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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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白云当地的风俗，法事要持续三个昼夜。阿婆生前信佛，等法事结束，遗体会送去火化。
白云这样地属南方的桃源之地没有暖气，之前的积雪未化又下起了雨，老房子是南方的老式建筑，尖瓦白墙，偌大的天井接着从天而落的缠绵的雨。在厅堂通宵守灵的家人除了承受悲恸，还必须受住那切肤刺骨的湿冷。
伴随着堂内木鱼声声及往来的白衣，像是在那看不到的地方有谁在不舍，在哭泣。
罗正夫妇赶到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罗正白着脸冲进门，抱着棺材细细打量老人的遗容，他轻轻喊了一声“阿妈”，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在那里长跪不起。
罗迦送跪垫过去，被罗正看也不看一手拍开，等抬头，那猩红的满是血丝的眼像是瞪着仇人。
罗迦不禁退了半步，随即明白父亲应该是哭不出来。正想开口，罗正哑着嗓子问他：“小佳佳呢？怎么没有看见？”
“上楼睡了，她三个晚上没睡，大妈在水里放了安眠药才……”
“大嫂怎么敢给孩子……”罗正急道，终于欲言又止，说，“这样也好……你上去看着点她，别出什么事了。”
罗迦应声，正要走，父亲又叫住他：“要是醒了就下来跟我说。”
罗迦自然是不放心的，隔个十分钟二十分钟就上去看下。
一起长这么大，罗迦从来没见过睡相那么安稳那么可怜的小佳佳。在他的印象里，即使睡着的时候，这家伙都是不忘抢床抢被子各种欺负人的。
此刻，他低头看着被拥在自己怀里静静睡着的女孩，觉得安慰，又难过无比。
“佳佳……”
“佳佳……”
他轻轻地喊着，才恍觉不知何时自己的这声叫唤也沾染了无止无尽的叹息，一如父亲。
父亲的悲痛尚有他和母亲去体谅，但是佳佳……
阿婆的离去是因为自然老化——心率衰竭。80大寿那年住过一次院，后来康复出院了，这几年看着精神都蛮不错，但自己的身体如何，老人心里是最有底的……
当生命走到最后，阿婆希望能在自己家里，医生不得已只能把氧气等设备都运至家里，老人回光返照之际给几个儿子一一拨了电话。
可病情变化太急，而路途遥远，在弥留之际床边只有小佳佳一人。
罗迦想到那种亲眼看着至亲之人慢慢说不了话，慢慢不再清醒，直到最后连呼吸都没有了……那样的时候，那种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和她分担……每每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像被刀子在剜一样，痛得无发吸气。
他才发现，原来在自己心里，小佳佳一直还是个不知天高的厚恃宠而骄的小不点，让人恨得牙痒痒又恨不得捧在心尖的小家伙。当时，她是怎么一个人亲手喂老人吃下最后的“饱饭”，跟老人说最后的话，然后给老人擦脸，梳头……
大伯和三叔赶到的时候，医生和先到的表亲在一旁站着，小佳佳正蹲在床边给已经凉了的老人穿袜子……
后来，四叔也从北京风风火火赶回来，却是和现任的妻子还有小女儿跪在一起。
天光渐亮，罗迦听见另一边低低的说话声，罗迦听出是四叔在哄哭闹的美美。他轻收轻脚下了床，掖好被子走出去。
张明好不容易才安置好小女儿，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起身才看到他在：“迦迦？”他看着他，有些发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说，“你四婶刚刚上来说早饭准备好了，一起下去吧。”
罗迦点头答应，沉默地走在他后面下楼。
罗迦，
罗迦，
他喊着自己。
此刻，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比刚刚你怀里的那个女孩更需要你了。
这样的时候，坐在一起进早餐的只有家里至亲的人，法事及帮忙的令动人（当地风俗，同村有丧事的时候邻里会相互出人帮忙，分工做事。）都是安排在其他时间的。
罗琛最先吃好，放下碗筷又想起什么，问：“栾绮在母亲火化前能赶到吗？”
好一会儿没人答话，张明才意识到大哥是在问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们……”罗琛叹了一口气，“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我以为有人会通知到的。”张明低声回答。在大哥面前他们几兄弟都是知道收敛的，不敢有什么不好的语气。
罗琛点点头，转对罗迦说：“迦迦，天井的水管冰破了，你带小王（警卫）去溪边检查一下电水泵，有问题的话一并换了。”
罗迦当然知道大伯这是要支开自己，带上门出去了。
门内。
罗琛的脸已经沉下来，他点了一根烟，打眼瞧着张明，冷笑一声：“有人跟她说？谁？”然后他当着一桌子人的面，指着罗正，问，“他吗？”
张明不语。
“老四……”罗琛把烟在烟灰缸碾灭，他尽量平和地道，“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轻重？你是知道的，母亲她一直是挂念的。”
“是，我不知道轻重。”张明开口，“错的都是我，她，她当初走得那么干脆，我……整整两年……她没有接过一个电话……我还能怎样死皮赖脸粘着？”
“我，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美美没有佳佳讨人喜欢，你们一个一个眼里只看得到佳佳，可是大哥，你能体谅体谅我吗？美美才我的孩子！而佳佳……”他指着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罗正，“你该对……”
他的话没有说完，已被罗琛扇了一个耳光。
因为那一巴掌用力太狠，很久，罗琛手还是颤抖的。“你给我再说一个字试试？啊？大家心知肚明这么多年，闹也闹过，打也打过，你和栾绮闹到那个地步也是因为这件事，难道你是今天才知道？”
张明捂着脸一声不吭。
“我一直以为，你们最后分开是因为感情淡了，可是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罗琛几乎以为，被自己打得嘴角出血的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老四，你后悔，可是太晚了，你不该自欺欺人！栾绮给过你机会，她是给过你们彼此机会的……是你没有留住她，现在，你是要报复在孩子身上？”
张明一愣，之后竟然笑了：“你们非要这么想也可以。”
“混账！”罗琛一把揪住他，“那个时候你那样坚决地甚至不惜撕破脸争取佳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就是为了如今能这样对待她？啊？”说着扬手又要打，被罗正和罗成架住。
到底怎样才不是错的？罗琛自己也不知道了。
当初不是没有想过让栾绮带走佳佳，可那精灵一样的粘人小家伙叫他们怎么舍得？母亲自然是更加不舍得的。他们当时想，孩子跟了栾绮去异国他乡，在外人那里受了委屈怎么办？又有谁护着？放在他们身边，至少，没有谁那个胆子敢让他们小佳佳受丁点委屈，说半句闲话。
显然，是他们想得太容易了。
现在看着老四，他恨不得把眼前的混账东西拖到母亲灵前揍到讨饶揍到悔改，但老四毕竟不是老二和老三，同胞兄弟即使打错了也没关系。
可他还是不明白，曾经自己看着长大的有抱负有责任心的阳光大男孩，什么时候他的眼底已变得如此冷漠，甚至怨毒？
他又何尝不明白，情爱这东西，可以是蜜糖，也可以是彻彻底底毁掉一个人的毒药。看着这样的四弟他不是不心疼的。
“老四……什么事都不该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去后悔，你这一辈子后悔一次还不够吗？前几年，你们不也好好地过来了吗？怎么现在成了这样？我一直想问你，你对佳佳……没有感情了吗？她第一次会喊爸爸开口叫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那孩子小猫一样大就知道认生，谁都不让碰，却整天整夜粘着一个人，她最粘的难道不是你？你现在……是想把这些统统割掉吗？你自己都感觉不到痛吗？你……这几天，在这样的时候，你刻意地冷淡她，她面上装作习惯了，不在乎，但那时时刻刻追在你身后的目光你感觉不到吗？你没有感觉吗？”
张明终于撑不住，抱住头：“不要说了……别说了大哥……”
近30岁的男人被人戳到伤口像是回到急躁冲动的少年，懊恼地抱着头，那布满血丝的眼涩得厉害，隐隐有了泪意。
怎么可能不痛？
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那是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等待十个月才得以捧于手心的小女儿，那是他每想亲一下都要先跑去仔细刮一遍胡须只为怕扎坏那薄薄的脸蛋的小宝贝……
他曾是那样爱她，那样疼惜她……恨不得倾尽所有，把能从这世间得到的都用来呵护那个小小的家伙……
但就是因为这样，他如今才无法继续下去。
他是真的做不到啊。
已经没有办法再给出，哪怕半分温情，更没有勇气面对那盼星星盼月亮一样追随着自己的眼睛……
看着四弟由茫然心痛最后又回到面无表情，罗琛终于觉得力不从心，那是怎样一个又一个的怪圈，把他最曾经给予最大的期望的弟弟消磨得千疮百孔？
再想说重话，已是不忍，他把冷毛巾递给他敷脸：“你有你的苦，也许我不该打你，可小佳佳她……你怎么忍心把她拖进连你自己都不堪折磨的怪圈里？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