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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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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博吞食砒霜的第二天。一切都正常极了。
ICU的床头摆满了小风带来的各种书籍资料。它们甚至侵占了A team和物理学院送来的花束和果篮。景博靠在床头,闲然自在地看书,完全没有发现立在门口的曦筠恶毒的眼神。
“喂,你是病人,要连续七天不吃不喝,那已经达到人体所能挨到的极限。所以,你能不能少浪费点能量,做点轻松的事?”
他抬起头来看她:“难道看书和阅读数据很不轻松吗?”
她收了目光中的犀利,神秘兮兮地看他:“我问你,对一个生病的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他掩上书,很认真地思考她的问题:“……嗯……找一个好医生……鼓起勇气……买保险……?!”
她仿佛一目了然地看到了他的脑组织构造,眼睛越瞪越大,不可置信地频频摇头:“喂,我其实一直知道你很笨,不过还没想到,你竟然笨到这个程度……”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曦筠,你想怎么样呢?”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科研,曦筠,曦筠的爱,他都可能照顾不到了。原本他还对它们有所期待,然而……有些事情真的不是理想状态,用一条数就可以计算清楚。
她显然对于他所能提供的答案彻底绝望了,开始循循善诱:“那,我告诉给你听。对一个生病的人来说呢,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持心情的愉快。人开心,抵抗力就会增强,就算最后打了败仗,别人也不会笑话他软弱。你知道,要如何保持心情的愉快吗?”
他好脾气地微笑,顺从着她的心意摇头。
她心满意足地继续教导他:“那就是……见到我咯。”
他觉得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给的答案正确得惊人,迫使他闭上眼睛,尝试着缓慢地呼吸。
她立刻紧张:“你没事吧?不舒服吗?”
他摇头,指着胸腔内胃的部位:“没有事。我只是觉得……这里有点翻江倒海而已。”
她立刻行动,把他按倒在床上,将宽大被子拉起来,不由分说地盖在他的胸前,盖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柔软的洁白蹭在他的脸上,有些许瘙痒。
“你的胃里面,砒霜正在和小虫子决战紫禁之巅,忍一忍。”
他忙着伸手,去掀开那张压得太实的被盖,试图挣脱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谁知道她的速度更加迅雷不及掩耳,不过一眨眼功夫,便魔法般地抽出一只枕头,垫在他脑袋底下。
“你呢,景博大教授,你金钱地位名誉美貌都有了……生一点病,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生缺陷……”
他被她所谓的“金钱地位名誉美貌”逗笑了。顺着她的口气逗她说:“是……如果没有这一点点‘人生缺陷’呢,我都觉得社会很不公平……”
结果,一整个午休的时间,曦筠一边给景博盖被子,一边感叹人世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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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博吞噬砒霜的第三日。
近乎七十二小时不吃不喝,他已经开始感到体力空乏,四肢无力。趁着还有力气,他慢慢地沿着白色的住院部大楼漫步。
路过普通病房,一个熟悉的背影一晃而过。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当他揉揉眼眶,定睛再看之后,他毫无置疑地肯定:病房里那个人,是钟立文。床头的挂牌写着一个动听的名字:灵儿,病症是:厌食症?!
立文坐在病床前,温柔地安慰着什么。床上的年轻女士颇为思索地点点头,用一种近乎恳切的语气说:“文哥,我听说,在很久之前的英国,人们用切除前脑半叶的手术来治疗不快乐。他们把头脑打开,重新拼组,然后那些思觉失调的人就可以恢复平静,正常地待人。文哥,你说,这是真的吗?”
立文轻轻摇头,语气温和:“灵儿,我不是脑外科医生,我不会这种技术。我想,即使是这里的脑外科医生,也不能这样做。做了这种手术的人,变得不再是他自己。就好像……一棵菠菜,一个菠萝……灵儿,我知道你因为莫问走火的事一直很恐惧、很压抑。得了这样病,谁都不快乐,但是你愿意变成一棵菠菜吗?”
灵儿被逗笑了。她吃力地呼吸,慢慢地说:“我吃不下东西,所以他们说,我的身体是空的。但是我知道不是。文哥,你有没有试过那种感觉……你的心里装满了一样东西,装的很满,几乎就要涨裂开来。所以你觉得很难受,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那一刻,立文的眼前走来了文诗的影子,她带着惯常的笑,干脆地说:“钟立文,我等着你来找我!”
他惊跳着伸出手去,然而指尖碰触在画面的刹那,她的身影消失殆尽。
立文犹豫着无法回答。但灵儿并没有等待,她休息了短暂的片刻,继续说了下去:“文哥,我是一个罪人,我开枪打中了那个madam,虽然她并非由我杀死。她是你兄弟的女朋友……柏翘他一定好难过……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立文在心里低声长久地叹息。灵儿这个丫头,十五岁便进了进兴社。在他做无间道以来,就一直跟着他。跟着他收高利贷,跟着他看场子,跟着他摆平酗酒闹事的混混,跟着他平息一次又一次群殴事件。这样一个流气十足的女孩子,很难想象,她竟然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弟弟,供他到英国留学。听说,她弟弟成绩优异。
景博悄悄地走掉。他在想曦筠,在想他们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她用爱驯养了他,然而,她的心,似乎并没有完全系在他的心上。他并不知道她的心底深处住着谁,而且,恐怕一辈子也无法打开那扇窗,看到门里的人。
停止思考的时候,他看见了心里的那个人。曦筠站在他对面,温和地对他微笑,手上端着一碗餐蛋面:“就算不能吃,看看颜色、闻闻香气也好啊。”
立文轻声合上房门,步出走廊,恰好看到面对面站立的两人。
“杨医生,Kings。”他面无表情地招呼,然后走掉。不能让更多人卷入他所在的漩涡,最好的方法就是少跟他们接触。
【你知道出来混最怕的是什么吗?——最怕被人发现死穴。】当年Laughing的话又飘忽起来,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那时候,Laughing仅仅是想要威胁自己这么简单吗?当然不是,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过来,Laughing是在提醒自己,不想自己重蹈他的覆辙。——失去最爱的人和身份被揭穿的双重覆辙。
深吸了一口气,脑中流过散漫的思绪。
钟立文,你的死穴是许文诗。
你很害怕吗?
你害怕她有危险吗?
你害怕连累她吗?
他不断在心里叩问着自己。
你的牵挂让你慌乱让你恐惧让你丧失许多判断力。
那么你为何不会反过来想想。
江世孝呢?
江世孝的死穴是悠悠。你该早发现的。
心被猛地敲击了一下,苦涩又一次蔓延开来。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永远不用这样的方法来击败江世孝。
思及此,他迅速地转过身来,疾步跨到曦筠身边:“杨医生,我知道你是文诗最好的朋友。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把这个给她。”
他的手里,攥着那只平生最为珍惜的银哨子。然后,他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话说:“这个是警队里信奉的护身符,可以保佑平安。”
曦筠心中一惊。突然就想起,自己借了很久的大卫星,一直忘记了还给文诗。她仔细地审视立文的眼眸长久,仍然看不出任何悲喜。面前这个人,曾经是个警察,而现在是进兴社的主事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自家好姐妹如此关心。曦筠不是文诗,她不了解立文的立场和所有情况;然而,说不出为什么,她始终对这个古惑仔,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所以,她郑重地点点头,收下了那份礼物。“放心吧,她会好好的。”
“钟立文,你怎么在这里?”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立文的脸上立即恢复了拿手的痞样:“哎哟,原来是韦sir啊,”他双手插着腰,不屑的神情栩栩如生,“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
曦筠余光扫过前面的病房,笑着开口:“韦sir,我想你误会了,他是来看病人的。”
柏翘无法置信地看着曦筠,她伸手指着前面,闪着明亮又清澈的眼睛,扬着人畜无害的笑意,实在是看不出撒谎的特征。
立文潇洒地转身,把身姿扭得花枝招展:“Sir啊,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这种良好市民,是从来不会做坏事的。”
柏翘心中划过一阵流星般的叹息。一世人,两兄弟,共同住了那么久,他怎么会不明白立文的为人?没错,立文做事风格特别,总是一副坏坏的小样,但是他对正义有着多么执着的追求,柏翘是知道的。所以,即使两人见面就唇枪舌战,他依旧能隐隐猜到立文现在正做的事。立文不主动相告,他也从不想彻底清明。只是对兄弟的担心,无时或忘地纠缠于心。
立文已经走远。曦筠左右张望片刻,而后出言询问:“韦sir,你来医院,有事吗?”
这句话打断了柏翘的思路,终于让他清醒前来的目的。“啊,我是专程来探望Pro. King的,谢谢你帮警方破了案,让药煲可以安息。”
柏翘的样子很严肃,很正经。倘若他知道胡晓璇杀死花药煲的真正原因,恐怕就不能这样释然了。
“谢谢你。”景博露出招牌式的儒雅谦和。
这个时候,他们听到前面的病房里传来一阵不安分的响动。
灵儿穿着拖鞋破门而出,见了柏翘,直直扑上来。“柏翘,我不是故意伤害madam的。”
柏翘大骇,好半天才认出面前的女孩子,把住她的肩膀,云淡风轻地说:“不管你的事,即使你没有打中她,她也活不了了。”
这都是命。
“柏翘……我真的很后悔很难过,但我知道,现在怎么说都没用了。我只希望,还有机会可以把命还给你。”
这样听起来不祥的句子。
医生总是非常困扰。曦筠其实永远弄不清楚,她曾经说过的那些鼓励和安慰,对于病人来说,究竟算不算幼稚。或者那是一些善意的欺骗,然而她经常震惊地发现,仁爱的病人们,那些用着无法想象的毅力来忍耐和求生的病人们,无论长幼,都其实,那样淡然地堪破了生死。
现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曦筠开口,娓娓道来灵儿的实情:“这个小姑娘,为了误伤madam的事愧疚无门,患上了厌食症。”
原本已然完全释然的柏翘,突然间生出一点点怅然,但很快恢复平常。他觉得,他自己就是一味药根,而他有必要花力气去治疗面前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