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梦游者》林擒年

2、第二章

　　我和桑延龙就简单多了。
　　十九岁时生病。一种怪病。轻易便睡着，睡着便做梦，做梦便要梦游。没办法治，请了不知多少巫仪医，吃了不知多少药草——问题出在了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外物只能扶助、或者搀和，他们硬要在我管制不严的时候 出离，我有什么办法？我从不认为这是种病，不过别人会。因为我梦游的地点向来固定，就是我父亲的床前。瞪着一双眼睛，站在那里不动，这场景别提有多吓人了。
　　我想,这也许是十年来压抑出的后果——像一个罐子——我在打比方，人一生有许多不得不丢弃和压抑的东西，每出现一种，你就要丢进罐子里头，然后盖上盖，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这是种定期的自动清理，不清理，你就不“舒”，就没法在这世上待下去。动机上很简单，就是自保。我在梦中发泄满罐了的一切，我需要这一种解脱，在那时侯有几人能理解？甚至我父亲也不能——他心痛，伸出双臂把我搂在他的脸上。他的脚已经废去多年，渐渐变得如一双白玉杵，透明，好象水晶样的闪着光泽只是为了宣告一个事实，一个先于躯体死去却还驻守原地的事实。他不能站，不能把我搂到他肩上去，只能将我搂在他脸上。
　　想想，我们有多少是相像的？就连命运也……
　　其实多年以前我没有那么宿命的，至少十九岁的我不是。你看，我改变命运的妄想那么强烈，以至于我总是嗅得见，看得见，摸得见那个场景，不用闭眼就能把一切重建：十几年前的一天，我站在那个长长的回廊，墙角有一棵木天香，八月，月白色的细小花朵开成一蓬一蓬，午后，花香淡得让人想睡……
　　记忆是种多么奇怪的东西，在大量衰减后竟还能如此完整的切下整整一个夏天的影象……
　　那个我单着一只脚站在廊下。没错，是防止睡着。天气太好，太静，风太清爽，我不得不来回的在这个廊里走，啪嗒啪嗒啪嗒，回廊太长太阔，我的足音回响又回响，终于变成另一种促人成眠的好动静。抬头要看天，只看得到那棵木天香，花朵中间有只鸟停落，它不走了，我细细瞄了它一阵，掏出纸和笔要画，勾上不到十笔，我却睡着了，纸和笔都轻轻柔柔的坠地。难怪，天气好得连“曲国”难懂的文字都没能阻止我睡着的意向。
　　我睡着了，画落在睡莲池旁边被另一个人捡去。那个人是个少年，沉默的少年，并没有少年老成的味道，只是沉默。而沉默在大多数时候不代表成熟。这个沉默少年是我在眼睛阖上前捕获的最后一个影象。谁说瞬间印象不准的？我的，准得可怕。他从那个影象往后，一个一个的分裂，多数时候都是由沉默主打，只不过后来这些沉默里加进了很冷的调子，变成了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