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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风起(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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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三,大吉。
尹天启带着文武百官祭先祖庙堂,帝京在鼓乐喧天之中的迎来了它的新一任主人。
傍晚时,皇城大殿内酒斛阑珊交错,众人皆沉浸笙箫丝竹之乐中,忘了宫外天色,而隔着几重宫阙的昭阳殿虽是华灯高掌,却不见喧哗,只是隐隐听得几分的鼓乐声瑟。
未几,轻浅的一道脚步声近来。
待昭阳殿前的守卫察觉之际,便见一道娇影立前,他们急忙福身辑礼,唤道:“思明公主。”
“免礼吧。”楮宁淡道。
守卫收礼,其中一人恭声道:“公主真是有心了,这时候还想着来看望皇上。”
楮宁每隔几日都会来昭阳殿一趟,侍卫均习以为常。她目光落守卫脸上,暗伤说道:“父皇这太冷清了,我若不来,也不知还有谁会记得这天下之主还存在着。”
闻此,侍卫也是满腔愤愤,但是不敢出声指责太子的不是,也不能说文武百官的不是,谁让皇上尚在昏迷之中,何时能苏醒也不得而知。前堂需要有人把持朝政,群臣敢僭权拥立三皇子为太子也是局势所造。
楮宁将随身的宫人留在门外,独自进入内殿。殿中极静,唯有赤金九龙绕足的烛台上偶尔爆响的烛花,细细地噼叭声格外清晰。
“父皇,思明来了。”她笑说着,先是走到案前,提起玉壶倒了一小叠水,并从袖中取出一枚莹青色的小药瓶。
“父皇可听得见外头的悦声,众人载歌载舞,好不热闹。百姓都说三皇兄秉性温良,日后登基定是仁义明君,思明也如此认为。”她将瓶内的药粉撒入叠中融合,接着她走到寝床边沿径自坐下,复又喃喃自语:“父皇若能就此去了,对任何人来说,也都是再好不过呢……但青颜要你醒来,我也只能让你醒来了。”
说罢,楮宁一手搬开尹灏的嘴,一手缓缓倒入其口令其服下。
此时,前殿宴中,尹天启忽然向溱国使臣开口,有意娶婉衣郡主。群臣并不惊讶,太子启本就与溱国国君旧交,若再结下姻亲更甚巩固,加上还有楚、金两国支持,大商国运定能快速恢复。
溱国使臣犹豫片刻,回道:“郡主此行前,我皇答应让她自己挑选如意郎君,不过可惜今夜郡主不在场,这事……太子启得亲自和郡主表明才行。”
尹天启颔首,他会耐心等待,群臣放笑纷纷举杯恭贺他,心中都是明白这桩婚事必成。
未几,楚国太子叡称有不适,欲返行馆。尹天启一面关怀,一面派宫中侍卫相送。楚叡却道:“太子启有心,不妨让公子离送我一程,正好楚叡也有些事想向公子讨教。”
闻此,尹天启面色沉了下来,下一瞬又迅速敛起神色,淡道:“太子叡学富五车,饱有阅历,说指教未免太过谦虚。”
楚叡嘴角一扬,似笑非笑:“公子是太子启你的心腹,终日伴在身旁行不离身,这令楚叡十分好奇公子是藏有样的过人之处,在座的诸位大臣也肯定一样好奇,指不定也会向公子讨教一二。”
“呵呵。”尹天启尴尬地笑了两声,复道:“既然太子叡真心讨教,天启岂会不答应。”
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眼下虽已夺下储位,但朝政局势还未完全掌控,尚不能公布与夜离的关系引发不必要的风波。再者,他若继续拒绝楚叡下去,只怕真会让群臣看出端倪,令异党有机会抓着话柄说事。
说罢,只好命夜离送楚叡出宫。
楚叡含笑,辑礼作谢,没想到尹天启如此识趣,继而与夜离双双离席。见二人背影,尹天启一脸平静,酒杯却在手心握得甚紧,几欲碎裂。
皇城外行馆的南厢阁内,点上了几盏昏黄的灯火。
灯影幢幢间,溱婉衣懒懒的倚在窗口处,一面纳凉一面灯下阅书,她素不喜聚众之地所以故称身子不适拒去宫宴。在旁伺候的婢女,正轻摇着手扇,仔细伺候。
半响,婢女见座旁的薄冰化了,告身准备重新去取些来。
“罢了,时候不早,不必伺候了。”溱婉衣伸了神腰,有些乏意。
婢女颔首,理了下屋子,在香炉内多加了些驱蚊草,便退下。
窗外庭中虫鸣阵阵,传到屋内,愈加显得静谧。溱婉衣起身坐去妆台前,对着铜镜执着篦子梳着发丝,梳理毕起身入卧,准备就寝时身边忽传来细小响动。
有人推开了门,直接走进屋内。
溱婉衣以为是婢女来了,头未回,口中淡问:“何事。”
身后没有回话,只有越发接近的步伐声,溱婉衣觉不对劲立马回头,目光警惕扫去,昏黄得烛光映照着一个人。
那人鬓发花白,看似沧桑,但一幅冷峻容貌极是好看,透着三分冷傲七分英气。
蓦然,她被迷住了眼睛。仔细打量下发现对方侧脸上浮着一道清浅的疤痕,虽不狰狞,可宛如美瓷有损,真是好生可惜了这张绝世容貌。
“你是谁。”溱婉衣见来者是个女子,稍稍心松,打量对方之际并故作镇定。
自在七皇子府中出事住进行馆后,南厢阁里里外外都重重守卫看护,眼前的女子却好本事,竟不费吹灰之力也没经侍卫禀报,轻而易举的就闯入她的卧居。
她是谁,有何意图?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人,竟然让她觉得好生熟悉,尤其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多望两眼便发现与梦境中的那双眼极为相似。
“一年多未见,你更消瘦了许多。”青颜这般说,眼眸中满是柔情怜爱。
眨眼间,原来一年余多过去了,终于她们再相见了。当初袁洛婷陷入昏迷,溱臻把她带走后回了溱国,青颜与溱臻一直书信往来,得知袁洛婷失去了记忆,不过只是余毒影响的暂时性。
可人面桃花已非昔日,现在在她眼中,青颜是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忘了她,连着她们的恩怨全部忘了,她再也不会是那个袁儿,她的身份是溱国郡主,溱婉衣。
今后也就只有她一人记得曾经的那段纠葛,只有她会因为重新再见而心情激昂。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溱婉衣讶异,却也猜到她们可能相识。
“我知道你失忆了,是溱臻前辈告诉我的。”青颜故意借溱臻与她套近乎。
溱涴衣不惊讶,她失忆一事在溱国没有几人知晓,除了皇兄、臻皇叔,还有就是那挂名的父王。他们对她只有客气,也没有提过半句她失忆前的事。
“还有呢?”她淡定追问,想继续旁敲侧击。主动靠近几步,隐隐地闻到屋子里多了一股如兰如麝的气味,而这气味正是从眼前女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
她不由熟悉,想从中回忆些什么。
倏忽,胸口一阵紧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她揉了揉胸口,几分摇摇欲坠之感。
“你怎么了。”青颜看她气色不对,紧张得凑近她身旁,方伸手欲扶,对方却刻意得避退了两步。青颜不顾,强意去握住她的手,口中语气强调又问:“哪里不舒服?”
溱婉衣却不出声,想继续推开她,可指尖在她温热的手掌中竟油然生出几许贪恋。
“溱婉衣。”青颜看着她,这样叫她。
她双耳微凛,听清了,却像是没听清,一脸朦懂。
青颜便不再急,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一时寂静,搅得人心更躁。
未几,溱婉衣面色渐渐恢复平静,眼眸清澈,恍若泉水般幽然。
“你可否留下,陪我多说说过往。”她问着,此刻心中已然明了,眼前女子就是一直纠缠在她梦中的那个人。
原来就是她,原来是长这般模样。当下就好生渴望着能立马从她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份,那些遗忘的过去,以及她口中所说她们有着的特殊牵连。
青颜轻轻勾唇,笑得冷魅随意,却带着惑人心魂的柔美,却道:“不急,来日方长。”
“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说,难道你冒险闯入行馆不是为了与我说及旧事?”溱婉衣一脸不明。
“我来,只是想与你见见。”青颜沉声道,虽出言煽情,可字字肺腑。当知晓袁洛婷被重新牵扯进来,她便马上不管不顾的来邑都。
本就是为了见她,可一直隐忍着犹豫着,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再相见,见到之后又该说些什么。
她有好多事,想告诉她。
比如,她爱她。
比如,她有多么想她。
比如,她渴望能与她在一起,携手百老。
可眼下真的见到之后,却不能急着说出口,她害怕自己的鲁莽会吓坏她,不敢再重蹈那时的错。
“我们还会再见的。”青颜说时,不舍得松开了手,拉开了距离。
溱婉衣见她要走,差些就忍不住伸手去抓住她的衣袖,但还是忍住了。
“什么时候。”她追问着,语气切迫。
青颜沉默不言,幽然转身而去。
溱婉衣紧紧盯着她的身影,忽有一道模糊景像闪过脑海。那是记忆中的身影,与此时的背影无毫差的重叠。
果然,她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袁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