。
　　我听见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傻丫头，你不会的。”
　　南凌均的身形犹如一只陨了的蝶，向断崖下坠去。我无力地伸着手，徒劳地抓着空气。
　　穆泽一把将我过去，抱在怀里道：“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还说要跳崖，你还让不让我安生了？”
　　“我没事。你放开我吧。”我推开穆泽，勉强地笑笑，“穆泽，记得我曾经说过一句话么？”
　　穆泽有些不解地看着我：“什么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说过，我不会骗你。而我，也不会骗他。”
　　我说完，纵身跳下悬崖。
　　穆泽惊恐地伸手抓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仰面向上，看着穆泽的脸离我越来越远。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忽然间，一股力量托住了我，阻止了我下降的趋势。
　　接着我落入一个怀抱。
　　睁开眼睛对上一对暗红色的眸子，不再是淡漠，而是温柔如水。蝶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他抱着我缓慢地往下面降。
　　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把抱住蝶妖的脖子眼泪就止不住地飙了出来：“太好了！你没死！”
　　“幸好我不是半道上去了别处。不然你就摔死了。”蝶妖笑道。
　　“那也是你害的！”我哽咽道，将脑袋埋进蝶妖的颈项间，痛哭。
　　“沈菱。”蝶妖轻声道，“别哭了好不好？”
　　“不要。”我抽噎道。
　　“你眼泪鼻涕要蹭我衣服上你给我洗么？”
　　我停了片刻，瞪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蝶妖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