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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经年纪·江南 ...

  •   时值季春,节气尚冷,横艾湖千顷碧波笼在茫茫的白雾之中,凝成淡绿之色。

      寅时初至,水天相接处,一叶扁舟悠然飘荡,撑杆的人一身蓑衣,带着斗笠,隐现耄耋之态。

      青荇悠悠,犹如绿罗裙一般铺展在雾气之下,嘹亮的渔歌响彻江面,飘过浮萍,拂过芦苇,挟着一腔洒脱与豪迈。

      渔舟渐行渐远,没入白雾深处,而原本平静的湖面,却是轰然一声巨响,炸出叠叠浪花,冲击天际,散开雾气。待波浪平息之后,横艾湖上的白雾只剩下淡淡一层,极目望去,隐隐可见湖心南北,各停着密密麻麻一大片巨舟,遥遥对峙。

      两方各以一艘建有三层楼的大船为首,南边船上插着赤旗,上面绣着“麒麟寨”三字,北边船上则插青旗,写着“青龙帮”的名号。熟悉武林故事的江湖人士都会知道,这两方便是如今江南势力最大的两大水上帮派,他们几乎垄断江南所有码头生意。两派向来不和,在江南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然而本着和气生财的道理,双方向来相处有道。如此大张旗鼓的在水上对峙,倒是一件罕事。

      麒麟寨的巨舟上,一阵疾如雨迅如雷的鼓点之后,顶层楼门缓缓打开,一灰衫老者傲然飞立船头,声音浑厚有力,道:“常老三,麒麟寨与青龙帮曾有约定,以这君山横艾湖为界,各掌南北水运,互不侵犯。麒麟寨一直遵守约定,从未越界半步,青龙帮却为何要藏匿烧杀劫掠我麒麟寨货船的贼人?!”

      麒麟寨原本便是由一些亡命之徒聚在一起结集而成,寨中弟子也多是些粗犷汉子,素性豪爽爱斗,因而,此言一落,南面舟上众人立刻擂鼓喧哗起来。相较之下,青龙帮这边则安静的出奇。

      “哈哈,常老三,你躲在船里不敢出来,莫不是改做缩头乌龟了?”灰衫老者被寨中兄弟情绪感染,不由仰天大笑。

      麒麟寨弟子闻言,均是捧腹大笑,满是不屑的对着青龙帮众人指指点点,破口大骂。

      而受此侮辱,青龙帮中早有弟子气得面红耳涨,忍受不住,方要出言回击,便被帮内大管事喝令止住,道:“小姐有命,不得理会,都给我忍住!”

      那几名弟子闻言,虽是不愿,也只能忿然扭过头,满是憋屈。

      麒麟寨见此情景,愈加戏谑不止,一个个将满口脏话,都搜肠刮肚的吐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麒麟寨几乎骂累的时候,灰衫人终于再次开口道:“常老三,既然你执意与我麒麟寨为敌,便不要怪老裘我不讲情面了。”语罢,一个鹞子翻身,直接出掌击向青龙帮领头大舟。

      麒麟寨寨主裘衣年轻时以寒铁掌出道,终至成名绝技,江湖上罕有对手,因而,这一连三掌下去,平如明镜的横艾湖立刻掀起十丈浪花,直直冲击对面巨舟。巨浪翻天,眼看着便要压下来,情势危急之下,连大管事也无法保持淡定,只因借着寒铁掌之力,如不出手,木舟必然会被击碎。正在大管事咬了咬牙,准备抬手示意青龙帮弟子奋起出击之时,一道白练横空而过,几个旋转,竟是将浪头生生打了回去。

      麒麟寨毫无准备,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前排十数艘大船均被浪头击得摇晃不止。

      灰衫人面色瞬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对面青龙帮巨舟之上已然立了一个白衣女子,含笑作礼,声音清亮,道:“裘叔叔,别来无恙。”

      裘衣冷然一笑,道:“常老三呢,莫不是伸不出老脸来见人?”

      白衣女子却也不生气,依旧神情自若,道:“裘叔叔实在是误会家父了,这几日,家父旧疾复发,一直在帮内养病,闭门谢客,对今日之事并不知晓,并非有意避而不见。如今,帮内事务暂由青青代管,裘叔叔若有指教,青青洗耳恭听。”

      裘衣对这番说辞显然不信,哼道:“青丫头,我不管你们父女唱的是哪一出戏,我只要一句话,青龙帮,究竟交不交人?!”

      常青青一笑,道:“侄女儿斗胆请教裘叔叔,青龙帮与麒麟寨既然以横艾湖为界,互不相扰,麒麟寨为何要来向青龙帮要人?据青青所知,家父数年前便规定青龙帮总舵及八大分舵不得接收麒麟寨中弟子,近来亦无麒麟寨中人出现在青龙帮地界,裘叔叔这话,青青听不明白。”

      裘衣满是讥诮,道:“老夫早便料到常老三会死不认账,我裘衣今日既然敢来,便是带足了证据,任你花言巧语,也妄想狡辩。”语罢,击掌道:“东西拿上来!”

      一名大汉捧着两只断箭应声而出,呈到裘衣面前,裘衣接了过来,高举于半空,道:“青丫头,这箭你可认得?”

      常青青盯了片刻,道:“这是青龙帮专用的沉戟箭,青青自然认得。”

      裘衣满是得意,道:“三日前,那贼子毁了我麒麟寨货船后,身受重伤,我派人追捕,本可将他一举拿下,谁料那贼子逃匿至横艾湖附近,突然失去了踪影。负责追捕的老六只带回这两只伤人的断箭,证据确凿,青龙帮还想抵赖不成?”

      常青青秀眉一蹙,道:“青青命人严查过帮内上下,根本没有发现有外人进入,家父更是尚未听说此事。此箭虽确系青龙帮所有,但我帮内兄弟日日都要走上百条水路押运货物,江上盗匪横行,沉戟箭是必带之物,打斗之中遗落箭矢倒也是常有的事情。裘叔叔若是单凭此物便断定是青龙帮窝藏了袭击麒麟寨的贼人,未免有失偏颇,难以令人信服。更何况,若真是青龙帮所为,青青又如何会愚蠢到将如此证物留在现场,授人以柄。青青相信,裘叔叔向来深明大义,睿智过人,定能明察秋毫,还青龙帮青白。”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连裘衣都在心底对这弱女刮目相待,但他向来精明,因而,也只是一笑置之,道:“青丫头,就算确如你所说,这证据不足以服众,但如此巧合,青龙帮的嫌疑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了,就算此事闹到盟主面前,亦是我麒麟寨在理。我与常老三斗了这么多年,他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你也不用在这里同我兜圈子,痛痛快快给一句话,既然你青龙帮一口否认此事,可敢让我的人搜船?若当真搜不出人,自然可证明青龙帮的青白。”

      大管事胡恩在一旁悄悄道:“裘老贼向来诡计多端,小姐莫要着了他的道儿。况且,青龙帮在江湖的地位不输麒麟寨,若是让着这老贼搜我们的船,不知多少人要看青龙帮的笑话。”

      常青青沉吟片刻,道:“胡叔放心,我有分寸。其实,有时候,示弱,也并非坏事。”

      胡恩听得一怔,常青青却已经扭过头,向裘衣道:“清者自清,只要能证明青龙帮青白,莫说搜船,便是去搜青龙帮总舵,青青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不过,此事关乎我青龙帮颜面,因而,青青有个条件。”

      裘衣心想这丫头如此轻易便松口同意,必有蹊跷,谨慎思量着道:“你说。”

      常青青道:“此事牵涉麒麟寨与青龙帮两方,同为涉事者,若要搜查证据,自然要有一个见证人,方显公平。在青青心中,最合适的人选便是南宫盟主,若是裘叔叔能请来南宫盟主做见证人,青青便同意搜船。”

      江南武林盟主南宫雄向来以铁面无私著称,兼掌武林事务,向各派发号施令,论到证人,的确再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只不过,如此一来,事情定是要闹大,麒麟寨掌握铁证,自是不惧,但青龙帮此举,无异于引火自焚,倒是让裘衣大为不解。裘衣思来想去,搞不清楚常氏父女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能道:“盟主行事向来公正无私,既是牵涉两派纠纷,请南宫盟主做个见证,倒也是个万全之策。只不过,有盟主在场,待搜出贼人,青龙帮只怕要给麒麟寨一个交代了。”

      话中分量,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楚,常青青却是命人取来一红绸包裹的物什,道:“搜船之前,青青要给裘叔叔看样东西,若看完之后,裘叔叔还是要执意如此,侄女儿定奉陪到底。”说完,扯开红绸,露出里面三根银针。

      裘衣脸色蓦然一沉,常青青已然道:“七日前,青龙帮负责沧水货运的南江分舵在途中遭人袭击,有数名弟子遇难。经查验,他们都是被人以银针穿心而亡,这银针,名为‘穿肠’,裘叔叔想必最是熟悉。”

      裘衣双目一缩,道:“不过几根银针,江湖上人人可模仿,青丫头,你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常青青拱手,道:“裘叔叔说的不错,正是此理。青青原本觉得,裘叔叔行事向来磊落,此事定是有人栽赃诬陷,嫁祸麒麟寨,便隐下来,勒令帮内弟兄在查出真相前不得惊扰家父。不过,方才裘叔叔关于那两根断箭的说法,倒是提醒了青青,既然南宫盟主要做见证,不如便请他老人家将此事一并做个了断,以解青青之惑。”

      裘衣脸色愈加难看,但他毕竟历事较多,虽是心中恨恨然,依旧面不改色道:“青丫头,你这话倒也提醒了叔叔,说起来,我们两派同时捡到了这样的信物,也巧合得令人生疑,说不准,是有人借机挑唆我们两派关系,以谋取渔利。方才,是裘叔叔欠考虑,既如此,先容裘叔叔考虑一下,再与你商议此事。”

      常青青笑道:“江湖都言裘叔叔深明大义,果然不虚,青青佩服,恭候裘叔叔佳音。”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舒散,两派各自回舟,退出一丈,保持遥遥对峙的态势。

      胡恩立在船头,抹了抹一头冷汗,惊魂甫定,道:“小姐,你可真是把胡叔吓住了。”

      常青青冷冷盯着对面麒麟寨一片舟船,道:“胡叔,好戏还在今晚,你可要壮足胆量才能应付。”

      胡恩面有忧色,道:“小姐,这横艾湖四周已经被麒麟寨的人控制,到处都是裘衣的眼线。那位羽少侠身负重伤,总藏着船上也不是办法,逃也逃不掉,万一裘衣铁了心要请南宫盟主过来搜船,可如何是好?咱们瞒着帮主行事,万一被抓住把柄,以裘衣的狠辣和南宫雄的不讲情面,青龙帮必将面临灭顶之灾。再说,这位羽少侠在江南犯下的都是大官司,岂是咱们青龙帮承担得起的?”

      常青青这才回头,叹道:“胡叔,你怎么也这般糊涂,这位羽少侠行侠仗义,为民除害,行的是大道大义,父亲向来敬重这些江湖义士,我只是怕惊扰他养病,方才瞒下此事。更何况,我常青青出手救下的人,岂是说交便交的?裘衣那老狐狸盯着青龙帮这么久,不过想借此机会将我父女铲除,好独霸江南水运,我岂能容他得逞!”

      胡叔也只能无奈道:“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常青青望着天边淅淅沥沥飘起的春雨,道:“今日好天气,你们只管守住这里,我要进城一趟。”

      扬州城南的青叶居以茶闻名,聚集的多是些文人雅士。

      春雨时节,坐在青叶居二层雅间,听雨,看雨,品茶,是扬州墨客最为津津乐道的事情。青叶居的茶以“苦”闻名,与醉仙楼的梨花酒并称“饮中双绝”。

      细雨如丝,整个青叶居都沉浸在清雅之中,偶尔夹杂着雅间客人的戏谑之声,倒也自有意趣。午时刚过,正是休憩小眠的最佳时刻,一个撑着青色油纸伞,戴着黑色帷帽的人却是悄然进了青叶居,出现在二楼名为“惊鸿影”的雅间外。

      来人轻叩门扉,等了片刻,便被请入雅间。雅间内只有两人,一个是方才开门的黑衣男子,戴着副黑金面具,周身散发着冷肃气息,身形挺拔健壮,看不清容貌,另一个却是个背对着他们,端着杯茶靠在窗边看雨的蓝衣少年,听到动静,那少年并无反应,似乎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常青青解下帷帽,直入正题,道:“多谢二位赠与青青那三根银针,让老狐狸有所顾忌。只是,青青不明白,我们素不相识,二位为何甘冒大险,不惜得罪麒麟寨,助我青龙帮。”

      黑衣男子道:“不过各取所需而已,姑娘不必客气。姑娘此来,想必不止道谢这么简单。”

      常青青点头,道:“不错,以裘衣的狠毒,今晚必会有所行动,其余事青青都有信心应付,唯独羽少侠,身负重伤,急需救治,如今困在船上,青青却无把握护他周全。二位既然肯出手相助,想必亦是侠义之士,不知可有良策赐教?”

      黑衣男子道:“姑娘不必忧心,此事,我家小主人早有对策,如今,姑娘要做的,便是回到船上,静观其变。”

      常青青微微错愕,下意识便望向窗边那个少年,却见他只是专心盯着窗外的雨看,并不理会自己,不由一阵疑惑不解。

      黑衣男子将一个黑金小瓶递给常青青,道:“那位羽少侠被麒麟寨特制的燕子镖所伤,恐怕也中了镖上淬的‘一线牵’,这是解毒的药丸,你带回去让他服下。”

      常青青又惊又喜,刚要接过,便听对面黑衣男子喝了声“小心”,尚未及反应,人已经被他迅疾如电般带到一边,与此同时,数道剑气拂过耳畔,穿门而过,伴随着几声惨嚎,门上已然溅了点点血色。

      黑衣男子反应极快,轻轻打了个响指,便隐约看到几道影子迅速出现在门外,收拾残局,眨眼间,又全部消失不见,就连门上的血迹也被他们清理的干干净净。

      常青青紧紧盯着依旧靠在窗边随意品茶的少年,一股寒意由心底直窜全身。黑衣男子已然将解药递过来,道:“想必姑娘是被人跟踪了。”

      常青青有些颤抖的接过解药,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终于面色惨白的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男子语调如故,道:“江湖中人。”

      常青青披上帷帽,转身,走到门口,手刚刚触到门上花纹,便忽然一顿,道:“凝气为剑,当今江湖上,能做到的,唯有一人而已。”语罢,便推门而去。

      黑衣男子关紧房门,一双眼睛透过面具睨着窗边少年,道:“这下,你可玩过火了。裘衣不是简单人物,有的是手段,对付他,小心引火烧身。”

      少年沉默了片刻,道:“只要他是人,总归是有弱点的。更何况,我想要杀的人,怎么可以死在别人手上。”

      黑衣男子低咳几声,道:“动静太大,只怕要躲过暗卫的追踪,就难上加难了。而且,那女子也是个有见识的,已经开始怀疑我们的身份了。”

      蓝衣少年又是一阵沉默,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得罪了这两派,惹祸上身。不过,再不济,我在这里还有个有权有势的外公。至于那些暗卫,虽然难缠,只要我不愿意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逼我,包括他。”

      黑衣男子忍不住道:“小主子能说出这番话,属下总算是有几分放心了。”

      少年只是握着手中茶盏,道:“这茶味道极好,只是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泡出这么苦的茶。”

      是夜,雨势骤急,常青青亲自带着胡恩安排各处布防,确定妥当无误后,便坐至顶层船舱静静听着雨打甲板之声。

      二更时分,船舱之外蓦然爆出一阵喧哗之声,胡恩跌跌撞撞跑进来,面色惶惶,道:“小姐,大事不好,裘衣竟然命人放出火箭,那箭上不知道裹了什么东西,火势遇水不但不灭,反而更旺,现在我们大小船只多半已经被那老贼的火箭烧起来了!”

      常青青面色大变,咬牙道:“这个老狐狸,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要铲除青龙帮,胡叔,你立刻带领帮内弟兄,护着羽少侠,泅水至湖西南的芦苇荡中,与老柳他们会合。”

      胡恩大惊,道:“万万不可,胡叔要是走了,小姐可怎么办?”

      常青青淡笑自若,道:“胡叔,箭在弦上,我青龙帮岂可任人欺负,我自然要守在这里。”

      “我陪你。”

      沉稳,微带冷峻的声音传来,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自暗处现身,他的半边衣袖,空荡荡的飘着,整个人,都与沉寂的黑暗融为一体。

      常青青与胡恩俱是一惊,难以置信的望着突然出现在顶舱的少年,暗暗感叹。

      “姑娘救命之恩,青龙帮回护之恩,上官羽没齿难忘。此事全因在下而起,给青龙帮惹下如此麻烦,实在惭愧,如果常姑娘信得过在下,在下愿同姑娘守住这里。”少年语调低沉,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坚定,自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整个横艾湖已然陷入一片混乱,常青青清晰的感受到脚下夹板已然开始剧烈摇晃,舱外兵戈缠斗之声更是越涨越高,转头向胡恩道:“胡叔,你带弟兄们先撤!”

      胡恩情知不可再拖,只能向暗处看不清脸庞的少年郑重拱手,道:“这里,就拜托羽少侠了。”

      那个自称上官羽的少年却只沉默的回了一礼,并不多言。待胡恩离去后,上官羽忽然道:“看姑娘的神情,虽然愤怒,却并不惊慌,反而从容安排胡管事撤离。难不成,姑娘早就看透了麒麟寨今夜之举?”

      常青青摇头,道:“说起来,只怕少侠不信,青青向来自负有几分见识,笃定这老贼今晚会有行动,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丧心病狂,下这般狠手。”

      上官羽颔首,道:“姑娘随我一看便知。”语罢,当先向舱外走去。

      常青青随上官羽立在船头,袖出白练打落迎面射来的火箭,十分意外的望着对面亦是葬入火海的麒麟寨船只,道:“难道,这箭,不是老狐狸的手笔?”

      上官羽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道:“你错了,这才是裘衣的精明之处。”

      常青青本是极为聪慧之人,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恨道:“这老贼,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我这船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这么不计代价得非要毁掉才罢休?”

      上官羽抱臂,望着横艾湖绵延火势,道:“裘衣之所以追杀我,并不是因为我毁了麒麟寨的货船,而是因为,我不小心拿到一份他与西蜀国签订的秘密协议。”

      “西蜀?”常青青蹙眉,道:“西蜀鲜少与外往来,裘衣如何会与西蜀签订协议?”

      上官羽道:“正因为西蜀与世隔绝,如果麒麟寨的船只能进入西蜀,独霸西蜀水上要道,才是这世上再难找的买卖。”

      常青青依旧不甚明白,道:“可这对西蜀又有什么好处?”

      上官羽冷笑道:“西蜀觊觎中原武学很久,如果以水上霸权做诱惑,自然有人甘心做走狗,将武林秘籍拱手相送。”

      常青青大惊,倒吸了口凉气,道:“这老狐狸,竟然做下如此勾当!”

      上官羽扫了眼四周,道:“很快,便有一场大战,姑娘以为,青龙帮在芦苇荡的布防能瞒得过裘衣么?”

      常青青面色煞白:“你说什么?!”

      上官羽轻叹,道:“若我没有料错,现在,胡管事连同青龙帮其余弟兄只怕已经落入裘衣手中了。”

      常青青看着上官羽,唯有怒意,道:“既然少侠料事如神,方才,为何不同我言明,还眼睁睁看胡叔他们落入老贼手中!”

      上官羽拱手,道:“姑娘见谅,方才在下并非有意为之。箭矢无情,青龙帮弟兄呆在船上,反而危险,裘衣的目标是在下,即使胡管事他们被困,裘衣也不会伤及他们,反而会将他们作为筹码,逼姑娘交人。”

      数十艘大小船只几乎被烧成飞烬,残余无几,极目望去,横艾湖已然化身火海,熊熊火光映亮半边天际,霎时震撼,两人所在的大船也被烧了大半。

      细密的雨丝落在二人身上,常青青与上官羽却浑然不觉,都是沉默的望着天边火光,看雨水同火焰一同随风起舞,形成这诡异之象。

      “哈哈,小子,你果然在这里!”半空中蓦然一声大喝,常青青猛然回头,便见裘衣一身灰衫落在桅杆之上。

      “青丫头,若想保住青龙帮那群蠢货的命,便替裘叔叔拿下这小贼。”裘衣运足内息,声如长啸,震得人耳膜生疼。

      常青青冷笑,道:“老贼,亏我还叫你一声叔叔,如今想来,真是令人作呕。”

      裘衣仰天大笑,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只能把命留在此处了。正好,老夫将你与这小贼凑成一对儿苦命鸳鸯,黄泉路上不孤单,哈哈!”

      “呸!”常青青又羞又怒,啐了一口,手中白练已然卷向裘衣。裘衣灰衫一振,也不躲开,只一掌,便将白练击碎,道:“你这火候,还差得远。”

      常青青亦是第一次与裘衣交手,以前虽听过他的名号,却从未有过惧意。如今,真正交手,倒的确有些叹服裘衣浑厚的内力与修为。眼见白练被击碎,常青青斜脚闪开,右手中已然多了一道泛着银光的软剑,左手却依旧捉着一条白练,双手合击,卷向裘衣。

      裘衣面上闪过几分异色,避过剑锋,连出数掌,将常青青逼得推出丈远,方才怒道:“青丫头,你这招式,是从哪里学来的?!”

      常青青被掌风扫得气血翻涌,听了此话,冷冷道:“你根本不配听到我师父的名字。”

      裘衣不想多做纠缠,翻掌而下,只取常青青心口,上官羽见状,震出背后长剑,刺向裘衣肋下,与常青青一左一右,将裘衣困住。裘衣大喝一声,使出双掌,整个船身都被他掌力震得摇摇欲坠,常青青与上官羽更是被击飞数丈,落于只剩几块残板的小舟之上。

      寒铁掌走阴寒一路,中掌者肺腑如刺冰雪,十分痛苦,上官羽重伤未愈,虽然极险的避开了掌风,仍不可避免侵入阴寒之息,五脏六腑此刻翻搅的厉害,额上已然满是冷汗。常青青本就不敌裘衣,在他掌下吃亏甚多,此刻亦是难以支撑,面色惨白的跌在舟尾。

      裘衣目标明确,化掌为爪,苍鹰般自半空掠下,抓起上官羽衣襟,目光如炬,道:“小子,只有交出东西,我饶你一命!”

      一道劲风刮面而过,裘衣面色微变,悚然松手,便见一人破舱而出,幽灵一般立于半空,语调如同寒夜冷风,道:“你的对手,是我。”

      常青青望着夜空细雨中带着黑金面具的男子,满是惊喜道:“是你。”

      男子微一颔首,眼中寒光掠过,魅影般化作一片黑色落于甲板之上,裘衣只觉一阵清风拂面,便见一只铁拳已然伸到眼前。裘衣闪身避过,刚要打出两拳回击,眼前黑衣人已然风烟般消失不见,正自惊疑不定,背心猛然一阵凉意,裘衣猛然一个翻身,堪堪躲过一拳,整个人已经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高手过招,胜负不过是瞬息之间,裘衣一想到苦修了一辈子的寒铁掌竟然连对方的衣角都擦不住,惊惧交加,如看鬼魅般死死盯着那黑衣男子,牙关打颤,道:“这样的速度……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你……你究竟是谁?”

      黑衣男子依旧一副万事不关己的神色,十分平静道:“这样的水平,也能排在高手榜前十位,江南武林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你!”裘衣显然被激怒,一张脸涨得发紫,灰衫一振,双掌如霹雳,挟风带雨,紫电一般击出。

      黑衣男子身形不动,连眼皮都未曾抬上一抬,直到掌风涌到鼻尖时,右手方才懒懒一动,中指轻轻一弹,周遭势如风雷的掌力尽皆化作一股柔风,飘散在细雨之中。

      雨,一滴滴,滴在甲板之上,清晰的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常青青倒吸了一口冷气,上官羽眼中仿佛藏了团火,炽烈的盯着那黑衣男子,裘衣早已吓得手足瘫软,踉跄退了数步,神色惊恐道:“鬼!你是鬼!”

      黑衣男子丝毫不理会这三人的反应,只是轻轻打了两个响指,夜空中便倏然飘落一道黑影,单膝跪地,道:“头领,一切顺利。”语罢,风一般消失在夜空。

      黑衣男子这才望了眼常青青,道:“姑娘,青龙帮的人已经顺利回到总舵,还望宽心。”

      常青青心头大石顿时放下,说不出的激动与欢喜,连忙抱拳,道:“多谢大侠!”

      裘衣已然恼羞成怒,眼睛发红的吼道:“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坏我大事!?”

      黑衣男子眼中顿时射出两道冰冷目光,语气却是再平常不过,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练的这路寒铁掌,太过阴寒,实在令我家少主人讨厌。”话音刚落,黑衣男子手中已然多了把寒月弯刀,常青青只觉眼前一花,几道寒光闪过,裘衣已然哇哇惨叫,落入湖中。

      常青青奔到湖边,看着水中痛苦挣扎的裘衣,道:“他怎么了?”

      黑衣男子的弯刀已然不知收到何处,闻言,道:“废了武功而已。”

      常青青一惊,上官羽不知何时已立在湖边,看着那黑衣男子,语调中是说不尽道不明的绪:“是他来了。”

      南宫平向南宫雄汇报横艾湖相关情报时,已近子时,南宫雄本已和衣歇下,乍听此事涉及麒麟寨与青龙帮争斗,方才命刀伯重新掌灯。

      南宫平长话短说,将大致情况讲了一下,南宫雄眯着眼听罢,却道:“我听说,这个上官羽在江南的名声很响。”

      南宫平不想父亲想到此处,忙道:“据说,此人是五年前才突然出现在江南的。犯下的案子虽多,却都是行侠仗义之事,极受百姓敬重。”

      “五年……”南宫雄眼神微有迷惘,不过一瞬,已然恢复惯有的犀利,道:“此事有蹊跷,还是交给子昭去办吧。”

      南宫平不敢多言,只应道:“父亲放心,儿子马上吩咐子昭去查。”

      南宫雄却摆了摆手,道:“罢了,明日再说吧,他刚刚从北边回来,那帮老狐狸都是难缠的,拿下他们,子昭恐怕也累得厉害,先让他好好歇一晚上。”

      南宫平诺诺应下,服侍南宫雄睡下后,方才离去。

      南宫雄却并未真正睡去,辗转反侧良久,夜半时分,终是披衣而起,推开窗户,默然对着漫天大雨,久久不动。

      刀伯听到动静,进来道:“老爷怎么又起了?”

      南宫雄不答,许久,忽得道:“这两日,府里的茶,是从何处来的?”

      刀伯一愣,道:“这两年扬州城最火的便是青叶居的茶,老奴嘴馋,听人说的多了,便命人买了一些回来。”

      南宫雄目光穿过雨幕,道:“以后,都用青叶居的茶。”

      青叶居之所以吸引了众多文人聚集,除了手艺独特的茶道之外,便是青叶居的说书先生说的书比别处尤其好。

      每逢三、五日,青叶居都会有一位瞽叟先生在一层茶座现身说书,瞽叟的眼睛看不见,耳朵也不大好使,已然过了甲子之年。据青叶居的老板讲,瞽叟是因为历尽了世间悲欢事,才自行舍去了一双眼睛,再不愿看那熙熙攘攘追名逐利的世道人心。瞽叟说的书,从宫廷秘闻到江湖轶事,无所不包,且未见收录于任何一种见闻录之中,因新奇而格外吸引人。

      大雨初停,日光只透过淡青色窗纸洒下淡淡一层阴影,整个青叶居处在一种温凉适宜的气氛之中。一层普通茶座与二层雅间均坐满了人,瞽叟缓步坐到正中央的茶座上,手中板子一敲,喧哗声顿时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色宁静。

      “今日,老叟要讲的是东海一桩异闻,各位看官听仔细了。东海之滨,有个珊瑚村,据说,是汉时北方草原上的匈奴败落后逃亡到那里,与当地渔民聚居而成。珊瑚村被一条叫做‘珠贝’的江环绕,珠贝江盛产珍珠,珊瑚村以此为生,一直很富足。可就在三十年前,村里人忽然染上了一种怪病,先是全身发紫,高热不退,而后脸上便开始长疮,亦是紫色,且渐渐溃烂成洞,任是各种草药都不管用。这病虽不危害性命,但面目如此,于珊瑚村民而言却是大灾,外面知道这村里情况后,断定他们染上了不可治的瘟疫,告到郡守那里。当地郡守见事态紧急,便上报朝廷,言明情况,等待命令。本朝立朝之初,便曾遭瘟疫之苦,惶恐之下,竟是要命郡守放火烧村,永绝后患。”众人听到这里,都被朝廷狠辣惊呆,一时间唏嘘满堂。

      瞽叟面上隐有悲色,道:“有人将这消息偷偷告诉村长,珊瑚村老村长听闻此事,率领全村男女老少,冲到村口,对前来烧村的郡守叩首不止,祈求天恩宽宥。怎奈那郡守本就是花钱捐的官,根本不管民生疾苦,只在乎谄媚取上,当即命同行官兵将村民悉数赶回村长,以木薪围村,浇上火油,一声令下,便要烧村。老村长见大势已去,跑到珠贝江边,一头撞在礁石之上,沉江而死,其余村民见状,跪在珠贝江边,哀号不止。大火已然染红大半边天,将村子裹在火海之中,村民们比肩接踵,紧紧抱在一起,准备投江而去。”悲壮激烈的场面,仿佛就在眼前,众人均听得屏息凝视,心善者已然忍不住悄然拭泪,那瞽叟却是语调一转,道:“就在此时,一条纯紫色的龙自珠贝江中跃出,飞入天际,霎时间,紫光鳞鳞,云雾翻卷,天际突降大雨,大火因此被浇灭,珊瑚村村民也因此免去了一场灾难。郡守早被吓得逃窜而去,后来朝廷听闻此事,既惊且畏,再不敢下绝杀之令,但依旧命人将珊瑚村民困在村中,与世隔绝。”

      二层西北角的一个不起眼的雅间中,竹帘半卷,一个带着黑金面具的黑衣男子与一个蓝衣少年相对而坐,听到此处,黑衣男子低笑一声,啜了口茶,道:“小主子格外喜欢这青叶居,究竟是喜欢这苦的要命的茶,还是爱听这荒诞怪异的故事?”

      蓝衣少年将手中茶一饮而尽,道:“都喜欢。这故事讲得好,你都没仔细听,怎么能说它荒诞。”

      黑衣男子有些不解,道:“你又如何断定这是个真故事?”

      蓝衣少年嘴角一扬,道:“因为,他就是三十年前的那个老村长。”

      黑衣男子大是惊讶,许久,叹道:“这瞽叟的年纪,属下倒是不敢轻易猜了。”

      蓝衣少年见状,道:“只要你仔细读他的双眼,便知道他眼中沧桑,不止百年,有什么可惊愕的。”

      黑衣男子仔细将对面少年打量一番,道:“现在,属下是真有些佩服小主子了,不过,属下还是诚挚的希望,过会儿对付教主手下那些难缠的暗卫时,小主子也能如此通达透彻。”

      蓝衣少年闻言,狠狠斜了那面具男子一眼,便转过头继续听书。

      瞽叟正意兴激昂的讲道:“一年前,珊瑚村却突然来了位女子,容华明艳,仿若仙子,她了解村中情况后,不仅没有嫌恶村人面目不堪,反而挨门挨户亲自查看村人病症,求医问药,采集药草为村民治疗。珊瑚村苟延残喘三十余年,村中人自罹患恶疾,便被世俗抛弃,心灰意冷之下,日日等死,早已绝了生存之望,这位女子的温言细语与精心救治却是一点点唤起了他们的信念与意志,将整个珊瑚村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珊瑚村被朝廷围困,交通隔绝,药物匮乏,毫无生计可言,那女子得知来龙去脉后,竟是只身入府衙,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郡守解除村困,勘察水源,查明病因,供给药草粮食。原来,只因当初那条紫龙住入珠贝江,才导致水质发生变化,村中人皆饮珠贝江之水,才染上恶疾。真相大明后,朝廷解了村禁,珊瑚村举村搬迁,重找水源,郡守亦立了大功,那女子却悄无声息的离去了。珊瑚村村民都认为这是上天感念民生疾苦,特意派了位仙子下凡来解救他们,便在珠贝江依着那女子形貌,塑了石像,定期回去江边参拜。那女子并未留下姓名,因身着紫衣,又时常带着紫色帷帽,村民们便称她为‘紫衣仙子’。”

      雅间内,蓝衣少年手中的茶碗砰然落地,只因地面铺了毯子,才未碎裂。

      青叶居大堂内,却是众人哗然喝彩之声,久久不息。

      一人抱着残臂,跌跌撞撞奔进来,死死盯着那瞽叟,眼睛泛红,道:“这个女子,现在在哪里?!”

      瞽叟仿佛没有听见这个不速之客在说什么,只是自顾收拾拐杖,由小童子扶着便要离开。

      大堂内的其他人却是十分好奇的打量着突然闯入的灰衫人,凡是在江湖混过日子的人都认得,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两大水上帮派之一——麒麟寨寨主裘衣。这是一个十分响亮且有威慑力的名字,与眼前人的落魄形貌显然有些不符。

      就在瞽叟将要一脚踏出门槛的那一刻,灰衫人扑倒在瞽叟脚边,抱住瞽叟瘦如柴木的腿,声泪俱下:“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雅间内的蓝衣少年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眉毛,黑衣男子放下茶碗,身如轻烟一现,人已经出现在大堂之中,毫不留情的将灰衫人拎到一边,为瞽叟清路。

      瞽叟好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也不理会任何一人,径自缓缓出了青叶居。

      裘衣如见鬼魅般躲着黑衣男子,惨叫声声,连话也说不出来。

      青叶居聚集的都是些喜欢谈诗弄月的雅客,最怕掺和到江湖斗争之中,眼看着事态不大好,这些人便有的迅速抽身离去,有的回到二层雅间之内,一层茶座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的盯了裘衣片刻,道:“既然受人恩惠,便应与人清净,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四处打听她的消息!”

      裘衣听了,更是牙关打颤,惊恐无比的望着说话之人。

      黑衣男子毫无兴致与他消磨,正要抽身而去,便听一个声音朗朗道:“啊呀,这是哪路壮士,看起来面生得很!”

      进来的是一个华服公子,二十多岁的年纪,眉目清秀,神色潇洒不羁,只见他一眼望见地上缩成一团的裘衣,顿时面色一变,高声道:“这不是裘寨主么,怎么趴在此处,让子昭找的好苦!”

      片刻后,常青青跟进来,一见裘衣,杏目含怒,道:“老贼,你竟然在这里!”

      华服公子又是一惊,忙挡住常青青,道:“常姑娘,有话好说,怎可见面就打。”

      常青青这才愤然收起软剑,道:“裘衣私通西蜀,出卖武林,因被羽少侠抓住罪证,便火烧横艾湖,妄想趁机铲除青龙帮,望孙少爷禀明南宫盟主,为青龙帮做主。”

      南宫子昭仔细听完,道:“横艾湖之事,牵涉两派争斗,爷爷既然交给子昭处理,子昭定会查明真相,给武林一个交代。”

      裘衣经受这一连串打击,早已神智癫疯,南宫子昭便看着那黑衣男子,道:“想必这位便是常姑娘口中一招便击败裘寨主的神秘壮士了,裘寨主功力深厚,鲜有敌手,壮士能伤他至此,必是大有来路,敢问师承何处?”

      黑衣男子心底冷笑,不想常青青竟是疑心如此之重,竟想借助南宫家势力消除隐患,便冷声道:“在下孑然一身,无师无派。”

      南宫子昭将黑衣男子打量一番,道:“看壮士的装束,不像江南人氏。”

      黑衣男子并不回答这个问题,算是默认。

      南宫子昭似乎也不在意,只道:“江南武林新修了盟主令,若有外来者伤了江南武林中人,不论是何缘由,必须报出名姓出身,让师门出面,向江南武林做出解释,酌情处置。这位壮士既然伤了人,又不愿报出师门,子昭也只能得罪了。”

      黑衣男子沉吟片刻,无意睨了眼二层西北角那一方雅间,猜想那蓝衣少年此刻定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而后慢悠悠道:“在下愿意报出师门。”

      南宫子昭笑吟吟点头,道:“洗耳恭听。”

      话音方落,一碗茶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重重的砸到了那黑衣男子的面具之上,浇了他一脸的苦茶汤。

      常青青转念明白过来,在南宫子昭身边低语了几句,南宫子昭恍然大悟,道:“原来壮士有同伴在此,难怪有所顾忌。”说罢,也不等黑衣男子反应,便冲着二层朗声道:“相逢即是缘分,朋友何不出来一会?”

      这一声“问候”内息绵长,久久不息,二楼雅间瞬间一阵骚动。

      南宫子昭倒也不急不缓,十分悠闲的踱到里面向老板要了一壶茶,邀请几人入座品茶。

      裘衣表情呆滞的缩在凳子上,身体不停的打颤,南宫子昭却十分善解人意问对面的黑衣男子:“壮士面具被茶汤所污,可需摘下清洗?”

      黑衣男子低笑一声,道:“不劳南宫孙少爷费心,这茶喝的差不多了,在下也该告辞了。”

      南宫子昭一笑,道:“壮士那位朋友还未赏脸喝茶,壮士何必如此匆忙?”

      黑衣男子叹道:“我家小主人向来不喜拘束,难道,孙少爷当真以为他会来喝这口茶么?”

      南宫子昭尚未仔细深思这话中之意,眼前黑影一闪,那黑衣男子早已没有了踪迹。

      “迅如电,疾如风,行走如烟,如此修为,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如果是友,便是江南武林之幸,如果是敌,只怕,武林大祸将至……”许久,南宫子昭一叹。

      常青青亦是神色凝重,道:“不瞒孙少爷,青青有幸见识过此人那位同伴的身手,不过一个少年,便可凝气成剑,杀人无形。可当今世上,能做到的,明明只有魔教那位……因此,青青怀疑,他们极有可能是魔教中人。这几年,正魔两道虽然相安无事,但魔教狼子野心,谁能断定他们不会卷土重来,此事关系重大,是否应告知盟主,以便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南宫子昭整个身体陡然一僵,怔忡片刻,猛然发足狂奔到二层,疯了一般推开一个又一个雅间,最终停在西北角一处。

      半卷的竹帘之后,一室寂静,空无一人,一壶苦茶尚且飘着白烟。

  • 作者有话要说:  O(∩_∩)O~先更一点,陆续补完~2014年第一次更新~
    ——————————————————————————————
    上篇补完~这几天会慢慢补完下篇,然后,番外卷快要结束了,如果时间允许,这中间应该会开始开新文,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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