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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一. 枕边枯发,袖里乾坤 ...

  •   1.一眼之杀

      “楚大人请……留步。”

      楚骞安皱眉,回头,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端尘站在他身后。
      他高高骑于马上,紫蟒朝袍,是久经历练风雨的定静。

      “这不是内臣来得的地方。”他淡淡道,“什么事?”
      那小太监同样不慌不忙,淡淡一笑,道,“奴才在孰凉宫当值。”
      楚骞安“哦”了一声。
      是她。

      祁妃。

      朱青碧后宫了了屈指可数,这位祁妃,更是名贯朝堂,城里御林军私下称她作“将妃”:
      殷玉案!

      他微一敛眉。

      那小太监似看出他疑虑,忙道,
      “娘娘着奴才在这等着,见着大人,便给大人看件物事。”一落罗袖,几枚东西抖落出来。

      日未升,天未亮。
      楚骞安接过,就着天边的霞光,仔细地看手中的物事,面色一变:
      五枚玉印,朱漆质软,正安安静静躺在他掌中。

      他一一翻过,流着冷汗默读那上头的名字:
      “巡方御史秦风眠”
      “吏部曹正扬”
      “大理寺周粳”
      “隶城执事江九令”
      “驻堰司宫石琴”

      看完,良久,舒袖一揽,回身勒马。

      那小太监在他身后,恭恭敬敬地道,“娘娘还有几句话,要奴才说与大人听。”
      楚骞安看那玉印上沾了的血迹,也不回头,叹了口气,道,“说吧。”

      “娘娘说,该说的都已说了,就看大人懂不懂得去听,听不听得懂;日后朝堂动乱,要……各自保重。”
      这一句保重,却是语声微息,意味深长。
      楚骞安将那几枚印纳入怀里,觉得犹有余温,刹时情怀一热。反而笑道,“可惜我和这五位大人一样,也是个听不得劝的。”

      他看了会天色,然后转身,扬鞭,策马前行。

      他骑马的背影过去,渐渐有些隐没在雾气里。
      那小太监低垂眉目,在他身后微笑道,“既是如此,大人走好,奴才……实已不能往前了。”
      再前一步,与他来说,就与修罗道一般无异吧?

      天边这时才有一点点的亮,他抬头再看楚骞安的背影,容色异常清亮,神态却不知为何,已经疲倦苍老。

      楚骞安不是真的不怕。
      他怀里分揣了五位同僚师友的印信。
      这些人,胆识,经验,官职,威望,无不在他之上。
      而他知道,他们昨天都做了同一件事:
      连夜进宫。
      进宫,是为了面圣。
      结果如何,没有人知道。印信却已落到了他的手里:他们的人,会在哪里?

      他却在这里。
      而今,他一人一马,就要和他们做同一件事。
      他不能不来,不得不来。

      他知道前面等着他的会是谁。
      那将会是薛清侯驻京其中一支势力的:牵机。
      还有庙堂之上,无人不惧的“一眼之杀”:韩杼。

      到了这里,他已经开始觉得冷。
      这冷,却是从心里发出来的。
      可是他反而挺身一笑,催马前行!

      古道悠长。
      千百年来,总是要经过这么一道古朴暗淡的宫道:高深,笔直,冰冷。

      秋凉起冻,隶城原本就是极冷的,而按谏这一长道,前后分通程青门承平门,连风都分外冷冽。
      只见晨雾初起处,那人就拢袖站着,仿佛畏冷到了极点,冻得嘴唇青紫,却端得是一副清眉淡目,偏生又是奇异的双瞳子,略一转眼,竟兼有温柔肃杀之气。

      楚骞安就在他前方几步处勒马。
      马蹄踢起的积雪,点点散落在那人衣襟上。

      “这雪好深。”韩杼静静开口,“楚大人……来赏雪?”
      楚骞安冷笑道,“对不住,让韩先生侯久了。”

      韩先生,韩杼。
      城中百姓,怕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朝中百官,怕没有人敢不知道这个名字。

      “愁眉豺狼杼”。
      他们这样唤他。
      “脸带愁容,心有七窍,常常利欲曛心,时时算计筹谋。”
      他们这样形容他。

      杀人,他不知杀了多少。
      被他杀的人,多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杀,怎么被杀,甚至于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这些人,也多半是没见过他或只见到过一次或只打了个照面说了句话,就莫名其妙,无由无故的死了。
      故又称“一眼之杀”!

      韩杼淡淡笑道,“大人已来得早了。”
      楚骞安吸了口气,道,“我是要进宫的,先生……最好不要加以阻拦。”

      韩杼却似根本没有听见他这话。
      “雪积得深了,路就不好走。”他说,“但下雪也有下雪的好处,一场大雪过后,该遮的遮了,该盖的盖了,不该有的都没有了……你说是不是?”

      楚骞安手心一湿,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到那一片广阔雪白上。
      平整,光滑,就连他方才过来时候马的蹄印,这片刻功夫,竟已消失不见。
      难道他在暗示:那五个人,便是如此消失,为白雪覆盖,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虽心惊,却仍未及乱,如今情势已清楚明了:
      要进谏的官员,必过这按谏之道,韩杼等在这里,要过去的,只怕一个也不会放过。
      此刻能够回头的,正是等于在关键时刻,摆明了立场,也等于投靠了薛清侯一脉!
      他已暗暗摸住了腰畔长刀之柄,心里苦笑:如今是再没退路了,唯一冲,一拼而已!

      他一动,韩杼的目光就一展。
      楚骞安只觉得头脑一麻,一阵无形的压力涌上胸口,要动刀的手,竟似是硬生生被他的奇异的目光压了下去。

      他只得惨笑,松手,长叹一声,道,“先生请动手吧。”
      韩杼没有答话,以袖掩唇,咳了几声,方淡淡道,“大人并不是无路可走。”
      楚骞安听了这话,却连头也不回:
      他不要去看那背后的退路。
      或许此刻,只需要安然一退。
      可他不回头,这是他的来路,他看也不看。

      “先生放行,我就还有路。”
      他这样回答他。

      韩杼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他脸色变在楚骞安说完话之前。
      但绝不是因为楚骞安的话而变色。
      他的眼神很奇怪,很惊疑,但依旧很冷静。
      就像是发现了背后有一条蛇,一只狮子,还是一头怪兽什么的,正窥伺着他。

      “我一介寒生,官位也无,权势也无,”他终于缓缓道,“如何阻得了大人?”
      楚骞安一怔,韩杼却真的已从道上让开,退到一旁,那惊人的压力,也瞬间消失不见。

      他,竟就如此放他过去?
      这又是怎么一樁事!
      楚骞安意外之喜,逃出生天,也不及细想,策马急弛起来。

      他的马极快,而宫墙一侧,护墙后面,似有人冷哼一声,一支强驽闪电般射向疾驰中的楚骞安之项背。
      楚骞安校场出身,靠的一向是扎根打马的沙场工夫,若遇到这样的暗袭,如何计算都是死路一条!

      韩杼这下真的变了颜色。
      他身子扑起,箭刚过他身侧,他右手一探,竟生生抓住了那支箭的箭镞。
      这一下动作却剧烈无比,他一抓之下,脸色刹时一白,继而一红,指间淌下血来,人也摇摇欲坠。

      楚骞安已去远,他在生死间徘徊一遭,却浑然未觉。

      宫墙后出来一队人,为首的,搭在弓上的手还未松开,便是方才发箭的神骑营牵机之首:诸日珙。
      韩杼面色已恢复如常,白裘黑发,珠字双瞳,安详有如仙人。

      “为什么放他走?”诸日珙怒道,“侯爷不是说了,不必手软,不可留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杼冷笑。
      “我没意思。”他道,“只是这人杀不得。”
      诸日珙道,“什么杀不得?”

      韩杼回头。
      宫墙高耸,红日已出。
      而那高墙之上,原来他背后的所在,仿佛原来站着一人,他这一回头,阳光耀眼。
      他只看得那人转身和转身掠起的那一片衣角,外袍白色,里面:那分明却是血红。
      方才那种感觉……那种淡淡的,冰冷的,却又温柔可怕的压力,原来……竟是她。
      幸好……刚才没有对楚骞安下手。
      幸好没当着她的面杀人!

      他就着阳光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的伤,却没包扎,也没止血。他是怕冷的,紧了紧外袍,再不理会诸日珙一干人等,径自走了。

      侯爷麾下,如诸日珙般不得要领,自以为是的人并不少;他却没有提过,能用的他就用,不能用的,闲置或杀,向来不多费唇舌。

      他度步出去,左手握了右手伤口,心里正在盘算:她守着,他们是杀不了人了;这牵机统领之职,日后谁来当才妥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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