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长辰

11、亡国

　　定然是远处赶来的大军，听到了这震天的喊声，拿旗帜的士兵手脚不稳，让军旗落地。
　　军中严令：军旗落地，执军旗者斩！
　　“叶”字大旗落下，何时再能升起呢？

　　竟没用多长时间，远处救援大军的旗帜，再次重新竖起。
　　上面写的不再是“叶”字，而是全部换成了绣着“赵”的旗帜。

　　是他么？会是他么？！！！！

　　我带来的三路大军，没有主将是姓赵的。
　　这个“赵”字，代表的是国号，还是他的“姓”？

　　我揣测，却根本无法得知。

　　我扭头，看站在我不远处的周朝皇帝高焕的神色，他的神色中，多了一丝兴奋，双眼放出嗜血的光芒。
　　他扭头，对一旁的将领说了两句，即刻便有将领下城。

　　他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凑过来，说：“叶青，如果朕在赵峻的面前，杀了你，他是会心神大乱无法迎战，还是会不顾一切的疯狂进攻？”

　　我没有理会，却听他大笑：“你还真是个值钱的饵，能引出赵峻来！”

　　周朝军队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却已休整完毕。
　　我所带来的大军，亦是远道而来，熟悉环境，却疲惫不堪。

　　没有放手一搏，我不知道。

　　高焕大笑，将剑架在我的脖子上。

　　城楼下，周朝士兵得到命令，齐声高叫：“一炷香之后，大将军叶青人头落地！”

　　“大将军叶青，人头落地！”

　　城楼上，一柱高香燃起。
　　香烧的很快，太阳尚未落霞，香便燃尽。

　　高焕对我说：“想不到你竟然死在这里，不能随朕回国，真是遗憾！杀了叶青！”

　　这个“杀”字落下，侩子手举起手中的大刀，朝我后颈砍落。

　　凛冽的刀风，落在我的后颈，落于脖颈后的一缕头发被劈断，发丝落下，我甚至能感到发丝滑落脖颈的微痒。

　　正在前进的高举“赵”字的大旗军队，忽然停止前行。
　　刽子手的刀刃，停留在我的脖颈皮肤上。

　　然后，队伍从中分开，走出一个人来。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现在的样子。

　　他骑着白色的战马，披着褐色的战袍，身边跟着数名侍卫，缓缓的走向前来。

　　“不！！！”我大叫。

　　“不要出来！不要出来！”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不要来！不要来！”

　　他却还是，缓缓的走到了城楼之下。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他的嘴唇已经裂开，眼圈凹陷，头发凌乱，显然多日未曾休息。
　　更是受着心灵的煎熬。

　　“赵峻，我终于等到你了！”高焕大笑。

　　我心死如灰。

　　赵峻站在城楼下，微微昂着头：“大周皇帝，朕有约法三章，若不能守，只有死战！”

　　高焕饶有兴趣：“你可以说说看！”

　　“第一，不杀我百姓一人！”
　　高焕取过身旁一支羽箭：“那是当然，赵国归顺后，赵之百姓，即吾之臣民，朕为其父母，岂会屠戮自己子民？朕不杀我大周百姓一人，若违此言，如有此箭！”

　　啪的一声，箭被折断，扔下城楼。

　　楼下士兵齐声欢呼。

　　“第二，不毁宗庙！不加赋税！”
　　高焕朗声：“朕准了！”

　　“第三，”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一字一顿的说：“放了青儿！”
　　高焕扭过头，带着一丝玩味的眼光看着我，随即朝城楼下大声说道：“这绝对不可能！朕不会放掉对朕威胁最大的敌人！”

　　赵峻再次以一种我难以明白的复杂眼神，看着我，然后，他调转马头，十八名侍卫紧紧的护在他身旁：“如此，只有死战了！”

　　高焕笑的声音更大：“赵峻，你说那么多，只是想让他活着？”他一指我，带着嘲讽的语气：“你的妃嫔，你的叔伯，你的儿女，甚至是江山社稷，都比不过他一条命？这么个小白脸，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

　　赵峻没有再回答，高焕再问：“赵峻，你胜算有多少？你没有带过兵，更没有打过仗，一群没有首领的乌合之众，难道能抵御我大周精锐？”

　　我看的清楚，赵峻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我从来不曾见过复杂表情，那是坚决和绝望混在一起的结果。

　　高焕大声道：“赵峻，若是你执意要同朕决一生死，京师中的百姓，朕会杀个精光，而第一个杀的，就是你的小舅子！如果你肯臣服与朕，朕会让京师百姓都活着，他也活着！”

　　我想要大叫，嘴巴却早已被死死的塞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我朝他拼命的摇头，不要，不要下马，不要，不要解开自己身上的佩剑，不要！！！！他即便未曾带过兵，但只要此刻离去，亦可转战大江南北。

　　周朝不过是攻陷了京师，南方大片土地，都未曾沦陷。他有机会翻盘，他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只要他现在放弃京师。
　　只要他假以时日，便能做到！就能翻盘！

　　然而，他没有看我，眼睛甚至连抬也不曾抬，他下马，解剑，然后，他缓缓地，跪在尘埃之中。

　　我失声痛哭。

　　城外将士，失声痛哭。

　　他抬头，一脸平静：“我没带过兵，二十万大军在我手中，只会白白送命。若我离去，城中数万百姓，亦会丧命。我打不过你，甘愿称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俯身行礼，头脸皆埋在尘埃中。

　　高焕即刻大笑，城内外周朝士兵全部齐声欢呼。

　　城内百姓，有的大声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有的痛哭。

　　我在那一刹那，心痛的说不出话来。

　　国，就这样亡了……
　　我在这一刻，恨他，恨他竟未曾反抗，恨他已经忍耐了那么长的时间，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恨他，竟然向自己的敌人下跪、称臣。

　　我被踉跄的带走，关入了暗无天日的地牢，再也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等到我再次看见太阳，是被人从地牢中拖出来，装入囚车。

　　浩浩荡荡的周朝军队，开始离开赵国境内。

　　赵国的皇帝，从此不再姓赵，而是换了一个姓张的傀儡，那张姓的傀儡皇帝，原本是朝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个臣子，却因为积极帮高焕捉拿宗室，成为傀儡皇帝。

　　走的那一天，姓张的傀儡皇帝，点头哈腰的将周朝的大军，送出城外二十里。

　　二十万大军安然退去，大军之中，仅有两辆囚车。

　　一辆中关的是我，另一辆关着赵峻。

　　他和我的囚车并排而行，这一路，我从未同他说过半句话。

　　我从心底里恨他，恨他懦弱，恨他无能，恨他就如此轻易的放弃抵抗！

　　他也未同我说过话，我和他，一路沉默。

　　囚车行走在偏远山区的小路，我知道，定然是高焕害怕，有忠义之士，前来劫囚车，所以才派了数千人压着我们，从这条小路走。

　　一路上，我不知试着逃跑过多少次，有一次，我甚至弄到一把剑，将铐住我的铁链砍开，跑出十多里地。

　　却还是被抓了回来，我的脚踝都被磨烂，溃脓，甚至长蛆。

　　每次当我被抓回来后，看见他安静的坐在囚笼中，我就更加恨他。

　　最终，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冲他大叫：“你是皇帝！你怎么可以被关在囚车里！你怎么可以向别人下跪！！！你怎么可以……”
　　我说不下去，抱头痛哭。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我的脑袋，却最终停住，手就那样的悬在半空中，我看得见，那双手上，有着裂开的血痕。

　　我再也受不了了，隔着囚笼，紧紧的握着他停留在半空中的手：“姐夫，你怎么可以，在最后的关头，放弃！！你怎么可以！！！”
　　我的泪混在他的手上，他手指上早已凝固的血痕渐渐的化开，仿若晕染在水中的红梅。

　　抵达周朝的京都是在深秋，在我国的百姓，深处灾难中时，周朝京师的百姓，却在兴高采烈的载歌载舞，庆祝他们伟大皇帝的再一次胜利。

　　我紧紧的咬着唇，血腥味涌入我的口中。

　　我永远也忘不了，离开京师的最后一天，所看到的情形。

　　满目的疮痍，四处的血腥，不断的有人被处死。

　　当我怒斥，周朝皇帝高焕不守信用的时候，他哈哈一笑：“我答应的是，不杀百姓一人，这些既然起来反抗，就是反贼，当然算不得百姓了！”

　　我的拳握得紧紧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一定会杀了他！
　　我不会忘记，那些被处死在街头的人，那些，都是有血性，有骨气的人。
　　那些人，是真正的，大赵的子民，不是亡国奴！
　　我一定，会为那些人报仇！
　　我一定，会将当日，所有人所承受的一切，加倍奉还与高焕身上！

　　我和赵峻，被带入周朝的皇宫。

　　周朝一直富庶，皇宫比我所住的皇宫，大了不知几倍，也豪华了不知多少。
　　然而，在我心中，只有那个有着白色金鱼的皇宫，才是真正的皇宫。

　　高焕来到我们面前，一旁便有人高喊：“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赵峻顺从的跪了下去：“臣参见陛下！”
　　我对着高焕，怒目相视。

　　高焕道：“叶青，你的皇帝都投降了，你这样硬撑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呸的一声，唾于他的脸上。

　　他反手就给了我一个狠狠的耳光，我的嘴角被他打得出血，下一秒，他捏住我的下巴，用着一种极度侮辱的口气，对我恶狠狠的说道：“叶青，你以为朕把你捉回来是干什么的？朕会慢慢的折磨你，让你知道，对朕不敬，是个什么后果！”

　　我破口大骂，即刻有军士上前把我拖走，在离开的那一刹那，我眼角的余光，看得见跪在地上的赵峻，肩头微微的抖动，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我被众军士拖走，来到了高焕为我安排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