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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国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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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所有人便知道了,我是当今皇帝的小舅子,昌平侯叶青。
没有人再敢拍着我的肩膀叫我叶青,也没有人敢拧我屁股说好软好滑,更加没有人敢笑话我做白日梦,吹嘘自己有个无所不能的姐夫。
就连大将军王坚,对我都变得毕恭毕敬:“下官一直不知是小侯爷,以前多有得罪,还请包涵!”
我从叶校尉,一下子变成了骁骑将军。
用龙威的话说那就是:以你的本事,再过个几年,这位置也一定会是你的,只不过你真的有个好姐夫,就一步登天了。
我听见这话后哂笑,一步登天么?可我宁愿不要这天。
尽管我明白了,我和他永远都不可能,可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推移,我却越发的想念他的样子,随着我一天天的长大,看到的,想到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便越来越能明白他的深意。
他不是对我不好,实是如他所说,他对我,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宝贵,所以才不愿,我的名字,染上半点污泥;不愿那有可能会发生在我身上的,悲惨的命运,尽管那种可能,少的可怜。
那么他心里呢,他究竟,是把我当做亲人般的疼爱,还是比亲人更亲……
他现在呢?他有没有同我一样,想念我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身后有着十万戍边将士,我握着手中的长剑,我即将为他扫平,最大的边患——北戎。
三年了,从他离开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年,这一年,我二十一岁,是大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也是,战功彪炳,家喻户晓的英雄。
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我活在阳光之下,活在荣耀之中,每个人提起我的名字,脸上都会露初钦佩,敬仰的神色。而敌人,听到我的名字,都会吓得双腿发软。
残阳如血,我勒马边境,对着来犯的北戎,沉声下令:“杀!”
鼓声大振,战马奔腾,我带上那铁制的狰狞面具,遥望残阳下的厮杀征伐。
铁沉戟亦从当年,那个小小的都头,成为了我的副将,而龙威,则曾为我的先锋。
这一站,整整持续了三个月。
从炎热的仲夏,到萧索的深秋,我军大胜而还,歼灭五万北戎军队,俘获三万俘虏和无数的牛羊战马财富。
回到燕京的时候,众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我丢了战甲,扔了铁制的面具,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无边的落日。
边塞的风,犹如利刀,刮过莽原,万物低头躲避。
我站在城墙之上,抬起头,看着苍茫大地。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这些年,我见过太多的死亡和离别,已经没有了当初那样的脆弱。虽然觉得心中一阵一阵的发堵,却根本没有泪可以留下。我只是这样站着,看着眼前的茫茫平原,他呢?他会在哪里?这个时候,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吧,或许他会在某个妃嫔的殿中,温柔的对她笑;或许,他还会吻她,在她的耳边,低声细语。
我也该成亲了,该有一个自己的家,娶妻,生子,然后便不会这样的孤单。
我该找个什么样的妻子?心中一片茫然,不论如何,她至少要有温和的笑容,她至少,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吧。
心中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得见背后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我转过头,看见铁沉戟身穿铠甲,手提银枪朝我走来。
等到了我跟前,他对我躬身行礼:“大将军,京城八百里急令!”
我点了点头,是他听说打了胜仗,前来表彰与我的吧?
我又看了一眼长城外那苍茫大地,风正起的大,血红的落日在天的那一边,遥不可及。
我顺着城楼的阶梯一级级的往下走,一向沉稳且少言的铁沉戟却反常的催促起我来:“大将军,似乎是出了急事,这次来传旨的,不是宫里的太监,是御前侍卫!”
我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城楼,跳上马背,扬鞭策马。
呼呼的风声在我耳边叫嚣,心中不免有些慌乱。
出了什么事情,来传旨的竟会是御前侍卫?
宫廷政变?不可能,朝堂一直安稳,政敌早在他登基的那些年,便被剪除。
蛮夷入侵?更不可能,最大的边患北戎已经被我击败。至于南蛮亦有另外的将军讨伐。
他国侵略?和大齐接壤的有周、魏、韩。
魏和韩国力弱小,周虽强盛,却世代交好,且三个月前两国联姻,大周的公主嫁给齐国太子。别说周入侵不太可能,就算是真要入侵,也绝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更何况,两国边境还有不少的关卡和要塞,也无法轻易通过。
心中的不祥之感一点点的扩大,难道,难道是他出了事情?
这样想时,手中的马鞭便去的更急,铁沉戟紧紧的跟在我身后,没有落下半步。
一口气奔回大营,冲向议事厅,只看见议事厅中,果然站着十多个京城来的御林军。
领头的我认识,是教过我功夫的孙都虞。
我劈头盖脸的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姐夫……陛下他怎么了?”
孙都虞取下背后的竹筒,筒中拿出圣旨,递到我手上:“大将军自己看吧!”
我没那功夫去细看,草草的接过圣旨,连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孙都虞叹了口气:“下官离京的时候,大周国的十万军队,离京城只有不到五百里了!”
什么!我吓了一跳,手中的圣旨尚未展开便跌落在地,匆匆将圣旨拾起:“这怎么可能!?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的过来的!?”
孙都虞道:“开始接到消息的时候,没有半个人相信。但是接二连三来的急报,才知这是真的!”
我摇头:“他们怎么越过那些关卡重镇?”
孙都虞苦笑:“两个月前,我朝太子赢取大周公主,派出迎亲的队伍,却根本没有料到,花轿中坐的,根本没有公主……。”
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却听孙都虞继续说道:“迎亲的队伍到了关卡,守将哪里敢去细看公主?只是随便瞄了一眼,见是个女子,就放入关内,谁知道那个女子是周朝士兵假冒的!结果当夜周朝就攻占了虎牢关。”
我仔细想了想,仍是不信,我说:“随着公主前来的侍卫,也就百来多人,虎牢关至少有五千守将,就算是发现了真相,怎么可能失守?”
孙都虞忽然大笑:“是啊!谁也没想到,周朝的皇帝不仅派人假冒公主,他自己竟然亲自带着队伍借狩猎之名一夜奔袭到关口。周朝每年都要狩猎,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只是寻常,谁知道竟然出动了一万大军!!关内的送亲队伍和关外的周朝军队里应外合。就这么带着百来个人,全歼虎牢关守将,不仅如此,还没有放跑半个人,以至于,他夺取了虎牢关,京城竟全无消息!
然后,虎牢关已破,周朝军队源源不断的调派,短短一个多月,周朝连破十三处险关,九处要塞,直到离京城一千二百里的时候,才收到消息……
皇上忙调兵增援,却根本没有料到,周朝有备而来,进攻的速度,竟然比战报的速度还要快。京城曾经一天之内,接到三分告急文书,分别是阳城、晋城、共城……“
“这不可能!”我几乎是叫了出来:“三个城,相距上百里,就算是轻骑快马,都要走上一天时间,他带着十万军队,人马粮草,攻城器械等,单是急行军,从阳城到共城,就要走上三四天!还要攻打有重兵把守的城池,他绝对不可能一天之内,就攻破~!他绝对不可能做到!”
孙都虞以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我,我想了想,问:“是战报在路上有延误吧?”
孙都虞摇头:“是没人相信,就连皇上……皇上接到战报的时候,也问,是不是路上耽搁了……可是,战报上的日期写的明明白白,就是一天,同一天!”
我不由得将手中的圣旨攥紧了,过了一会,我才问:“你什么时候从京城出发的?”
孙都虞说:“十天前,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停歇,直奔燕京。”
我的脸色唰的变得惨白,不用他说,我也能猜到路程的耗时。十天,十天啊!以一个月便能连破十三出关卡,一天之内能拿下分别相距百里的城池的速度,十天,恐怕现在,十万大军,已经抵达了京城脚下。
而一向重兵在外,只有五万御林军把守的京师,又能在这样的军队面前,坚守多长时间?
我不敢去想。
我甚至没有看圣旨,便决然对一旁的铁沉戟道:“去召集军中诸将,回救京师!”
铁沉戟转身而出,我想也不想,便对着孙都虞道:“快!你快回去告诉陛下……不,来不及了,飞鸽传说,让他弃城跑……”
孙都虞叹了口气,道:“将军你还是看圣旨怎么说吧……”
我用着颤抖的手打开圣旨,是他亲笔所写,字迹依旧挺秀,稳健,然而字里行间,却让我更加心惊胆颤。
他说,他会坚守京城,让我切莫惊慌,安顿好北戎边塞事宜后,发兵回救。
我的指头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若是他能守住京城,周国军队远程奔袭,粮草不济之后,自然会退,可是……那也要他能够坚守四五个月。
然而,四五个月城中会变成什么样子,而我知道,单凭那一支军队,一天之内奔袭百里攻破三座重镇,我真的不敢去想。
铁沉戟片刻便回,议事厅密密麻麻站满了将领,当日的大将军王坚,车骑将军陆冲,虎威将军龙威等等,足足三十多人。
我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将消息宣告给众人。
我努力的让自己忘记,这是京城告急,将这当做一次普通的解救其它城池的行动,思考该如何布置,如何发兵,如何垫后,如何在我率大军走了之后,边塞依旧无恙。
最后,我留下一万人马戍边,由王坚率领。
剩下的九万人,我尽数带走,分为前军,中军,后军。每军三万人,从不同的道路出发,赶往京城。一条道路通行的人毕竟有限,分为三队前行,能够保证用最短的时间,走最多的人。
还有随军的粮草,马匹,考虑到周国军队可能会攻占京师附近的城池,是以也带了相关的工程器械和重武器。
我带着前军,铁沉戟带中军,陆冲带领后军。
远程奔袭,士兵的体力保留十分重要,一天的行程更是定数,撑死不能超过六十里,不然即便是赶到,也绝无力气同敌人厮杀——除非敌人比我军更疲惫。
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半夜。
军中伙夫已经开始做饭,明早五更便出发。
然而我却不能再等几个时辰。
我跨上战马,领着前锋营的两千轻骑,想要趁夜先行。
刚奔出大营,便看见铁沉戟一伸黑甲,立在营门口。
他的长枪拦住我:“大将军!夜间行军,多有危险,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我心中急躁,甚至唰的拔出了剑:“让开!”
他一动不动:“大将军,属下以为,不差这一个时辰!”
我急了,策马而上,剑驾到了他的脖子:“兵贵神速!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明白!”
他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幽黑的眸子在夜中闪着光:“属下懂!大将军担心陛下安危……可是,可是大将军你心里也知道,这没用!三军将领脱离大部队独自行动,乃是兵家大忌!”
我知道他说得对,可是原谅我,我真的没办法等到天亮,我只要一想到十万大军就在京城之下,京城随时可能被攻破,而他,不肯逃跑就只有当俘虏,我一秒钟也等不了!
我的声音变得连我自己也不信的森然:“让开!回你自己的队伍中去!”
他对着我冷笑一声,亮出长枪:“除非大将军能从我枪下走!”
我咬牙,我从未与他交手过,不知究竟谁更厉害。可是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我看了看身后两千铁骑:“铁沉戟,你是想要违抗军令吗?”
铁沉戟一愣,脸上的神色让我有些难以琢磨,片刻过后,他收起长枪:“属下恳请,与大将军同行!”
说罢,他单膝跪在地上,朝我行礼。
来不及想那许多,我只问了一句:“中军事务你都安排好了吗?”
“有副将李明君代替!”
我拉了马缰:“好!你随我走!”
说毕,头也不回的,驰出大营。
营后,是军中的梆声,以及伙夫的吆喝声:“都起来!吃饭了,都起来,吃饭了!”
座下皆是千里良驹,所带两千精兵,只带了十日干粮,最轻的装备,最快的马,朝着告急的京师,奔驰而去。
朝阳在我身后升起,殷红而绚丽,我抬头,前方仍旧是一片黑暗,青蓝色的天空上,连启明星都没有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