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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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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执剑长老收了个新徒弟!”
“哦?”
“我远远地看了一眼,没看清,长得像个小豆包……”
饭堂里,隔壁桌的两个小师弟聊八卦聊得正欢,陵端端详着自己手中被咬了一半的豆包,若有所思。
这位豆包师弟据说是身体不适,直到半个月后才与大家打了照面,而出场方式是被陵越牵着手,站在紫胤真人的身后。顿时天墉城上下议论纷纷,表面上一派安定祥和,内里早已炸开了锅。
弟子甲:“执剑长老不是不收徒了吗?怎么又收了一个?”
弟子乙:“矮油你说该不会是长老在山下生的儿子吧,头上都有小点点。”
弟子甲:“应当是不会……”
弟子乙:“矮油真是超叫人鸡肚的,我也想当执剑长老的弟子陵越大师兄的师弟呀~”
弟子甲:“这倒是,想必武艺道法都能精进不少。”
弟子乙:“这样就可以每天看到他们两个啦嘻嘻嘻。”
弟子甲:“……”
弟子乙:“这个小豆包还真是羡慕死个人了。”
弟子甲:“小、小豆包……听说那位小师弟名叫百里屠苏。”
弟子乙:“一会儿我们把他堵在墙角修理一顿吧?”
弟子甲:“……”
弟子甲:“……这位师弟,你是本篇开头出现的那个师兄乙对吗?”
弟子乙:“咦你怎么知道?”
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忽然就变成了人人眼红的执剑长老的弟子,群众们本身的排外心理加上各种羡慕嫉妒恨,让这位新弟子的到来变得不受欢迎起来。
其中以陵端尤为甚。
连续三天跑去大师兄门外蹲墙角,居然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定是那个名唤百里屠苏的豆包师弟吧,可恶,大师兄的床我都还没躺过呢,你才来几天!
在路上碰到了这个小矮子,见他也是一副不开窍的表情。更可怕的是自己明明好好地躲在树上偷看大师兄,也会跟树下站在一旁的他对上眼神,接着他还把大师兄拉走了?
——这是要搞我吧?
“陵越师兄!”
“嗯?陵端师弟是你,有何事?”
好不容易,陵端找了个机会跟大师兄在藏经阁前偶遇,百里屠苏还在里头抄着典籍,此时只有陵越一人。
“师兄好久不见!带着新师弟很累吧,看他不太懂的样子,让你费心了。”
陵越却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我这师弟不爱说话,也不太通人情世故,在山上没什么朋友,陵端师弟与他年龄近些,今后可多来与他走动走动。”
听了这一席话,陵端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大师兄平日里在弟子中威严颇高,不苟言笑,如今却与他温温柔柔地说了这么一大段,想必是把他看得跟普通师弟不同,自己的黏糊战术起了效果;忧的是好不容易说了这么多,却全是为了那个新来的小子……
“知道了,师兄。”陵端闷闷地答道。
那日里,陵端正领着新收的小跟班们在天墉城里龙行虎步地遛着弯儿,远远地瞧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靠墙罚站,走近一看,果然是百里屠苏。想起这小师弟平日子目中无人更胜他从前的样子,又想起几个月前陵越师兄的那席话,他便忍不住上前要与百里屠苏搭话。
陵端:“哟小屠苏,罚站呢。”
百里屠苏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头去。
陵端:“过来陪我们玩儿一会儿吧,不告诉你师父。”
百里屠苏:“……”
想不到他拽成这样,陵端忍不住皱着眉头推了推他:“跟你说话呢,吱声儿啊。”
百里屠苏沉默是金,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
陵端看他这给脸不要脸的样子,简直是大为光火:“陵端师哥我说了罩你,可你怎么也要对我们亲近些才是啊!”
谁知百里屠苏这回连眼神都不瞄过来了。
陵端登时不怒反笑:“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哥几个揍死你!”
百里屠苏:“……”
陵端大手一挥:“上!”
一群小弟子们蜂拥而上,有的如饿虎扑食,有的如山鹰展翅,有的如公鸡打鸣,好不热闹!说时迟那时快,百里屠苏抬了抬手,这些猛兽凶禽纷纷被弹出了三尺之外。
“咦?”躺在地上的跟班儿们均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有陵端看清了百里屠苏的小动作,心中大为惊叹。
——执剑长老跟大师兄的人,果然不是随便欺负的!
“师尊命我于此处思过,一个时辰内不得离开此处。”百里屠苏终于开口道。
陵端皱眉:“搞什么玩意儿!以为你自己是洪文定啊!”
“……洪文定是谁?”
“你管我!舍得开口说话啦!”
“一个时辰方才已过。”
看着这少年有些呆滞的样子,陵端觉得他仿佛比开始看上去顺眼了许多,不禁嘿嘿一笑。指挥了躺倒在地的一群兄弟各自回去歇息之后,他向百里屠苏发出邀约:“去前面山头坐会儿?”
未及屠苏犹豫,陵端又道:“正是太阳落山,可美呢!要不是看你是大师兄的嫡亲亲的师弟,一般人我才不带他去看呢——”
百里屠苏便被他拖着去看日落。
看日落的时候,百里屠苏不做声,陵端也难得沉默着。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屁股下的草地也很软,倒也意外地和谐。
看了几次日落后,他们都发现山下有条小径正是大师兄陵越带着师弟们做完晚课后回住处的必经之路,两个人便早早地在那儿坐好,天天等待着那抹紫色的身影到来。
这个师弟也不那么坏。
偷瞄了眼一旁正在发呆的百里屠苏,陵端暗暗地想。像豆包也没什么不好,饿的时候,可以看着解解馋。大师兄经常勤于练习,忘了吃饭,想必也就是因为这样,才喜欢他的吧?
想起了陵越大师兄,陵端又想,今后我跟大师兄一同照顾百里屠苏,养着他变成大豆包,嘻嘻嘻,师兄就是他的爹,我就是他的——嘻嘻嘻嘻……
有了这样励志的想法,陵端跟百里屠苏走得更近了,虽然百里屠苏还是愣愣的不爱说话,但陵端一个人也说的很来劲。
天长日久,他的心里就像被时时为着陵越而喷涌出的爱意堵住了一般,憋得很疼,总想找个人说一说。在这个偌大的天墉城里,跟班儿不少,朋友是真的没几个,他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这个有点呆呆的屠苏师弟。
“屠苏。”陵端拉着百里屠苏再次坐到了后山头上,两人默默地发着呆。陵端扭着手指,终于忍不住先起了个头。
“……”百里屠苏仍是一副不知是否在听的茫然样儿。
陵端又深呼了口气,自言自语地慢慢说到:“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百里屠苏沉默。
“……”他也沉默。
陵端扒了扒头发,刘海把眼睛遮了一大半:“我好像……爱上师兄……了……”
对方仍旧没有说话,青春期的少年胖子陵端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絮絮叨叨地讲起了他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
大师兄是树,我是藤。
大师兄是锅,我是盆。
大师兄在跑,我在追。
大师兄在睡,我、我给他摇扇子……
沉浸在回忆与抒情中的陵端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百里屠苏师弟眼睛紧紧地盯着山下那个紫衣人笔直的身影。
“我也爱上师兄——”百里屠苏慢慢地说着。
“上什么上!你,臭流氓!擦!”陵端忽地大惊,一跃而起,双手不由自主地掐住了百里屠苏的脖子。
“……?”百里屠苏也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
一时间他的双眼内写满惊疑不定,自这小子上山来之后的场景一幕幕再次重现,好小子,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原来你心里想的就是些这么下流龌龊的事情!
气氛急转直下,两个人凶猛地打作一团。
想到陵越平日里对这小子的笑脸,陵端隐隐恐惧十分,下意识地跟百里屠苏扭打得格外起劲。而百里屠苏虽然没搞清楚状况,打起架来亦是极其配合。只见二人你来我往,咬牙切齿,再加上陵端单方面叫嚣不断,不多时便打得好似两只斗犬,皆是双目通红鼻青脸肿,各自喘着粗气。
“叫你再上师兄!叫你再上师兄!”陵端一手隔开百里屠苏踢过来的飞腿,一边作势去插他眼珠子。
百里屠苏不要命地伸长脖子,就算脸被揪住,仍要咬对方手臂一口。
尘土飞扬,遮云蔽日,两人越打动静越大,用的全都是街头斗殴的手法,渐渐地吸引了一批师兄弟围观。偶尔有几个想劝架的,要么被陵端踹了一脚,要么被百里屠苏咬了一口。
“住手!”
正是战况胶着之际,只听一声怒斥,这声音的主人正是让陵端魂牵梦萦的那一位。
“我住手了!——哎哟你这个臭小子!”陵端马上高举双手表示自己听到了,谁知百里屠苏居然趁此机会一拳砸上他脑门,打得他眼冒金星。
“师兄。”打完这一拳陵越刚好从人群里走出来,百里屠苏乖乖地低头站好。
师兄走过来了!
陵越立刻决定不跟百里屠苏计较,现在装虚弱才是正经事,虽然他的确头晕目眩,想不到这小鬼劲儿这么大……
沙哑的声音从门牙缝里挤了出来:“陵越师兄我……没事……”陵端捂住了脑门拼命摆手。
陵越满是怒气,一把拉过百里屠苏的手,向陵端道:“陵端师弟,我师弟即使对你再有得罪,我替他向你赔不是了!……你也无须将他打成这样!”说罢向他一抱拳,带着百里屠苏转身就走。
人群渐渐散去了。
陵端呆呆站在原地,维持着捂脑门的造型,满头血也没擦一擦。
他的表情纠结痴缠,头发忘了甩,姿态毫不体面,而心中正凄风苦雨。
一段单纯少男的情感就此破碎了,香消玉殒了,留下遍地闪光的都是他情真意切的玻璃渣。
——唏嘘!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瞎了眼!
这些年来我对师兄你那些诚挚的感情,热辣的眼神,熊熊的爱火,居然比不过百里屠苏那个刚来没多久的小流氓吗?呜呜,师兄再看我一眼!
师兄啊,回头再看我一眼呗!……
北风凄厉呼号,只见陵越大师兄扯着嫡亲的小师弟百里屠苏越走越远,风中似乎还传来了他对那个小流氓嘘寒问暖的声音:“师尊从不允我二人与其他弟子争斗,屠苏知错了吗?……什么?头很晕?咦?师兄给揉揉?痛痛飞走了……不要哭……唉,是师兄的错,师兄手太重了……”
陵端的一颗心碎成了八十几瓣儿,他好像这时才明白,在大师兄心里,自己是陵端师弟,那人是小屠苏亲亲。自己千万次地套近乎,比不过那人一句哼唧。我是这么爱你,你却偏要给他织什么毛衣!
……我、我才想哭哪!呜呜!
百里屠苏!恨你!
……陵越大师兄,我……你……呜呜呜呜……
陵端眼前一黑,就此倒下,陷入翻江倒海的万丈红尘中。
此后陵端恨透了百里屠苏,自己把自己骂了一万遍为什么当初要把这个小狼崽子当自己人看,一直以为师兄是爹爹他陵端是娘亲那小崽子是爱情的结晶,没想到原来他们俩是一家,自己是隔壁村小张?
又在饭堂偶遇陵越师兄时,他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陵越师兄用完膳后刻意走过来对他说陵端师弟上次我一时情急之下多有得罪,朋友吵架是难免的事云云,陵端破碎了的心还是没能黏回来。
晚啦!都晚啦!
师兄你不知道我——
那个小兔崽子什么都知道啦——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看陵越师兄。
银盘儿似的月亮挂在树梢上,陵端躲在门板边上,听屋里陵越正给百里屠苏讲睡前故事。
这天,陵越讲的正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代大侠行侠仗义的潇洒传说,因此他抑扬顿挫地讲得格外认真。
“从前有位大侠,武艺高强,最爱管尽天下不平之事。他平日里劫富济贫,嗯……”也许是觉得劫富济贫对小屠苏的价值观造成不好的影响,陵越顿了顿。
“嗯?”百里屠苏求知地哼唧着。
“不,他平日里自己种地,做买卖,帮助穷人……遇到坏人了就拔刀相助,一剑刺下去……嗯……”可能是觉得太血腥对小屠苏的人生观树立也不太好,于是陵越又顿了顿。
“一剑刺下去?”百里屠苏认真地听着。
“一剑还没刺下去,这,这坏人就自己晕倒了……”
“哦……”
陵端鄙夷地甩头发,忍不住悄悄腹诽:师兄,我懂你的深意!但你这样讲故事,只有屠苏这傻小子才会接受吧……!他可真傻!
好不容易磕磕碰碰讲完了,陵越问:“师弟,睡着了吗?”这时百里屠苏没能回答他,就算隔着门板儿,陵端也听得见微微的打呼声。
于是只听见陵越轻笑了一声,而后是给师弟盖被子的声音,接着是自己把外袍叠好放在椅子上的声音,最后是床垫的咯吱声儿。
师兄也睡下了。
窗外更深露重,陵端嘟着嘴,倚着墙角在风中瑟缩。世界如此静谧,他的内心却仿佛有只猛兽在咆哮:“师兄!别管那小子了,你的故事好好听!我懂你的心!再给我多讲一点!呜呜呜想听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