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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且说沈九如静养这些日子来,着实过得不快活!肉也不得吃,曲也不得听,楼也不得逛,连孩儿们也不得见,每天早上就听见瑞应带着几个小的,隔了一个屏风来问好。千忍万忍忍到流油了,太太方说一声病养得差不多了,沈九如就像那离了窝的麻雀儿上下蹦跶。可惜还没出门就被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漱玉请了过去,沈九如望望天,一甩袖子就朝至善堂走过来了。

      至善堂内,秦孙两位姨娘正帮着沈太太打点铺子上送进来的绸料,富贵满堂的,喜上眉梢的,百子百孙的,八仙过海的,红的,黑的,蓝的,绿的,罗绢绮缎,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都不够,连地上也搁了好些,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了。沈九如气囊囊地走进来,一路上踹翻了好几摞衣料:“叫我作甚?”孙姨娘小觑了一下沈太太的脸色,佛有拈花像,佛也有羯磨杵。

      “老爷还没忘自个儿的身子吧?又想着去升平坊?也罢!于归!你去升平坊里打听打听老爷喜欢的是哪个小姐,赎了来家,身价银子从我账上走!省的天天钩的老爷不落屋!”沈太太一脸冰霜,两位姨娘并众丫头不敢则声儿,何于归肃立在门外并不敢动弹。太太又转过身对着姨娘数落:“你两个也不中用!不求文,不求武,也不求你们管家理事,连老爷也侍候不好,要你们有何用?还不如打发出去换几贯钞将老爷出去听曲儿!”两位姨娘忙忙跪下,孙姨娘拿了根帕子拭眼角,秦姨娘闷闷地不开腔。

      莫说姨娘,就是沈九如几曾何时见过太太这个样儿?他吃了好大一记惊吓,反而不敢言语了。沈太太转过身,方才的冰声雪色转眼就融了。但见她走过去把沈九如按着坐下,“老爷也是病糊涂了,明儿就是瑞应的生辰了。你两年不在家,闺女可一直巴望着呢。今年凤凰儿都十四了,眼看就到标梅之期,是论嫁的时候儿了。”

      沈九如合上嘴巴拍拍额头,恍然大悟,“怨我!还好有太太提醒。”说罢看一看姨娘们,腆着脸儿对沈太太赔笑道:“嘿嘿,今儿我就不出去了,就在家和你商量明儿该怎么办。”沈太太斜了沈九如一眼,才抬抬手,“今儿我性急了,妹妹别怪我,明儿多吃几杯,就当姐姐给各位赔罪了。”两姨娘这才站起来,连称不敢,丫头婆子们鱼贯上前把沈九如踹翻的料子收起来。

      第二日,沈太太在家里摆了两桌酒,请了一干亲友,又在升平坊邀了红魁姐儿苏白柳,金总怜来家唱曲儿。沈家有个极大的花园子,里面有几个泉眼儿汇成了一汪碧油油的好水,他家在水中间盖了座枕翠舫,那姐儿就在舫上唱曲儿。女眷在枕翠舫对岸北侧的暖仙馆,男客在东边的涵瑟轩,中间隔着几峰假山并许多花木,李夫人见了很是满意。

      因今儿是沈大姑娘做寿,沈舵主命金总怜先唱来一只寿曲暖场。一只黄花梨四开光鼓墩端端正正摆在舫正中,金总怜抱了个琵琶逶逶迤迤走上前来,半遮半挡的对东边儿施了几个眼风儿,几位奶奶们撇嘴儿,沈太太颜色也不妙,王奶奶更要站起来烙锅贴了,被她奶娘拼死拉住,只李夫人习得如来真经,越发地不动如山。

      金总怜轻轻巧巧坐下后也不见她怎么拨弄了一下,就听见铮的一声,满场寂然,且听她袅袅唱来:“寿星老儿在云端坐,拍手打掌笑呵呵,众八仙一齐都把生辰贺,摆下仙桃,供上寿果,唱的是寿词,讴的是寿歌,寿酒尽量儿喝,福禄双全寿字儿更多,喜中喜寿活八百同欢乐。喜的是江山秀,喜的是五彀收,喜的是风调雨顺民安乐,喜的是加官进禄,万里封侯,喜的是蟾宫折桂,独占鳌头,喜花儿插满头,喜酒儿多饮几瓯,喜只喜天增岁多人增寿!”

      那歌声琵琶声经这细水一荡,如一段儿蛛丝晃晃悠悠隐隐熠熠将断未断,挠的人心肝儿颤。一曲完,众人还没醒过来,还觉得自个儿在水上荡啊荡悠啊悠。静得片刻,涵瑟轩爆出一阵阵喝彩声,把跟在女眷这边的豹子麒麟吓了一跳。

      瑞应坐在沈太太身侧噘了嘴儿:“好好的寿曲唱的妖妖调调的,是祝我还是咒我呢?不中意!”她奶娘卓归家的在后头拉了她一把。王家奶奶却笑道:“看来我这沈家妹子倒是个有品格儿的!”李夫人点点头,“这孩子一向肯尊重。”沈太太给各位奶奶太太们让酒,笑着摇头:“我家应姐儿脾气够坏的了,再当不得诸位夸奖了!”董太太大笑,一把抱住瑞应:“横竖大礼不走展,我就爱这么个直性子。”瑞应笑嘻嘻地端了盏琼花露孝敬董太太,慧初悄悄地点了一下瑞应额头,和另几个姑娘凑在一起说笑起来。

      这时,金总怜带着个丫头抬了个托盘来讨赏了。席上的太太们看看,嗬!老爷们赏的东西还真不少,玉环,玉杯,金指约,林林总总怕是有一二十件。那金总怜带着小丫头给太太们跪下,口称:“给奶奶太太姑娘们见礼了。”言毕,就磕了几个头。席上诸位太座们,谁是好惹的?眼见盘内这些东西,谁是谁家的,心中都有数。可见的在座的这些老爷们俱是这婊子的孤老,就有几位奶奶坐不大住了,眼刀子直杀向涵瑟轩。席面上静悄悄的,只听到觅茶叶沫子的声音。

      这时沈太太对瑞应使了个眼色,瑞应撅嘴,想装没看见,那卓归家的就在后面扯扯姑娘的袖子。瑞应没奈何,站起来对着桌上的各位福了一圈儿:“今儿是我过寿,请诸位孃孃们来原是我们小辈的想着借机乐一乐。没得劳动了孃孃们,还要孃孃出银子的道理。这份赏我就托大替孃孃们出了吧,也算是一份子孝心。”沈太太听完后含笑对各位太太说:“说得是!咱们且看她拿什么现眼。”大家听了又笑将起来。

      金总怜见先头阵仗,晓得是刚刚她馋眼生波,惹恼了太太们,还道今日只怕要陷在此处,正冥思苦想脱身之计,忽听见有人圆场,暗自庆幸不已,又听得这就是今日的寿星儿,沈舵主的掌上珠儿怀内宝儿,更打定主意要好好笼络一回。只看见有人走到她面前来,松花色的十二破仙裙下隐隐约约露出一双大红色镶珠缀玉的云头履,金总怜知道这就是那位沈家大姑娘了,她把头埋得更低,显出一副亦庄亦嗔的模样。

      “得了这么多赏,看来金先生曲儿果真唱得好,”瑞应从手上摘下来一对镶金羊脂玉的镯子轻轻放进丫头托的盘子中,“笑纳。”说完就叫招财领着几个婆子请金总怜下去,“请先生喝杯水酒,略歇一歇”。可恨那金总怜备好了一肚子的吉祥话语,却倒不出来,白白失却了个讨乖卖好的良机,自去不提。

      少顷,就是那苏白柳上台了。瑞应懒怠看,和孙家的小囡囡翻绳儿玩儿,你来我往的倒也高兴。那苏白柳听的说金总怜被请下台去了,就晓得今日太太处的刚强,自她上台,正襟危坐,月琴拨得端庄,只歌声还有些儿漂浮,太太们见她识趣,到不理论了,且慢慢吃酒听她唱来:“劣冤家,今日里与你说个的当。扭住在牙床上,狠骂一场。薄幸人,负心贼,一味将人欺诳。曾说下山盟和海誓,许我地久共天长。想起万语千言也,你说那一句依前讲?”还未唱完,两下里响起笑声一片,没的说,自是大大的打赏了一番。

      接下来就是些小戏,瑞应向来听不懂,借口解手退了出来。她带着添禄和进喜走到桃花林边假山上的一座小亭里,三个人偷把席上的糕,在手里碾成渣儿,喂给林子里的喜鹊吃,很是嘻嘻哈哈了一阵儿。进喜眼尖,看见假山子后面转出来个不认识的男人,悄悄给瑞应指了。瑞应瞧着不是弟弟们,也不象李家郭家等相熟的哥儿,疑心大起,就带了两个丫头伏在一块大石后头看这人行动。他一身靛蓝,个不高,在原地迷迷晃晃的,仿佛是迷了路,瑞应见他在假山堆里钻来钻出好几次,忍笑忍得肠子都痛了。

      添禄胆大,跳出去寻了块石头,往那人脚下一砸,“哪儿来的小贼?敢在我家下手?!”她居高临下往那人一喝,活似个女张飞!那人唬得一跳,往上一看,见是个白生水嫩的小丫头,方安下心来和她一对一答。

      瑞应躲在石头后面悄悄打量他,这人二十来岁年纪,生的白眼仁多黑眼仁少,刚刚他吓那一跳,整个眼珠子鼓出来,仿佛是白玉球上点了两个小墨点儿。他也知道自个儿的长相,平时说话的时候老眯着眼,想把那多的白眼仁收一收,显得挺没精打采的,笑的时候露出一口黄牙,牙根还泛着丝丝的黑。

      “小姑娘,血口白牙的,怎说我是贼呢?”那人整整纶巾,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小小的象牙扇,好整以暇的扇扇。
      “你如是客,怎会在我家后院?怎会独自一人?怎会在这儿迷了路?”添禄叉着腰,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发了好大一问。
      “嘿!小丫头嘴皮倒利索。罢罢,烦请这位姑娘叫个家将来把我这贼人提拿走,可好?”说罢,那人还装腔作势打了个揖。

      添禄怔住了,自己不过跳出来吓吓这人,这人还认了真,这要是老爷的贵客,她这一闹冲撞了贵客,老爷不知要扒掉她几层皮。一时没了主意急得上火,就向大石头后头看了一眼又一眼,进喜急的跳脚,杀鸡抹脖子给她使眼色叫她把下面那人打发走,奈何添禄只有张飞勇,却变不出孔明计,愣是给看傻了,都明白不过来。这时只听见下面那人拿着腔儿,慢悠悠念到:“这世道,不是贼非喊成贼,认做个贼,反而无人搭理了!唉,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一席话说得添禄跟进喜两个脸红到耳朵梢儿。瑞应向天翻了一个白眼,知道这人晓得了有人躲在石头后头,拿话来激她呢,她要是不出去,这两个丫头非要给臊死;她要出去,就在这人跟前落了下乘,你见过哪家姑娘像个贼似的躲在自家后院儿的?

      瑞应想了想,捏着嗓子在石头后头说:“这位官人,刚刚是丫头无状,冲撞了。妾身妇道人家,就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吧!”
      “好说,好说!”那人也不管瑞应看得见看不见就对大石头行了一礼。
      “适才所见,这位官人可是迷了道?”
      “惭愧,惭愧!”
      “不知官人欲至何处?”
      “这个……三急,三急。”
      “这样,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过三道门,左拐便是。”添禄和进喜脸色都有些儿奇怪,瑞应捏着嗓子装的不亦乐乎。
      “多谢,多谢!”那人急不可待就照着瑞应指的方向走了。

      等他走远了,瑞应走到假山尽端,举起手搭了个凉棚,看见那人匆匆忙忙,乐的哈哈大笑。添禄跟进喜对视一眼,添禄抢先说道:“姑娘,你又拿人家当枪使!”
      瑞应收了笑,忙安抚道:“好添禄,下次给你买炸鹌鹑吃!”
      添禄得了好处就喜得什么事儿都忘了,进喜看的直摇头,“姑娘,今儿怎么不做弄一番这呆子了?可是改了性儿了?”
      添禄听了,喜起眉头乐上嘴:“老天开眼!姑娘你是不知,往常老爷发起火来,怎生个凶法儿!姑娘你到没事,都是我们吃板子的!现在姑娘总算知道体谅体谅小的们了!”
      瑞应有些儿不自在:“嗨!都是多小时候的事儿了,你们还记着呢!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难道你们姑娘我还不如那个吴下阿蒙了?!赏你两个榧子吃!”
      进喜一脸不置信,添禄到傻乎乎的笑开了:“原来如此!姑娘,上次庭少爷带回来的肉油酥,吃起来可爽利了!”
      瑞应一拍胸脯:“那就叫他给咱们再带!”
      添禄笑的更欢腾,进喜却越发讶然:“老天爷!莫非你真开了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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