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的痕迹(清穿)》活色升香

25、百灵

　　我喜欢醒来的时候看见窗外阳光灿烂，不管前夜是曾经暴风骤雨还是曾经皓月繁星，清晨清新的阳光都会让人觉得一整天都会很鲜活。我清点刚进的茶叶，素云清洗茶具，小叶子将茶杯一只只擦干，小卫照例一早出门，下午开工前才会回来。

　　一只灰喜鹊在河边的柳树上喳喳的叫。阳光照在河面的冰上又被反射起来，明晃晃的。

　　“也不知道河面上能不能溜冰？”我小声嘀咕。
　　“能啊，冰很结实。”素云擦着手站在我身后。

　　没有冰鞋，苏云倒是很聪明，找了几双我们穿旧了的鞋子用猪油擦了鞋底。我终于彻底明白什么叫脚底下抹猪油——开溜。

　　我技术不好，开始的时候只能在河边小步滑行，时不时还要柳树大哥充当一下临时拐杖。素云的溜冰水平真让我大跌眼镜，她像燕子一样轻盈流畅地在冰面上翩然起舞，衣决飘飘。更没想到的是大燕子后边还跟着只灵巧的小燕子，母女俩忽左忽右，忽快忽慢，旋转飞扬。

　　“孃孃，快过来啊。”小叶子在河中心朝我招手。

　　“来了来了。”豁出去了，大不了摔几跤，以前也不是没摔过，那溜冰场里人比现在多多了，谁要笑话，随便吧。素云母女的速度慢下来，优哉游哉地滑，我向着轻轻飞舞的她们蹒跚而去。

　　“哈哈哈哈……”我正在溜往河中心的征途上左摇右晃，背后突然爆发一阵响亮的笑声。我回头，果然是小卫。我眼里的小飞刀还没来及发出去，就被他身后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啊——”我的惊讶变成惊叫，背下传来的冰凉和阵阵麻痛让我这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姿势在和坚实冰面亲密接触。

　　“小涵！”
　　“孃孃！”
　　睁开眼时，素云母女正努力将我扶起，只是我的鞋子太滑，根本站不起来。

　　“让我来吧。”有一个雄厚的声音在我们上方响起。
　　“四阿哥吉祥。”素云拉着小叶子跪下。
　　“起来吧。”他声音还没有落，我的身体便完全离开了冰面。我在他怀里，突然很紧张，动也不敢动。他看着我的脸，眼睛里尽是似笑非笑的无奈。

　　双脚落地后，偷偷松了一口气。
　　“皇上吉祥、四阿哥吉祥、十三阿哥吉祥。”碰上这些大人物，即使受了伤也要忍痛下柜，“素云，快……”我想下拉素云一起跪下，却发现她并不在身后。转身，她正呆呆的站在河中心，叶子一脸困惑的看着她。

　　“素云，快过来啊。”我喊她。她彷徨地上岸，一脸惊慌失措。

　　“奴婢苏云，叩见皇上，四阿哥，十三阿哥。”
　　素云拉着小叶子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苏云，你是苏云？”康熙脸上满是惊诧，“你们抬起头了。”
　　素云迟疑了片刻，抬起头来。小叶子不知所措地看看自己的娘，又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帮人。

　　“你真是苏云！”康熙轻声叹道，“那这个小女孩儿是……”

　　“奴婢欺君之罪，罪该万死……”素云低低地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她声音颤抖的很厉害。

　　康熙俯下身去，看着有点恐慌的小叶子，细细地端详，眼睛里慢慢泛起一种慈爱的光。我突然明白，原来素云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早年丧夫的寡道女子，她和康熙，或者康熙背后那个宫廷有着我完全不知的纠葛。难怪以前总会蓦然间感觉小叶子的眼眉之间跟几个阿哥有几分相似，原来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

　　“皇阿玛，外边风大，有什么事我们进茶楼说吧。”四阿哥说着朝我看了一眼。
　　“好。”康熙转身走进茶楼。我赶紧扶起跪在地上的素云，跟在最后进了茶楼，这才发现小卫一只胳膊被吊了起来，挂在脖子上。

　　进了二楼风景最好的一间茶室，康熙坐定，四阿哥和十三站在他两旁，我和素云沏好了茶端给他。康熙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云香！这是当年朕最喜欢的茶，只有坤宁宫才泡得出这个味道，快十年没喝到了，不想却在这里，哎——”康熙长叹一声，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当年坤宁宫一场大火，几个丫头都没了，但善后的太监说里边没有你，可是在宫里找了个遍也没找着，便说有个烧得厉害的没法辨认，兴许就是。没想到你居然出宫了。”

　　素云扑通跪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奴婢私自逃出宫，罪该万死，请皇上治罪。”

　　“那场火来的蹊跷，你可还记得当年是怎么回事？”康熙问。

　　“奴婢斗胆，恳请皇上不要再追问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十年，宫里的人应该也已经忘记了，皇上何必再因此伤神。”素云的泪止不住地流淌。

　　“那你可知道玉锦出宫后去了哪里？”

　　“玉锦姑姑根本就没来及走，拿着放行牌出去的是奴婢。玉锦姑姑本打算第二天就走，奴婢们几个平日里相交甚好，于是头天晚上给她送行，都喝了些酒，没想到，夜里火就烧起来了。奴婢因为，因为……，所以没敢多喝，被热醒时火已经烧到门窗外边。奴婢拼命喊她们，拍打她们，可是都没有用，后来玉锦姑姑醒了，她说了一句‘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她把放行牌给奴婢，让奴婢赶紧走，离开这个火海，离开那个皇宫……”

　　“玉锦……”康熙低低地沉吟，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突然打了个冷颤，抬眼时却发现四阿哥正看着我。

　　“皇阿玛，素云说得对，陈年旧事再重新提起只会徒伤心神。当年死的几个丫头都厚恤了家属，也是皇阿玛皇恩浩荡了。”十三劝慰康熙。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低声说：“不提了，不提了。”他又转头对我说，“丫头，日子过得怎么样？没想到小卫所说的老板竟是你。”

　　“多谢皇上关心，民女一切都好，在这开了这一爿小茶楼，吃穿用度是不愁得。”

　　“你还叫我皇上？”他深切地看着我。

　　“皇，皇阿玛。”我试着叫出口来，他笑了。

　　他又朝小叶子招招手：“到这边来。”小叶子不知所措地躲到素云身后。素云拉着她一起跪在康熙面前。

　　“朕会补偿你们母女的。”康熙看着她们，无限怜爱。

　　“对了。朕把你们家小卫送回来了。”他脸上突然明朗起来，大家的目光转而又汇集到小卫身上，“这孩子不错，将来定成大器。”

　　啊？我惊讶，不是我怀疑他的眼光，这孩子，这孩子调皮捣乱是有一套，还真没看出会成什么大器。

　　小卫见大家都看着他很是不好意思，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傻笑起来。

　　“皇阿玛，时候不早，朝中还有一班大臣等皇上回去商议春后整治黄河的事情。”四阿哥躬身道。

　　“好。咱们回宫，朕这次出行收获颇丰啊。”

　　他临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们，我想，我们和那个宫廷可能又要搅在一起了。

　　看他们走远，素云赶紧去看小卫的伤势，即无奈又心疼。
　　“小卫，老实交待，又去哪闯祸了？”我手里晃着根木棍站在小卫面前。
　　“冤枉啊，我这次可真是见义勇为。”小卫往后躲了一下。
　　“你冤枉，你说说，你这半年给我惹了多少事？去偷人家柿子被狗追得丢了鞋子，上树掏鸟窝挂破了衣服，跟人抢东西打破人家脑袋，还有，小小年纪居然在赌场出老千。这次你更长本事了，把皇帝老子都招来了啊？”
　　我步步逼近，他步步后退。
　　“姐姐……姑姑……大娘……我……我这次真……没干坏事，我只是……帮他们把……把钱袋子抢回来了。”
　　“哦？真的？”我知道小卫并不是坏孩子，被狗追那次是为帮那帮小乞丐把狗引开，上树掏鸟窝是因为那群孩子里有人病了想吃鸡蛋没钱去买……，不过我更知道这小鬼还没正义到去帮人家抢回钱袋子。
　　“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把木棍“啪啪”在桌子上敲了几下。
　　“我……我本想劫富济贫的，谁想那家伙下手比我还快，我不服，就一直追他，后来就打起来了，结果刚抢过来，那群人就追上来了，他们把我当英雄，我也没办法，再说最后钱不是也还给他们了，我还受了伤呢，他们也该表示表示吧。”
　　“你还有理了，他们，他们，你知道那是些什么人物，你劫富济贫劫到皇帝身上了，真要被他们抓住，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我当时哪知道是皇上啊，就看他们穿的那么光鲜，馆子里出手那么阔绰，还以为就是些富商阔佬呢。再说我也是跟你学的呀，你开这黑店，宰那么多有钱人，不也是劫富济贫？”
　　“黑店，你敢说我是黑店，看你是不想在这混了。”我扬起木棍开始追他，他一边跑一边说：“你还不黑啊，几文钱的茶叶你都卖到一两一壶，弄几个水果削一下凑一盘，你也敢收半两，半两银子人家都能买一车了……”他转到一张桌子对面，跟我对峙着，一脸嘻笑，“大姐，你别举着棍子举着了，手累不累啊？你手不累，我腿还累呢，我追那小贼跑得腿都抽筋了。你让我歇会儿，我这还是伤员呢。”
　　“你忘了，我可是黑店老板，哼哼……”我恶狠狠地看着他。
　　“我错了我错了，你不黑，你一点也不黑，你比那个牛鼻子老道白多了，好歹你还下本钱了不是吗？”
　　“什么牛鼻子老道？”
　　“啊，你不知道？大街上都传遍了，有一个武当山下来的老道，据说都三百多岁了，人称活神仙。人家只要一张嘴，就有人大把大把地送来银票，比你厉害吧．”

　　活神仙？难道还真是小说里的那个给八阿哥算过命的张道士，那我得去会会他。

　　活神仙的住处并不难找，大街上随便问了两个人就到了他入住的客栈。这老道也够会享受，如果按现在等级来分，这客栈怎么也能算上四星级。我一大清早过来，客站大堂里已经等了好几个慕名而来的人，一个个衣着光鲜，红光满面，都是些富贵之人。

　　快小晌午的时候终于轮到我了。这老道跟我想象中有几分不同，鹤发童颜，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难怪人们都趋之若鹜。

　　他眯着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我一翻，叹了口气。
　　“姑娘想求什么？”
　　等等，我精心准备了一晚上的男装打扮居然被他一眼识破，这老头眼光果然厉害。
　　“姑娘我自然是想问姻缘啊。”
　　他微微一笑：“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他不是他。恕贫道直言，姑娘本非此地之人，在这里自然没有姻缘。”
　　我心里一惊，马上又冷静下来：“要依道长所言，小女子只能重返故里才能得遇如意郎君了？”
　　“哈哈哈哈，”老道看着我大笑几声：“姑娘分明是明白人，何必在贫道这里装糊涂呢。姑娘来此并非为求姻缘，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好了。”
　　居然被他识破，难道他真能通天晓地。算了，绕弯子是挺累的。
　　“那我就直说了。道长近几日是不是见过宫里的人？”我向他作了个“八”的手势。
　　老道脸色沉了一下，我知道了答案。
　　“我还知道他求的是什么。我还知道……”

　　“百般劫难终为情，情缘了尽万事空。身前难解身后事，是非功过任人评。所谓命数，非定数也！”那道士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看起来高深莫测，答案却模棱两可。

　　“他本来就有那个想法，又有道长这样的活神仙给他道破‘天机’，他以后自然会更致力于此啊。”
　　“他本来就有那个想法，岂会因为我一个小小道士几句话就会改变。姑娘，你我本不在这方寸之中，何必为他人之事烦恼。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呷了口茶，看了我一眼，带着一股市侩之气。

　　这老狐狸，说的真轻巧，摇唇鼓舌地在人家府里蛊惑了一番，出来就说不关自己的事。难怪修行三百年也没成正果。

　　“道长当然可以不管别人的事，不过我还是奉劝一句，道长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省得哪一天那主子没如愿，找上门来，毁了你三百年的道行。”

　　回到茶楼，我坐在床上郁闷了半天。我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去找那老道，或许是我内心深处不希望他为了那井底之月，白白葬送了自己。

　　“小涵，你在吗？”素云轻轻敲我的门。
　　“在，进来吧。”

　　素云推门进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
　　“你清早出去后十三爷来过，他说皇上给我们找了处宅院让我们办过去住。”
　　“啊？你什么想法？你想搬吗？”
　　“不想。”她很黯然地笑了一下，“那个皇宫，我是怕了。真要是搬进那个宅院，还不知又要升多少是非。我倒愿意像现在这样，日子虽然简单些，却自由自在。你呢，看得出皇上很喜欢你。”
　　“他不是喜欢我，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其实并不是他女儿，他只不过在我身上看见他梦中情人的影子……”我看了看素云，没说下去。
　　“你这鬼丫头，看我干嘛。”她戳了戳我的脑门，轻叹了口气，“我那时候还小，像景仰神佛一样敬仰皇上，才会做那些傻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东西，早忘了。我一直瞒着你说我姓柳，那是我母亲的姓，其实我是姓苏的，叫苏云，老家在江南，从宫里逃出来，怕连累家人，就没敢回去，他们也一定以为我已经葬身火海了。刚出来的时候，我当了随身戴着的首饰，买下了那两间小屋，最开始的几天我天天做恶梦，梦见死在火里的几个姐妹。后来生了叶子，很多事就慢慢淡忘了。”她说着，眼泪又流下来。

　　我们商量好，决定还是在这里自力更生。我让素云写了一封信，信中讲述了一个小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猎人打猎经过一片山林，他听见百灵鸟的鸣叫声非常动人，于是决定把百灵鸟捉回家，他以为那样就可以天天听到。猎人为百灵鸟打造了一只黄金的鸟笼，但是百灵鸟却不再鸣叫，几天后，猎人看见奄奄一息的百灵很是后悔，于是把百灵带回原来的山林。百灵在飞出鸟笼的那一刻又开始了动人的歌唱。从此这个明智的猎人不仅能听到百灵的歌声，还拥有了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山林。

　　几天过后，四阿哥过来说皇上打算做一个明智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