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经年纪·忘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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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玄武带着几个雪系暗卫悄然下山，去处理那日采摘的海棠果。
云轩没有得到青渊的允许，无法离开雪冥，只能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后山盘桓。
虽是暮春，遥遥望去，雪冥山依旧笼着一层朦朦白雪，与山石间的青翠之色形成鲜明对比。
云轩漫无目的的走着，一直行至后山尽头，方才止步。
足下是百丈断崖，藤蔓丛生，瘴气重重，俯视而去，难以见底。云轩坐在断崖边上，默默凝望着远处，直到萧萧冷风吹过，方才转回思绪。
不远处，一双眼睛，透过松木遮掩，一动不动的盯着断崖边的情况。
云轩伸手取出怀中的一只青瓶，悬在半空中，明媚的日光照在瓶身上，缀出点点细碎的波光，恰如青色的天际。
有什么东西，被遗忘在了过去，再不可寻。
细微的摩挲声打断了宁静，云轩皱眉，道：“是谁？”
话音刚落，一人便自暗处现身，急急走到断崖边，恭敬道：“属下枯木堂管事乌海，见过小少主。”
“乌海？”云轩想了几遍这个名字，道：“我认识你么？”
乌海一愣，正要开口，便听对面的少年道：“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我是指，我以前认识你么？”
乌海连忙摇头，道：“属下位卑，不曾扰过小少主。”顿了顿，却是道：“只是，我乌氏一族，却是受过小少主的大恩，才得以苟活至今，乌海没齿难忘。”
云轩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曾经帮助过你们么？”
乌海重重跪倒地上，声含哽咽，道：“当年，乌氏同漠北双雄劫掠雪冥二堂，犯下滔天罪孽，本是在劫难逃，直到归顺雪冥之后，属下才辗转听说，是小少主顶着教主滔天怒意，提出安抚云雾残众的对策，乌氏方才免于一劫。小少主虽然忘记了前事，乌氏却不敢忘，不能忘。”
云轩似懂非懂，道：“我还是想不起来，也不明白你说的这些，不过，既然是好事一桩，你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这么伤心呢？”
乌海闻言，涕泪纵横，颇是怆然，道：“属下是为自己那即将赴死的侄儿哭泣，听说，这后山的木石最是有灵，能超渡三魂，感化七魄，属下想，若能在此处为那不争气的侄儿寻块安身之处，他下辈子，想必能投个好胎，富足安乐。”
云轩疑惑道：“你的侄儿年纪应该比你小，为什么会死呢？是生病了吗？”
乌海已然泣不成声，道：“若是生病，尚有神医可寻，可属下那侄儿却是犯下了大错，损了雪冥颜面，教规严明，属下不敢徇私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刑就死。”
云轩听罢，道：“书上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里的规矩这么不讲道理，也难怪你伤心。玄武哥哥说，我去给那些百姓送东西叫帮助人，那些百姓收到后会特别开心，如果我也能帮助你，你尽管开口。”
乌海又惊又喜，拽着云轩手臂，激动万分道：“小少主若肯垂怜，属下定和侄儿做牛做马，报答少主大恩。”
云轩慧黠一笑，道：“帮你可以，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乌海心肝一紧，不知面前的少年是何深意，顿觉头皮发麻，道：“小少主请讲。”
云轩道：“我想学武功，但是他们都不肯教我，不如你来教我如何？”
乌海霎时冷汗满面，道：“属下不敢僭越，小少主说笑了。”
云轩拿眼睛盯了乌海好一会儿，方才道：“算了，我知道，肯定是他自己不肯教我，还不许别人教我。”
乌海心思剔透，见云轩难掩失望，生怕他改了主意，不肯施救，忙道：“属下才疏学浅，不敢献丑，但乌氏一族向来藏书丰富，倒是不乏武学典故，小少主若是感兴趣，属下立刻命人去寻。”
云轩眼睛一亮，道：“此话当真？”
乌海忙道：“属下不敢欺瞒小少主。”
云轩顿觉精神奕奕，十分开心，道：“你放心，你既然肯帮我，我也一定帮你。”
乌海闻得此言，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午后，云轩匆匆吃了几口饭，便跑到金戊殿去找池林。
彼时，池林正听下属汇报情况，听得云轩来了，颇感意外，连忙亲自迎到殿外，道：“轩儿，你怎么来了？”
云轩很是直接道：“池林哥哥，轩儿是来求你办事的。”
池林想起教主的嘱咐，忙道：“轩儿，学武之事，不是池林大哥不愿帮你，而是——”
云轩打断池林，道：“池林哥哥，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次，我是有其他的事情。”
池林松了口气，道：“除了此事，我一定尽力帮你。”
云轩道：“我想让池林哥哥放一个人。”
池林奇道：“哪一个？”
云轩斟酌片刻，道：“乌三。”
池林陷入沉思，而后神色凝重道：“轩儿，你如何识得此人？”
云轩想了想，道：“偶尔认识的。”
池林叹道：“对不起，轩儿，这件事，我无法答应你。”
云轩闻言一笑，道：“不过丢了一些东西，只因关系到所谓的颜面，便要取人性命，池林哥哥不觉得这规矩太过冷酷无情么？”
池林面不改色，道：“轩儿，我不知道是谁在你面前说了此事，但自古无规矩不成方圆，非如此，不足以震慑教内上下各方人众，更何况，如果姑息此子，朝令夕改，昔日因犯类似事由而被惩处之人必将不服，教主的威严颜面又将置于何地？”
云轩摇头，道：“说到底，还是面子的问题。”
池林微微皱了眉，道：“轩儿，雪冥有雪冥的规矩，教主有教主的责任，此事，并非儿戏，也不仅仅是关乎颜面。”
云轩看池林大有一番长篇说教之意，只能道：“我回去了。”语罢，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金戊殿。
池林无奈，唤过一名下属，道：“你去查查，最近谁在插手乌三之事。”
羲和路过重雪阁，正见云轩在阶下发呆，便摇着扇子走过去，敲了敲云轩脑袋，眯眼笑道：“谁惹着我们小善人了？”
云轩没精打采的瞅了羲和一眼，然后继续没精打采。
羲和觉得自己不应当被如此敷衍了事的对待，这实在与自己一向的光辉形象不符，便坐在云轩身边，道：“你跟羲和叔叔说一下，你羲和叔叔比较聪明，主意也多，他肯定可以帮你想办法的。”
云轩满是鄙夷的瞅了眼羲和，道：“那你为什么不肯教我武功？”
羲和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道：“你羲和叔叔在其他事情上比较聪明。”
云轩愈加鄙夷，道：“池林哥哥也说除了武功的事情，其他事都肯帮我，结果还是骗我，我才不信你们。”
羲和迅速抓住了要点，慨叹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惹着你了，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你难道不知道，你木离叔叔虽然是根木头，但好歹还是温的，尚有几分可爱，这池林简直就是块石头，又臭又冷又硬，整日条条框框挂嘴边，毫无可爱之处，你竟然找块石头帮忙，是被石头磕着脑袋了吧？让羲和叔叔猜猜，那块石头是不是又拿雪冥的颜面和教主的颜面来堵你的？”
云轩睁大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羲和故作高深的一笑，道：“这便是你羲和叔叔的聪明之处，不能告诉你，你倒是说说，你是找他帮什么忙？”
云轩压下疑虑，道：“我想让他放过一个叫乌三的人。”
羲和扇子一敲，道：“原来是此事，那你可真的找错人了。”
云轩不明所以，道：“乌三就是被金戊殿关起来的，而且是池林哥哥亲自下的命令。”
羲和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只问你，你可知道，为什么那些个人为何要将此事捅给你听？”
云轩瞪着羲和，道：“我什么时候说这些了？”
羲和眯起眼睛，道：“羲和叔叔自有神通，哪里需要你告诉我？你再想想，乌三被关在金戊殿，金戊殿归池林管，那谁管着池林呢？”
云轩继续瞪着羲和，不回答。
羲和满面春风的道：“你再换个角度想想，池林是以什么理由堵住你的？”
云轩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还是不说话。
羲和悠悠然道：“金戊殿最近发生的唯一的一件大事便是丢了雪冥送给桫椤教的贺礼，这事情，必然是关乎到雪冥和教主的颜面。雪冥的颜面是重要，教主的颜面也重要，可如果教主不在乎这份颜面，也便没什么重要的了。你既然想救人，也总该找对此事的关节点。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去找块石头帮忙，真是自讨没趣。”
云轩拍掌，道：“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羲和甚是欣慰，道：“孺子可教，我就知道，我们轩儿最容易开窍。”
云轩再次瞪了羲和一眼，道：“说到底，我还是要找其他人帮忙。”
羲和哈哈一笑，道：“指路之人未必是救火之人，但至少不会让你去碰石头。”
云轩顿时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羲和潇洒的挥开白玉扇，扬长而去。
不远处，厉清风与羲和汇合后，略有不满，道：“你明明知道是有人故意利用轩儿，为何还要这样做？”
羲和满是痛心疾首的道：“厉大殿主，事有利弊，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这是在帮教主，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厉清风狐疑不定，道：“你是指——”
羲和看起来心情十分的好，道：“教主心情顺畅了，我们才能顺畅，清风，你总还算不得糊涂。”
这一日，冷烟正愁晚上如何劝云轩到墨月殿同教主用膳，便见云轩竟是自己来了墨月殿，不由大感意外。
云轩也不说明来意，一个人在墨月殿转来转去，很是有兴致的看青渊搜集的各类藏品，件件都要摸摸动动，自家小主子明显反常的举动让冷烟心里不由有些七上八下。
书阁檀木架上，横着一根白玉箫，莹莹剔透，乳白凝冰，宛若明镜，十分珍稀。而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箫身之上横亘的一道细微裂缝，云轩脚步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伸手便要去拿起玉箫。
冷烟心神一惊，忙道：“小主子，不可动。”
云轩蓦然停止动作，片刻后，才道：“为什么不能碰？”
冷烟垂首，跪落于地，道：“这是教主严令封藏之物，今日奴婢收拾书阁，不小心翻了出来，尚未来得及收起。惊扰了小主子，是奴婢的过错。”
云轩怔怔的望着那只被束之高阁的白玉箫，只觉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情愫，却又辨不出究竟是喜怒哀乐中的哪一种。
冷烟正在犹豫要如何收场，余光便瞥见一角墨衣悄然出现，冷烟悚然一惊，惶恐抬首，却见青渊只是默然凝视着那只白玉箫，而后无声的示意自己退下。
冷烟带着歉然，起身退了出去。
青渊复又负手盯了那玉箫片刻，道：“若是想看仔细，便握在手里看。”
云轩猛地惊醒，回过头，见是青渊，便十分好奇道：“它，有什么秘密吗？为什么你要把它藏起来？”
青渊神色恍惚，道：“这是当年，一个女子送给我的信物，是当世最好的乐工，用最好的羊脂玉，精心打磨而成。我们曾在碧水旁，琴箫合奏，彻夜不眠，如果吹起她特别喜爱的曲子，她便会临水起舞，哼唱美丽的歌谣，像仙子一般，翩若惊鸿。”
云轩听得入神，道：“那她现在在哪里？还会跳舞吗？我见过最美的人就是楚羽姐姐了，她跳的惊鸿舞特别好看，就像你说的仙子一样，你说的就是她对不对？”
青渊一怔，溢出一丝苦笑，道：“她不在这里，这一生，我让她伤心太多，再不可能得到她的原谅了。”
云轩不懂，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把她找回来呢？”
青渊眉间蕴着浓浓哀伤，道：“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山河湖海，都曾有过她的足迹，只是，她轻功绝世，行踪太过飘忽不定，我寻了多年，却始终无法得到关于她的半点音讯。”
云轩伸出左手，拿起那根白玉箫，细细看着那曲折断裂的纹路，道：“它好像碎过，这道裂痕，是修补之后留下的。”
青渊点头，道：“不错，很久之前，这箫便被我封藏了起来。只是，你小的时候，为了逼我出来，常常跑到墨月殿砸东西，翻箱倒柜，无所不砸，这只箫也未能幸免。”
久远的记忆冲入脑海，青渊仿佛看到那个小小身影，风风火火的在殿内横冲直撞，有恃无恐的抱着一件件珍稀古玩，噼里啪啦砸了满地。自己得到消息赶回时，冷烟正慌忙的带领着众人收拾残局，那个小小的少年却是毫无畏惧的直视自己含着沉沉怒意的双眸，丝毫不觉自己做错了事情。很多细节，已经模糊在时光之中，但自己却清晰的记得，黑金色的地面上，躺在一片狼藉中的那只断裂的白玉箫是如何刺痛自己的双目，抑或，一颗冰冷的心。
云轩愣住，盯着那道裂纹，道：“是……被我摔坏的……当时，你一定很生气吧。”
青渊身体一僵，道：“那时候，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云轩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霎那，只觉那道裂纹如重千钧，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有些慌乱的将它重新放回架上，道：“对不起，是我破坏了你和她之间的东西，我虽然忘记了，但我知道，我一定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我——对不起——我不该来这里——”
青渊的心蓦然一痛，道：“轩儿，她，是你的娘亲。”
云轩想要离开的脚步猛然顿住，如遭雷击般，脑子一片空白，唇角颤抖许久，才勉强开口道：“我……我的娘亲……”
青渊痛苦闭目，道：“这世上，再无一个女子，能比得上她的绝世风华。”
云轩眼睛里终于浮起一层雾气，道：“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人，我真的不记得她，不记得她的容貌，不记得她的声音，甚至，不记得她说过的一句话，什么都不记得了。”
青渊修长的直接轻轻摩挲着箫身，道：“我们手谈之时，最爱推敲那本《忘忧清乐集》，那时，她总是笑言‘风和日丽，岁月静好’，便谱了一首忘忧曲，时时弹奏。那曲子时而轻快明丽，时而宁静温柔，的确曲如其名，令人忘忧。”
语罢，竟是执起那管白玉箫，自顾吹了起来。
云轩的心，随着曲调的起伏，竟是莫名安定下来，不由定睛去看青渊。
而此刻，向来以冷血无情著称的魔界至尊，眼角眉梢竟也晕起淡淡温柔，平和安宁的神色似是陷入久远的美好回忆之中。
曲罢，青渊语调柔和，道：“轩儿，你的娘亲，最大的愿望，便是让你快快乐乐的活着。以前，我们都没能好好照顾你，但以后，爹爹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云轩眼睛里再次浮起雾气，却没有说话。
青渊只能道：“今天，你到墨月殿来找爹爹，是不是有事？”
云轩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踟蹰片刻，道：“我……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青渊失笑，道：“帮忙？是什么天大的事，竟然让轩儿亲自出头。”
云轩抿嘴道：“我想让你放过一个人。”
青渊没有说话，等着云轩继续说下去。
云轩心一横，道：“他叫乌三。”
青渊微微蹙眉，旋即意识到，面前的少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面不改色的同自己谈条件，也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外人或威胁，或苦求自己什么了，那时候，被愤怒和失望裹挟的自己，再也不会想到，终有一日，自己也会怀着悔恨回忆那时候的一点一滴。
青渊的目中隐隐有光泽闪动，许久，笑道：“自然没问题。”
云轩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犹自不信，道：“你是说，同意放了他？”
青渊点头，笑意如故，道：“爹爹说过，只要是轩儿想要的，爹爹都答应。”
此后的一段时日，云轩依旧如往常一般，让玄武带着雪系照顾山下的百姓。唯一不同的便是，乌海亲自送来了许多武学典籍，云轩觉得自己的生活里总算有了新鲜的东西，一有空闲，便独自呆在重雪阁里研究这些典籍，爱不释手。
自那次之后，每日，云轩不需要冷烟去请，便很自觉的准时到达墨月殿陪青渊用膳，也很主动的跟青渊讲些有趣的事，冷烟看在眼里，自是欣慰不已。
入夏之后，天气真正转暖，青渊手中事务亦不再如之前繁忙，一月之中，倒是能抽出几日时间，陪着云轩一同去看顾雪冥山下的百姓。
由于青渊严令不许扰民，民风淳朴的村民生活在这里，一直得到雪冥的庇佑，不受盗匪之患，因而，对雪冥教一直心怀感恩。
青渊看到他们其乐融融，耕稼有时，田野肥沃，亦觉心情大好。村里的一群孩子见到云轩，便一窝蜂的围了过来，扯着云轩衣袖，显得十分兴奋。
青渊站在一侧，听那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着说话，起初还是含笑静静听着，听到后面，脸色便渐渐的沉了下去，譬如此时，一个男孩子正高声挥舞着双臂，道：“大哥哥，你的飞镖好厉害，什么时候再帮我射一只大雁？”而旁边的小女孩则尖声叫道：“我要大哥哥飞到树上去抓不会飞的小鸟！”
云轩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目瞪口呆的听着那些孩子继续兴奋的描绘。
回去之后，青渊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露出丝毫愠色，却在当晚，当着云轩的面，命人烧了那些典籍。
云轩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阻止或反抗，只是自那之后，再没有去过墨月殿，也再也没有主动同青渊说一句话。
冷烟悲哀的发现，自己的教主与小主子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冷战状态，某一日，趁着换烛火的间隙，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教主为何不跟小主子解释呢？”
青渊苦笑，道：“解释什么？解释他的右手就是因为坚持用剑才废掉的，这一生，他都不可能再用剑了，还是解释因为紫川的原因他内力尽失。还是，直接告诉他，他体内封存着无涯五十年内力，稍有不慎，便会危及性命，所以，他不可能再习武了。与其打碎他所有的希望，我宁愿他怀着一丝希望活着。”
冷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上，自己无话可说，无言可劝。
短暂的空闲之后，是前所未有的繁重教务，青渊整日焦头烂额，等到手中事务再次告一段落之时，已是立秋之日。
当晚，青渊出了天人殿，独自在漆黑的夜空中立了许久，便向重雪阁方向行去。
彼时，晕黄的光自窗格射出，整个重雪阁都沉浸在一片宁静的温暖之中。
青渊心中忽有所感，便抬手敲了几下阁门。
片刻后，阁内传出清宁的少年声音：“是玄武哥哥吗？门没有关，直接进来就行。”
青渊没有回答，沉默的推开阁门，径自向内走去，扫视一周，才发现云轩正坐在窗边的榻上，面前一方棋盘，手中一卷书册，正执一黑子，犹豫落在何处。烛光映在书页之上，青渊方才看清其上“忘忧清乐集”的字样。
云轩没有抬头，也没有松手，听到脚步声，便道：“我已经好多了，不需要再喝那些药了。”
青渊这才察觉到，整个阁内都散发着清苦的药香，一时之间，如鲠在喉。
云轩自顾苦思，也不在意阁中多了个人，斟酌许久，终于将黑子落下。
青渊伸手，擦着棋盘将黑子挪了两位，整盘棋的局势瞬间大变。
云轩张大嘴巴，惊道：“玄武哥哥你太厉害了！”语罢，迅速抬首，却看到站在一旁的人是青渊，云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便愣在那里，失了声。
青渊语调温和，道：“怎么不说话了？”
云轩撇过头，咬牙道：“我不想跟你说话。”
青渊不曾想会听到如此孩子气的回答，失笑道：“只因为爹爹命人烧了那些书？”
提起此事，云轩的火气总算找到出口，怒视青渊，道：“你不愿意教我武功，凭什么不许别人教我，又凭什么不许我自己学？”
青渊叹道：“轩儿，爹爹自有考虑，这样做，是为你好。”
云轩冷冰冰的道：“既然这样，我跟你无话可说。”
青渊没有动，只是感受着一室药香，道：“刚刚你说吃药，何时生病的？严重么？”
云轩垂眸，道：“我没有生病，不用你管。”
青渊向来不善于哄劝一道，只能道：“如果爹爹在这里让你感到不自在，爹爹可以离开。”语罢，便如来时一般，起身而去。
云轩一直没有动，等到确信青渊离开后，方才下榻，拿起那本《忘忧清乐集》，将烛火移到里面的几案上，自己却和衣躺到床上，如往常一般卷开衣袖，扯开领口，沉默的望着臂上及身上一道道纵深的鞭伤出神。
青渊并未真正离去，只是找玄武了解了一下云轩的病情之后，便端着汤药再次回到了重雪阁。
烛火不若先前明朗，黑白棋子依旧是先前的布局，青渊寻到里面，才发现云轩已经躺在床上睡下了。本想替云轩盖好被子，却不想正看到云轩半卷的衣袖下狰狞的旧年伤痕，当即面无血色。
云轩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仿佛被撞破秘密的孩子般，迅速将手臂藏到身后。
青渊身体僵硬的坐于床边，伸手抚了抚云轩额头，才猛然清醒，蹙眉道：“这么烫，还逞强说无事？”
云轩没有理会发烧这件事，忽然冲青渊笑了笑，道：“爹爹，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渊闻言，手中的药碗直直坠落于地。
云轩转头望着窗外的方向，依旧笑着道：“一定是个做过很多恶事，令人讨厌的人吧，所以，才会带着这些东西。我想做个有用的人，如果我学会武功，就可以和玄武哥哥他们一起，帮助那些百姓了。”
青渊一双干涸了许多许多年的墨眸终是泪泽涌动，道：“以前的轩儿，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他心地善良，处处为别人着想，却从来不懂得照顾自己。他一个人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漂泊、长大，没有父母亲人的庇护，吃了很多苦，受过很多伤害，却一直很坚强，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初衷。”
云轩漆黑的星眸中，缓缓溢出泪水。
青渊仰首，笑得讽刺，道：“他所经受的一切病痛和绝望，都是因为他有一个失职的父亲。”
云轩伸出左手，扯着青渊衣角，道：“那个轩儿一定会明白，他的爹爹，其实是在乎他的。”
青渊黯淡的眸色刹那间凝滞，神色恍惚的盯着床上的少年。
云轩轻轻扬起嘴角，道：“我想听，爹爹吹得那曲《忘忧曲》，就是，娘亲做的那首曲子。”
那一夜，重雪阁内，箫音吹彻，和着轻柔如歌的夜风，袅袅飘入一个少年的梦里，满是香甜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第154章 经年纪·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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