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长辰

4、半城烟沙

　　我用着自己也不能相信的声音，低低的：“姐夫……我……我喜欢……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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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浑身一震，我感觉得到，他按住我的双手在微微发抖，我看见他的脸色，刹那间从铁青变成了白色。然后，一点一点的，连唇都变得白了。

　　我知道，那是他气急了。
　　他的声音，甚至都带着些压抑的愤怒与失望：“叶青，你说什么！”

　　我不知到在哪里来的胆子，挺了胸：“我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最后，我干脆大喊：“我喜欢你！叶青喜欢赵峻！”

　　啪的一声响，一个耳光清脆的在空中响起，他打我了。
　　他放开我，双手紧紧的握着，我接着远处的灯花，看得见，他紧握的指节泛青泛白。
　　我捂着脸，想要哭，却又生生的将眼泪逼回眼眶之中。
　　他的声音带着些嘶哑，又有着些颤抖：“青儿，朕养育你十多年，你居然说出这种话！你对得起朕，对得起你死去的姐姐吗？”

　　我盯着他，狠狠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可是，我就是喜欢你！”
　　他将头扭向一边，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够看得见他的唇，紧紧的抿在一起。

　　我不甘心，我喜欢他，怎么就对不起他，对不起姐姐了？
　　我看见他已经抬起脚，准备离开，终于在他身后，用着我这辈子最冷静的口气，问：“那……陛下，请您告诉臣，臣要怎么说，怎么做，才算得上，是对得起你，对得起我姐姐？”

　　他的脚步猛然停下，我看见他的背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转过头来，却最终没有转过来，他背对着我，声音沉稳而疲惫：“青儿，朕希望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娶妻生子，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而不是做一个佞幸之臣，在男人的身下婉转承欢。”

　　我有些咬牙切齿：“你很讨厌我，你很早就很讨厌我，想赶我走了是不是？就是那次，那次你说让我滚……”

　　“不！”他猛然转过神来，打断我的话。
　　他试图伸出手拉开我捂住脸的手，被我躲开，最终，他放弃了，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叹气声：“青儿，朕从没讨厌你。相反，朕把你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所以，朕不希望你将来，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朕希望，看到你活在阳光之下。朕希望，看到你娶妻生子，功成名就，受人敬仰。朕希望，能够听见有人，由衷的称赞你勇敢正直……”

　　我不信。
　　被他打过的脸，还火辣辣的疼，我不信，他如果真的，把我看得那么重要，为什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他看向我的眼中，甚至有着一丝悲哀的意味在里面，他上前一步，我朝后退一步，他再上前一步，我再朝后退。
　　最后退无可退。

　　他伸手，拉开我捂着脸的手，他的手指似乎是想碰我火辣辣的脸，却最终放下。
　　最后，他将我的手握在手心：“青儿，你还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你才十六岁……你也只有十六岁……”

　　或许是他低沉的声音蛊惑了我，又或许是他的手心温暖干燥，我柔顺的跟在他身后，没有开口。

　　他拉着我朝下走，快到楼梯口的时候，他说：“青儿，朕只当你刚刚没说过那些话，你也赶快忘了吧！”

　　我猛然一挣，瞪着他：“那我明天也不成亲！”
　　他站稳，回过头：“你不要这么任性！”
　　我大叫：“我喜欢的是你！如果要成亲，我只要跟你！”

　　他好看的眉开始皱到一起：“叶青！”
　　我的声音嚷得更大：“如果你逼我成亲，我明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
　　他气急，然后猛然甩开我的手，大踏步的朝前走去，守在塔口的侍卫即刻跟上。
　　他头也不回的下令：“把叶青捉回去！他要是再大喊大叫，就给朕打昏了抓回去！”

　　那两名侍卫躬身称是，朝我走来。

　　我见势不妙，即刻朝外跑。
　　这里时塔顶，不朝出口处跑，就只有朝栏杆处跑。

　　只两三步的距离，我想也没想，翻身跨坐在栏杆上，对着他大叫：“赵峻，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明天成亲！？”
　　他的脸都黑了，我看得见他眼中那强烈的恐惧，却也听得见他用着不容更改的口气说：“是！你想要抗旨吗？”

　　我大笑：“赵峻，我就是要抗旨！我喜欢的是你，你讨厌我，你不要我了！”
　　笑声未落，我从高塔上跳了下去。

　　我听得见他撕心裂肺的大叫声，在落下的一瞬间，我看得见他近乎发狂的冲到栏杆边，表情扭曲，恐惧、悲痛、懊悔、还有着不可置信的震惊。

　　侍卫听到他的叫声，都齐刷刷的冲到了塔顶，我的脚勾住栏杆外的塔沿，整个身子往内翘起，双手抓住沿内的横木，将整个身子平展，藏在下一层的塔沿内。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了，我确信，他此刻也看不见我在哪里。
　　这是我平日偷偷溜出宫最爱玩的把戏之一，却不想今天拿来骗他。

　　我听得见他在上面大叫，甚至是哀嚎，他大声的喊我的名字，还有，甚至还有哭声。

　　听见他的哀嚎声，我心中稍稍有些愧疚。
　　却不料这哀嚎声只持续了不过片刻，就猛然止住。

　　我觉得似乎大事不妙，然后，下一秒，他的怒吼声便传来：“叶青！你这个小兔崽子，给朕滚出来！”
　　“居然敢骗朕，朕抓到你了扒了你的皮！”

　　看来他已经发现我没真的跳下去。
　　也对，塔下面满是提着灯花的游人，要是我真的掉了下去，会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应该十分好辨认。

　　我听见侍卫的脚步声开始哒哒哒的响起，我知道，他们是奉命来找我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我嗖得跳下塔沿，跑的飞快。

　　他的眼睛更尖，瞬间看到了我，在我背后大骂：“叶青，站住！”
　　“叶青，你还敢跑！？”
　　“给朕抓住他！朕要扒了他的皮！”

　　我跑的更快，三下两步，连滚带爬，撞到了三四个侍卫，跑到了塔下。

　　正好看到我买的那盏金龙花灯，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塔下，此刻已经燃成了灰，只剩下烧残的半边龙爪依稀可辨。

　　我朝塔上看去，我知道他此刻，一定在我身后急追，我不知道他追上我后，是不是会真的扒了我的皮，但是我却知道，他一定会逼我成亲。

　　我再次吸口气，撒开脚丫子，拼命的跑。却听见背后侍卫的声音隐隐传来：“圣上有令，关闭各个城门，严谨任何人进出！”

　　我知道，他大概接下来会做的，就是全城搜捕了吧！

　　所以，我要跑的，比那些传令兵更快一点，要比那些骑着马的传令兵更快的赶到城门。

　　在我冲到城门的时候，传令兵离我还有一条街的距离。

　　守城的士兵拦住我，然而守城的将领却认得我。
　　“小侯爷，这么晚了要去哪里？”那名将领对我点头哈腰。

　　我叉着腰，趾高气昂：“关你屁事！我去城外给我姐夫捉野鸭子！”

　　将领依旧赔笑：“这深更半夜的，哪里有野鸭子？下官家里正好有……”

　　我劈头盖脸一顿骂：“我抓的，和你家的能一样吗？快开门，不开门我现在就回去让姐夫打你一顿鞭子！”

　　那名将领开了小门，却还是不放心：“要不下官叫几个人陪小侯爷一起？太晚了出去玩也不太安全……”

　　门已经开了，我连他后半句说的是什么都没听见，就一溜烟的窜出了小门。

　　出了小门之后我却没有再跑，却反而是藏在城外的黄草堆里，等着什么。

　　果然，等了不太长的时间，我便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之上，竟是淡褐色的袍子，古木簪子，他连衣服也没换，就直接过来了？

　　我借着城墙上的灯火，看见他就那样站在城墙上，看着远方。

　　他似乎在喃喃的说些什么，我却隔得太远，听不见他的话。

　　最后，我看见他双手按在城墙上，朝着虚无的空中大喊：“青儿！你回来！青儿，你回来！你回来！”

　　在那一刻，我看得清楚，火光中，他英俊的面庞，有着某种我从未见过的痛苦之色。
　　忽然的，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的锤了一下，想要呼吸，却又无法呼吸的感觉，让我窒息。

　　我的双脚，甚至有些不听使唤的在往回走，然后，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城门大开，从城中，行出一队又一队的军队。

　　是御林军，是他派出来，抓我回去的御林军。

　　我不要回去成亲，我不要娶妻生子，我也不要名垂青史。
　　我只想抱着他的脖子，安静的睡在他身边，就像我十三岁那年那样。

　　我止住往回走的脚步，或许，封侯拜相，名扬天下，那是他希望我走的路。那么，我便走下去吧。
　　只是，我不娶妻，我不成亲。

　　我头也不回的，朝西北方走去。
　　我记得，他的眉头不展，他的嘴唇紧抿，全是因为，北戎扰边，战事失利。

　　我说，姐夫，你是皇帝，你应该是这天下，最快乐，最幸福的人。
　　谁惹你烦忧，我便去打谁。
　　我帮你打仗，把什么北戎，什么南蛮，什么东胶都打回去，我想让你快乐，想让你幸福。

　　虽然，你可能不会记得，一个十六岁的，调皮的少年，在九雁塔顶说过的话。
　　或许，你会把那当成一个玩笑，可我，却是说的十分认真，认真的，就好像我说，我喜欢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