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长辰

10、杀戮

　　高焕愤怒的声音响起：“敬酒不吃吃罚酒！韩指挥，这个人交给你随便处置了，只要别弄死了就行！”
　　说完，他转身而去。

　　在这一刻，我终于能够合眼。

　　我甚至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站在高高的九雁塔顶，抚摸着我的头发：“青儿，朕会好好照顾你的，会照顾你一辈子，永远永远……”

　　我随即被一阵刺骨的疼痛惊醒，睁开眼，高焕的影子消失在大殿外的庭院中。

　　原来从刚刚我合眼，到再次被惊醒，不过十步的时间。

　　啪的脆响，在我耳边响起，身上又挨了一鞭。
　　充满仇视的咒骂声响起：“王八蛋，竟然在城楼杀了我们上千个兄弟，我打死你，打死你！”

　　审问我的人双目喷火，鞭落如雨。

　　感官渐渐的麻木，同感亦渐渐的远去，我合上眼。
　　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断断续续的梦，兜头的冷水，血与火的交织，这一整夜，我在睡梦与清醒之间，尝到了这二十多年，从未尝过的苦痛。

　　我紧紧的咬着牙，不论是在梦中，还是被冷水浇醒，都再未发出半句哼声。

　　第二日清晨，我被审问我的韩指挥压着，走上了宫城正面的南门。

　　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站在城楼，朗声宣读高焕的旨意：“罪臣赵峻，藏匿不出，朕限其三日之内自首于朕之前。即日起，每天杀一位皇室，三日后若赵峻再藏匿不出，则屠灭全城！朕顾念百姓不易，若有百姓肯交出藏匿之罪臣，朕赦免全城百姓！”

　　一夜的拷打，已经让我每走一步，都骨骼疼痛，然一夜的睡眠，却让我的神志清醒了不少。

　　我站在宫城上朝下看去，黑压压的百姓茫然失措的看着城楼，等到高焕的旨意宣读完毕，有人痛骂，有人大哭。
　　痛骂之人，有骂高焕残暴；有骂生不逢时；有骂赵峻胆小懦弱不肯庇护百姓；
　　大哭之人，有人哭亡国之痛，有人哭百姓之难；有人哭自己亲眷。

　　然城楼下的痛哭之声，却被一群女子的凄惨悲咽的惨叫代替。

　　我扭头，只看见他一众军士，压着他的宫妃，上了城楼。

　　他的妃嫔并不多，只有三四个，我全都认识。
　　有的，还被我捉弄过，下一秒，宣旨的将军手一挥，那些压着宫妃的士卒，手中刀落。

　　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刻，被震住了。

　　红颜如花，翠珠锦玉，皆在此刻，尽数销陨。血流满一地，暗红色的血液从朱红色的宫墙慢慢的蜿蜒而下，落入青灰色的土地。

　　宫城上空，阴云密布，风声呼啸。

　　宫城之内，一片肃杀，宫城之外，竭尽悲咽。

　　我冲着宣旨的将军大叫：“高焕呢！高焕他敢不敢站在这里？！高焕他不敢出来！他这个懦夫，不敢看杀人吗！？”

　　宣旨的将军仗剑而立，朝着城下众人大声宣布：“皇上有令，若是明日罪臣赵峻还不来，处斩皇家宗室！”

　　我被拖了回去。

　　第二日再次被狼狈的拖上宫墙，宫外广场上，军队林立，众多百姓被隔在百米之外。
　　那些宗室，有的我认得，有的我不认得。
　　但我知道，那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姓——赵。他们，都是赵峻的哥哥，弟弟，叔伯子侄。

　　正午，呼啸的风中，刽子手再次举起屠刀。

　　我知道，他还在城中，我知道，他一定知道这屠杀。

　　但是我不知道，他究竟又能忍耐多久。

　　所有宗室的脑袋，尽数落下，大哭之声，在百姓中响起。
　　有激烈之人，冲破封锁，手持大刀，朝着前冲去，边冲边骂：“我杀了你们这些禽兽！我杀了你们这些禽兽！赵氏宗族，你们这些禽兽，竟然屠杀赵氏宗族！”
　　那名百姓看起来还有些身手，连杀了三四个士兵。
　　然而也只杀了三四个，他自己便被杀死，首级吊在高高的旗杆上，以示震慑。

　　赵菊没有出现，我不知道，第三日的时候，高焕会杀什么人。

　　但我知道，他绝对不会手软，更加不可能心软。

　　第三日马上到来，我亦被拖去观刑，这一次，我被压在正南宣德门的城楼中，透过窗户，我看的清楚。

　　这次被押出来的，是他的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以及，太子那个刚刚出生，尚未满月的婴儿。

　　我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高焕没有把这些人放到宫外广场上，我知道他也害怕生变，他将这三名皇子公主，尽数压在城楼上。

　　有人手捧玉牒，将人数都清点清楚，然后回报这几日的监斩官：“武将军，全部都在这里了！”

　　监斩官诧异：“只有这么几个？不管了，杀！”

　　才一岁的婴儿茫然无知，被从高高的城楼摔下，惨死。
　　刚刚当了父亲的太子大吼，却因为被绑得死死的，根本不能挣扎。

　　“明柔公主！”

　　十二岁的公主，被撕开衣服，砍下脑袋。

　　我闭了眼，心寒于高焕的心机。他为什么不先杀皇子，而是杀公主？为得就是，如果他在那些观刑的百姓中，心灵更受一份折磨。
　　待到他受不了这折磨的时候，就会出现了。

　　我听见城楼之下有骚动，我甚至有些盼望的睁开眼，以为是他出现了。
　　却原来只是百姓不忍，强行出头，被军士当场杀死。

　　“明敏公主！”

　　十七岁的公主，下阴被捅了一根木棍后，扔下城楼，惨死。

　　哭声早已练成一片，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百姓在哭，哪些是皇子在哭。

　　“太子赵德仁！”

　　我睁开眼，比我小五岁的太子，此刻看起来特别瘦弱，他身上穿着太子的蟒袍，却被扯得歪斜，他紧紧抿着嘴唇，当刽子手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天空。

　　他离我不远，我看得清楚，他的眼中，满是忧郁和迷茫，他张口，开始只是喃喃，后来却是大叫：“父皇！父皇！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喊声未歇，他的人头落地。

　　哭声更加大起来，震天而响。
　　百姓的声音传来，喊得竟与死之前的太子，所喊得一样：“皇上！皇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出来！你出来救我们啊！你出来救我们啊！！！”

　　我紧紧的抿着唇，心痛如刀搅。

　　姐夫，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三日期限已到，高焕，他恐怕，真的要屠城了。

　　然而让我惊奇的，第三日的清晨，我竟然被换上了衣衫。

　　那是我留在宫中的，一套战袍。

　　三天都没出现的高焕，终于出现了，他站在我面前，手中拿着鞭子，一面把玩，一面跟身边的将领谈话：“韩指挥，要是让这种小子做你的上司，你服不服？”

　　他是在讨论我。

　　韩指挥看了我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这种小白脸，根本不配做将军！”

　　高焕哈哈大笑：“没错！所以被我抓到了！要是他过了今天还活着，就把他抓回国好好玩玩！”

　　我大骂，不绝的骂声中，我被押着，朝外走，被装在铁制的囚笼中，走出宫殿，走出宫城，道路两旁已经封锁，却还是有百姓聚集。

　　“大将军，那是大将军！”
　　“不！！！！大将军不会被擒！！！”

　　哭声更大，百姓的惨叫痛苦之中，带着难以言喻的绝望。
　　高焕，他成功的，带着我游街，击碎了城中百姓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

　　这种事情，我也曾经做过，将城中百姓心中的救星擒住，游街。那些百姓，被抹掉了所有的希望和反抗之后，只会剩下顺服，无条件的顺服。

　　然后，我被人拖出囚笼，拖到了京城的城墙之上。

　　我脖子上戴着铁枷，脚上锁着脚镣，脚镣还连着一块巨石，要五名壮实的士兵，才能抬起。

　　我终于，来到了城楼上。

　　然而，也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绣着叶字的大旗，正从远方而来，二十万大军，到了。

　　正如高焕所说，我不配做大将军，如果不是我感情用事，现在，还有获胜的机会；可是现在，赵国的大将军戴着镣铐，成为阶下囚犯，那这大将军麾下的士兵，还有多少士气？

　　高焕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一挥手，他身旁的人便大声念道：“朕姑念百姓不易，不忍开杀戒，期限宽延迟一天，罪臣赵峻若是今日太阳落山之时，还未自首，则赵国大将军叶青人头落地！”

　　驻扎在城外的周朝士兵，将这张圣旨，简化为一句话：赵峻出来，否则杀死叶青！

　　十多万军士一齐高喊，喊声震天。
　　“赵峻不自首，必斩叶青！”
　　赵峻不自首，必斩叶青！

　　不自首，斩叶青！
　　十万敌军，一起高喊，将这句话，变得如裂石崩云，淹没天地。
　　我看见远远的，那绣着“叶”的旗帜，猛然倒地。
　　定然是远处赶来的大军，听到了这震天的喊声，拿旗帜的士兵手脚不稳，让军旗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