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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斗量深雪 ...

  •   2.斗量深雪

      她在危墙上站着,静待韩杼走远,才放开紧握在胸前的手,指节泛白,她却步一退,几乎就站不住了。

      方才她便是站在这里,施以惊人之压,迫退韩杼这等角色,如今却连行走都困难:她是以余力逼出了各部经脉络里中的最后潜藏的那一点气力,才能在一瞬间给韩杼一种:绝不能动一动就死的压迫。

      她知楚骞安已逃一死,低头一笑:
      刹时风雪也因她笑里的清爽温丽而轻柔了起来。

      这个女子,叫作唐染。
      她在这三方局势里,从来都是个尴尬人物:
      就在两个月前,她还是王爷朱南华门下的重将;然而现在,却是皇上朱青碧的亲随;薛清侯更是向来不遗余力收拢于她。
      她,很重要。
      尽管她无视自己的这种重要。

      有人说,这局势就是因她而乱。
      朱南华麾下最得力,也是他最依赖的两个人:右骑李沾衣,左车唐染,本来是无坚不摧的阵容与搭档。
      可她就在薛清侯边关大胜之际,狙杀了她的同伴,盟友,也是丈夫。
      她,杀了他,靠向了皇帝朱青碧。

      而李沾衣的死和她的背弃,直接导致了朱南华一方的迅速倒台,同时也提前了朱青碧和薛清侯那一场必然的对决,才构成今日的危局。

      这样一个危险女子,却在救了人之后,略微抱恙,安静一笑。

      她飘然从另一边下去,那边雪地上,一个妙龄少女守着顶软轿,见她下来,欢喜地迎了上去,唤道,“七姐。”
      唐染笑应,却觉人世当真是沧桑变幻:这少女柳黯,三十七天之前还要杀她为李沾衣报仇。她记得那夜初见,小黯儿哭得那么厉害,说是要杀人,却连刀都伤心地举不起来,只是听她不停地哭,不停地说,“你杀了他……你把他杀了,那么好的人……你就这样杀了……”
      唐染当时就懵了,“这么好的人”,这句,是说他么?他自己听到了,也会笑得活转过来的吧。
      这女孩,若不是天真过头,就是十分有趣。
      她的念头,只略一从李沾衣身上带过,却不由自主笑了。她觉得自他死后,她想起他来的时候,就不是一味的疼痛,而是从未有过的平和温柔。

      于是那夜,小黯儿号淘大哭,而她微笑出神。
      叶总管评说,那是他见过最诡异最让人毛骨悚然的一次情敌相见。

      而后小黯儿给她讲她眼中的李沾衣,她说她不是喜欢他风流俊俏,而是独爱他那一种眼神和气势,再怎么不择手段卑鄙无耻,他有他的底气在,就还是清胜于浊的。
      她絮絮叨叨地讲,讲完了,偏首问她,你呢?
      你和他,是怎么样的?

      唐染有些微怔。
      她不惯于讲这些,进一步说,她从未和任何人讲过这些,包括了他。
      而那些往事,没有人问起,她便可大方地全都忘掉。

      于是她一点一点讲给她听。
      十年前的事,有些记着,有些忘了,但她记得的都和她说,那些他对她经年的背叛利用,那些她自己的苦痛执着。小黯儿听得仔细认真,听完了在她榻上睡着。

      而她半夜醒来,总见小黯儿坐起来一个人偷偷地哭。
      “你哭什么。”她替她拭泪,问她。
      “你为什么能忍住不哭?”柒染相像,她已改口叫她作七姐,反身紧紧抱住了她,“你不要哭,你不用哭……还有我,我替你哭……我替你哭。”
      她不知怎么劝慰她,只能看着。
      可是她很感激,这或许是她清冷生涯中,头一次有个人,为她深夜流泪痛哭。

      黯儿在这里等着她,轿子起行,总算是把一场雪风挡了在外面,唐染的脸色这才慢慢红润起来。
      她们暂宿的是孰凉宫北院的“踟躇馆”,南北都有高墙阻挡,不宜进风,却是最适合她居住的。
      她们到了门口,只见一色的太监宫女垂首站在外庭,叶鲜亭苦笑着过来,拉住了小黯儿,道,“别跟进去。”
      小黯儿奇道,“难道……难道又是……?”
      叶鲜亭缓缓点头,看唐染出轿,入厅,推门进去,微微疲倦,神色如常。

      边窗未启,房内有些昏暗,一人倚在她五色锦榻上,翻边烫金罩袍披在身上,里面是月白滚龙衫,她进来的时候他闭目微憩,这横榻一倚,却是人世少有的尊贵好看。
      她上前两步。
      “皇上。”
      楚骞安一干人等拼死来见他,他人……却在这里。

      朱青碧本就是假寐,睁开水色极亮,也极漂亮的眼。他看人是极冷淡的,看她的眼色里却略带了点温柔包含。
      “事情如何?”他皱眉看她颊色苍白,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冰冷骇人。
      “韩杼退回去了。”唐染给自己倒了杯茶,简略地回答,“牵机的诸日珙留守在那里,墨老已经下了铁令召他回去,他不敢不回的:这个人,难成大患。”
      朱青碧叹了口气,道,“这次幸亏有你。”
      唐染安然一抿那茶,气色竟然大好,安静地答,“应该的。”

      应该的。
      他听这一句,却难免有所触动。
      她投向他,完全是他一手设计和控制的;可她一旦投入他门下,却又似乎完全不受控制,反而他慢慢为她所动,几乎不能自已,以至于多次屈驾踟躇馆,借机来见她。

      唐染置杯于几上,将他下滑的披风拾缀起来,道,“时候差不多了,皇上去书房见见那些人吧,你不到,他们不肯走的。”

      他注意到了她盏中的茶,淡蓝色,清香四溢,随手接过来。
      唐染却不动声色,不知怎么一动作,那杯子又回到她自己手中,她倾壶一倒,竟将整壶茶都泼了出去。
      朱青碧冷冷看着她动作。
      唐染若无其事地道,“这茶,皇上喝不得,也闻不得的。”

      朱青碧没再问,舒袍起来,道,“我走了,你先睡,我自己回去。”
      她练功受损,白日多半要休歇的,他推门要出去的时候,见她已合衣倦怠,似已睡去,也并没有要送他的意思。他想了想,回来走到桌旁,却用一方锦帕,将那壶里的残渣倒出包起,才推门走了出去。

      雪势又起,他一出去,立刻有人递上了伞。室内火炉未起,也未见得温暖,但他一踏出房门,就觉得除了这半角庭院,世上已处处都是冰天雪地,冻彻人心。
      他挥手推掉了伞,踏到雪里:
      忽然就对那个死了不久的李沾衣,生出一种无端的怨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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