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长辰

8、圈套

　　绚烂瑰丽的朝阳，在我背后升起，而我的前方，依旧是一片黑暗，阳光未曾射及，青蓝色的天空上，启明星都没有一颗。

　　十天，这十天，我全部在马背上度过，每天夜里，我都会被铁沉戟从马上拉下来强行睡觉。可是我根本睡不着，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铁沉戟说：“大将军，你不睡，可是这两千将士，不能不睡！”
　　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我控制自己的双手，在夜间不要去拉马缰，我控制自己，停下在躺在火堆旁，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双眼闭上。

　　有无数次，我睁着眼，铁沉戟坐在我身边，用满是厚茧的手将我的眼皮覆上，我曾在半夜看见他担忧的神色，我认识他五年，他从未说过这样多的话：“大将军，你这样，还没到京城，还没等到同敌军开战，你就先垮了！等等，再等等吧！”

　　我闭上眼，不，我不会垮，我回去救他，就如同那年，我掉到水池中，他跳下水池将我救起那般。

　　十天，我最多只睡了五六个时辰。
　　然后，我抵达京郊。

　　密密麻麻的敌军，黑色的，绣有周字的大旗，四处飘扬，看不到边际。

　　到了此刻，我反而镇静了下来，看到五年前，我所凝望过的城池，他曾经站过的地方，我心中忽然如同止水。

　　我已经到了这里，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再让我从他身边离开。

　　龙威带着人去查看敌军布置，铁沉戟押后，我带领亲随，想要潜入城中。

　　在边塞的时候，曾经多次被围城，围城之中守城，我自信比那些御林军更有经验。

　　一个时辰后，我决定从西北角，周朝军队围攻最薄弱的地方入城。

　　进城之前，我将龙威和铁沉戟留在城外：“二十万大军不日便到，我带一千人进城，你二人带一千人在外骚扰敌军。大军一到，内外合围！”

　　末了，我对铁沉戟说：“周朝军队深入我国腹地，定然难以长久，你们不求杀敌，只求探得准确情报！”

　　铁沉戟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手一挥：“这时我进城，你们引开这边的守军！”

　　铁沉戟，龙威拱手称是。
　　在我已经夹紧马肚，准备冲锋的时候，铁沉戟忽然开口：“大将军，周朝的皇帝阴险狠毒，而且非常擅长作战，他这次亲帅大军，我恐怕……恐怕你不是对手！大将军，城内恐怕十分危险，还是等大军来了以后再说吧！”

　　我忽然笑了：“不！我要进去帮他！就算那个高焕，是什么恶魔，我也不会怕他！”
　　铁沉戟紧紧的闭了嘴，我拉起缰绳，却没有想到，铁沉戟忽然跪在我的马前：“大将军！高焕真的十分可怕，他根本没有人性，大将军不要进城……”

　　我冷笑一声，打断铁沉戟的话：“两军对阵，你居然替敌人说话，是什么居心！？”
　　缰绳一抖，从他的头顶越过，在我进入城门的那一刹那，我忽然回头，看见跪在原处的铁沉戟，双目中似乎流露出了无限的悲哀。

　　一次小的战斗，在铁沉戟和龙威引开敌军，我又杀退数百步卒之后，城门守将确认了我的身份，开了侧门，我策马奔入。

　　未曾停歇，我一直奔到宫门口。

　　宫门尚未关闭，来来去去的官员各个满脸愁云。城中百姓都躲在家中，街道上半个也无。

　　径直闯入皇宫，宫门口我跳下马，跑到尚且亮灯的大殿。

　　看到那个明黄的身子高坐在御座之上，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叶青，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殿中忽然一片寂静，半个回话的人也没有。
　　我等着他开口，然而却是一片沉寂。

　　猛然，一阵狂笑声传来，我抬起头。

　　血液在那一刹那凝固。

　　高坐在御座之上的人，眉宇阴鸷，眼睛细长，身材高大，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嚣张暴戾之气。

　　那不是他……

　　我唰的拔出腰间的铁剑，环顾四周。

　　不错，殿中是有些脸熟的面孔，可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

　　那个人微微昂着头，问：“你就是叶青？”

　　我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在发抖，下一秒，几乎是嚎叫：“陛下在哪里！？”

　　他哈哈大笑：“从今往后，这里就只有一个皇帝，就是我高焕！”

　　脚步声，密密麻麻的，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涌入殿内，将我包围。

　　他依旧站在御座之上，冷冷的看着我：“叶青？齐的大将军？朕还以为是什么百战名将，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小白脸！割下他的头，赏黄金五百两，活捉他，赏黄金一千两！”

　　话音刚落，无边的黑暗和厮杀，向我掩来。

　　我只是握紧手中的剑，在黑暗之中，在这个曾经坐在他腿上，吃他喂绿豆桂花糕的大殿上，血溅七步。

　　大殿中的烛火，早已在打斗中熄灭，我连着十天没有睡，实在是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我还没有见到他，我还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涌进来的士卒虽然多，我却比他们，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一桌一椅。

　　黑暗之中我杀出血路，冲出殿外。

　　殿外，是更多的士兵。

　　我冷眼看去，站在那些士兵之外的，有瑟瑟发抖的官员，有面目扭曲的宦官，也有花容失色的宫女。

　　呵，这些人！
　　就是这些人啊！我记得他们，当日是如何一封又一封的折子上书劝谏，又如何的慷慨激昂。
　　这些人，事到临头，却统统，做了亡国的奴隶。

　　我既然能进城，必然能够出城！
　　城外，不日便有二十万大军赶到。
　　足够一战，扭转乾坤，只要我能够出城！

　　抬眼，皇宫内不准骑马，可是御马监在何处，我记得清楚。

　　不知有多少人拦在我面前，更不知有多少人倒在我的剑下。
　　我几乎是没有停滞的，冲到了御马监。

　　那里有马！

　　我抢过一匹马，背后一声惨叫，回头，却是一个不起眼的官员，为我挡去了背后而来的冷箭。
　　我跨上马，只听得那位临死的官员发出最后的悲鸣：“大将军，皇上还活着！”

　　我拉马，朝城外冲去，袖中的紫色新号冲天放出，这是我与铁沉戟约定的暗号——万一，万一城中有变，让他在东门接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