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万象•暮春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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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万花谷花草葳蕤。前一夜彻夜的春雨润泽大地，暮春的阳光一晒，青石板逐渐干透。裴元从屋中走出，随手正了正插于门楣的柳条，朝着倚靠在落星湖流水边的白衣人走去。
日上三竿，春光浓烈。飒飒落花飘在落星湖面上，宛如香河。正是寒食禁火的最后一日，万花谷内除了几处紧要的药炉皆熄了烟火。左右无事，好风雅的万花弟子自然不能错过寒食清明上巳三节聚在一时的好日子。落星湖边早早架起对半劈开掏空了支节的竹竿，从仙迹岩从远处引了缓水，三三两两的杯盏、缤纷落英以及五彩卵蛋顺着水从上游来，往下游花海去。竹竿边一簇簇围坐着闲暇的万花弟子，大些的弟子饮酒和诗，小些的弟子聚在一块，取了各色颜料，往鸡蛋上画图。
裴元在洛风身边坐定，春风附耳浅声呢喃，花叶击掌犹如和歌。偶尔能听得几声歌咏或是诗赋，间或孩子欢快的喊声，似乎一切静好。然则，谷中弟子绝不可能耐得住这般安静的。
花海边缘的空地上，十来匹矫壮马儿在暮春明晃晃的日光下左右腾挪飞驰，亮晶晶的汗液挂在身上，更显膘肥体壮肌理分明。飞扬的黑衣中夹着几点蓝白衣袂，球杖高高低低，每一下挥动，都紧着一阵马蹄乱响。花草飞溅，喊声震天。
此刻马鞠正被素天白夺在杖下，曲风凑地近，手中球杖扣着素天白的不让动弹，矮身道：“打个马球也穿着这般仙姿飘逸的，也不怕身上那零零碎碎甩着了谁？”
素天白一身纯阳大弟子服饰，两层半袖一层大袖，袖口缀着青玉流苏，腰封中间与两侧装饰着三块束带玉玦。虽是在马背上随众人争夺已久，却尘土不沾，发冠不乱，倒像是从哪个大宴上刚刚退下，也难怪曲风要拿此调笑。严格说来，他还真是刚从祭祀大礼上退下，接着就被曲风带到马背上。素天白嗤笑一声，手中球杖在尺寸间便与曲风过了数招，牢牢护着马鞠不让对方得手。
素天白瞄一眼曲风黑白衣衫，没在衣着上找着可回嘴的，便挑剔道：“不如你长发柔顺，如此强风，不曾凌乱，倒叫女子都羡慕十分，难怪裴先生要女弟子往仙迹岩行成年礼，若在此处，岂不是要嫉恨自家师兄。”
曲风眯眼道：“牙尖嘴利。”手下更不留情。两人正争执不下，斜地里一支球杖刺出，正架了素天白的，曲风顾不得分心去看是谁出手相助，手上兜转，瞬时已将马鞠从素天白杖下拐走。素天白脸色难看，抬首看到那碍事之徒，怒火蹭蹭上涨，正要开口斥责，那人却抬起一指压在唇畔，眨了眨眼。
两人争执处离素天白一方球门不远，曲风正得意，笑道：“承让了！”便高举马杖打算一击即中。不想旁里一道雪白身影过隙白驹般窜出，那人半个身子探在马身一侧，仅有一只脚和一只手还挂在马身上。不等曲风有所反应，马鞠已然被来人劫走，只遗下拉长在春风里的清越笑声：“承让！”话音没落，马鞠已经投入远在另一头的球门，场上欢呼声与叹息声交叠而起。
曲风斜睇素天白，素天白悠然骑在马上，身边是勾唇笑着的卿墨。球门前清祀挥着球杖，才真是一脸春风得意。
曲风道：“出其不意，兵者善诈，你们使得好计谋。”
素天白笑而不语，卿墨不怕死道：“师兄说错了，归根究底，算作双拳难敌四手也便是了。”
裴元远远见着了这幕，笑道：“曲风这次可落了下风。”
洛风迎着徐徐春风，从身边潺潺而过的流水中取下一只莹白杯盏，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懒懒曼声道：“暮春元日，阳气清明。祁祁甘雨，膏泽流盈。习习祥风，启滞异生。禽鸟翔逸，卉木滋荣。”顿了顿，“万花谷对这等风流雅致之事到底是从不含糊。”他抬眼四望，复支颐对对面盘坐着的男子道：“上巳寒食清明，三节倒是一起过了。仙迹岩边给女弟子行成年礼，落星湖这头做起曲水流觞，一杯杯酒盏从红酥手边流来，花海边的空地又打起马球，当真热闹。”
裴元道，“寒食多伤身，辅以淡酒游戏，才相得宜。难得不用看着药炉，就让他们尽兴也罢。”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相依着隔水看热闹光景。
忽然尖叫声起，厉风袭面，那马鞠不知被谁狠狠击了一杖，歪了方向，直直朝着两人扑来。
打马鞠的弟子见到在马鞠飞去方向的两人，白了一张脸，连卿墨都默默捂了眼睛往众人后面躲了躲。围观的都吊着一颗心，然而那两人却还端坐，裴元从腰间解下武器，不慌不忙抬手，手指翻腾之间，马鞠就被泄尽了力道轻飘飘落到地上，复又弹起，滚了两滚。一众弟子的心也随着弹了一弹，滚了两滚。
裴元无声督来，大家咽咽口水，等着大师兄发作。洛风轻轻笑起来，起身用脚尖勾起鞠球，颠了几下，对裴元道：“总在马上颠来跑去也累得慌，素知万花弟子手上功夫冠绝武林，不知可有机会见识一下脚上功夫？”
裴元默然抬头看着眼前人：春日阳光从他肩头漫漫洒下，有飞花如絮，蓝白广袖随风而舞，那唇边带着轻暖笑意，眼神却饱含挑衅。
大抵时光莫若如此。他想着，取了额带将长发束起，道：“那便来定下彩头。老规矩，你懂的。”
洛风耳边微不可觉泛起一丝绯红，随即隐没，淡淡然仿佛无事：“一言为定！”
刚才还在马球场上争执的众人立即抛下了马匹，簇拥着来了。倒是素天白与曲风相携坐到裴元洛风两人原先坐着的地方，对饮起来。
桃李笑，草木柔，东风御柳斜，无处不飞花。
虽是暮春草木浓烈时，天策府中牧草抽长，隐隐漫出夏日的芬芳香味。春风如歌，轻拂凌烟阁檐角窗棂，铜铃摇摇作响，似乎佛寺中的长钟。杨卓与无射从凌烟阁拜祭出来，牵着马儿在马场上散步。
正是清明寒食之节，军营中禁了烟火，军士们放了大假，有的急赶着回乡看望父母妻儿，那些还是单身小伙的，也不知今天是不是约好了，都在洛水畔祓禊修禊。一众小伙儿裸着上身，相互泼水玩闹。杨卓远远瞧见了，急忙拉着无射躲开去。
杨卓觉得失了面子，有些恼怒道：“便是节日也太放浪形骸，这叫军中女将如何自处！”
无射掩口笑道：“好了，男儿们聚在一块，总不会注意到那些边角规矩，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了，上巳节本就是男女相会的好时候，你为女将们担心，女将们大约还恨不得凑近点看清了，好择个好郎君呢。”
杨卓见无射并不着恼，也道：“那倒也是，古人在此处却是赤子之心。”说着，随手采下路边一朵江蓠，簪在无射发边，低声道：“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无射伸手触碰发髻边的木芍药，便也折了水畔柳枝。新嫩绿枝在纤纤素手间缠成一个环，也折了一枝木芍药编在其中。柳环即成，双手郑重带在杨卓头上，轻轻道：“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远处男子笑闹之声似乎掺入了几道女子轻灵之音，不知是否是男女在这暮春熏风之中，喁喁私语。
江南暮春已然带上微许夏日热气，西湖绿柳如烟春水似碧。这日日头苦热，叶英避在西湖畔的小楼，浅啜着手中清酒。寒食节没有热食，令人很是不喜。浮生半日，就这样轻巧流过。
叶凡携了唐小婉前来，小婉才做了叶家新妇，见到大哥尚有些娇羞，依着叶凡向叶英行了礼，安静伫立一旁。
叶凡道是成婚足月，师者如父，合该往西域拜见师父。
叶英也道：“合该如此，春日出发正好，昆仑之地也未比得冬日酷寒，或许还能赶着秋日前归来，速速打点行装上路吧。”
叶凡笑道：“大哥可有什么需要小弟带上的？”
叶英蹙眉，满饮杯中酒，忽而嗅到一律花香，展眉笑道：“那便将那支桃花带去吧。”
叶凡道：“大哥可是为难小弟，虽说带上一枝桃花不是问题，可叫我怎么将这盛开的桃花送到千里之外的昆仑？”
叶英翻弄手中的酒盏，道：“剑冢之中尚有未开的桃花，你且将枝连土带走。一路北去，或许当你到达之时，堪堪开放也不一定。”
叶凡摇摇头，只得道：“小弟尽人事便是。”
虽说了一句尽人事，叶凡那里敢有所怠慢，用尽了法子，倒真带着这株盛开的疏枝桃花抵达了恶人谷。
恶人谷谷主收到这树桃花，再听徒儿倒了苦水，心知这徒儿不知是何时得罪了他家大哥也不自知。既然是他大哥的授意，自己自然不会去拆穿，只伸手取过了随桃花送来的书信，拆开。
一树桃花花朵寥寥，然则知微见著，可知江南之春必是到了极盛之时。似乎就能见着那人在浅漫花香之中，提笔书就这封书信。
他合信低笑。
信中无所多言，仅有一句：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万象•暮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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